小孩的課間十分鐘永遠(yuǎn)都是吵鬧的，好像他們的精力只花費(fèi)在這短短幾分鐘內(nèi)，等到老師站上講臺開始說話，他們的瞌睡蟲就不再被他們的奔跑移動而失去方向。楚咎看向窗外，黑白的樹杈被風(fēng)吹的顫動，春季的風(fēng)帶著溫柔暖意，雖然有些涼，但也是那樣舒適。后座的錢裴同學(xué)老是閑不住去逗隔壁的山野同學(xué)，雖然每次都會被山野同學(xué)暴揍但也從來沒有收斂過，前排的好學(xué)生們還在聊著題目，班長察覺到目光回頭咧嘴和楚咎打招呼，他人緣一直很好，雖然名字很像是爺爺太爺爺那一輩的，為什么會取這樣一個名字，楚咎不知道，他甚至忘記了他的名字。

“楚咎你剛睡醒嗎？我要的可樂你買來沒有！”童聲稚嫩話語大約是模仿電視節(jié)目，故意用兇兇的語氣反而有些可愛，楚咎轉(zhuǎn)移視線，是帶著嬰兒肥的林止，他瞪著眼睛一副生氣的樣子讓楚咎下意識害怕，可那副稚氣未脫的模樣總想逗逗他。

“林止你不要老欺負(fù)他，我和你去買吧。”說話的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秦昭，他的眼尾微微向下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楚咎的內(nèi)心卻知道他也是和林止一樣地位的人。但那張臉打人時表情會變得兇惡嗎？楚咎不清楚，他也不愿意看到這樣的畫面，太疼了。

“切，搞得就你一個好人似的。”林止雖然這樣說著，可也是乖乖的跟他一起走了。楚咎看著他們一起離開，秦昭那張臉總讓他覺得陌生，這讓他疑惑。

當(dāng)鈴聲響起，走進(jìn)教室的老師是德亞，他微笑著和大家介紹插班生:“歡迎……學(xué)，……同，請和……介紹……”斷續(xù)的音節(jié)如同老舊磁帶因磨損問題導(dǎo)致一部分字聽不清，楚咎皺起眉頭，插班生的臉是模糊的，像是硬生生在這段記憶里被抹去。而身后傳來歡迎的聲音也是沒有起伏，猶如設(shè)置好的機(jī)械電子音，楚咎扭頭去看，所有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坐姿端正，臉上都和插班生一樣，打了馬賽克般模糊。

“你怎么不說歡迎詞啊？”德亞老師悄無聲息的靠近，他站的筆直，身后的翼張開，沾染血跡的羽像張吃人的嘴。楚咎不敢去看，可那雙金黃獸瞳帶著危險警告闖入他的腦海。極大的恐懼將他脊柱壓彎，他的頭顱低垂，身體幾乎對折。他就要被吃掉了，楚咎這么想，身體甚至已經(jīng)感受到了尖銳獠牙插入身體的痛楚，身體里的血液從破洞里濺出，作為黑白世界里唯一一抹彩色，所有人開始?xì)g呼雀躍，他們的臉上顯現(xiàn)出一張張大嘴，說著不堪入耳的污穢之詞，他們指著楚咎破布一般的身體大罵，那一張一張大嘴染上了自己的血液，紅的驚心動魄，心驚膽戰(zhàn)。骨頭被堅硬獠牙咀嚼，楚咎覺得自己仿佛是一條酥脆的黃花魚，咸咸甜甜，他開始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出太多汗會有些發(fā)苦。

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就在這種詭異聚會快要結(jié)束所有人的歡呼驟停開始抽泣哀嚎，他們又開始抱怨辱罵，可又害怕。那雙手溫涼，恰好把楚咎那雙充血渙散的眼球擋住。

“不要被它迷惑了。”那個聲音說著。一個熟悉的人，銀發(fā)如瀑，身后有翼，他憐愛慈悲又超脫萬物。楚咎用手撫上那只手，從對方手掌得到的力量令殘缺的身體不再疼痛，他貪婪的想要索取更多，想要把這只手掌融入身體，讓這種平和的氣息充滿內(nèi)心，祛除心理的惡念。

“唉。”他嘆息，抽回手后從背后推了楚咎一把，楚咎懵懂回頭去看，干凈純粹的模樣像是剛出生的新生兒，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記得有一根飄帶，它們無風(fēng)自動在破舊不堪幾乎化為廢墟的教室里，飛舞，飛舞。

豆大的雨滴密集又迅猛，它們密密麻麻砸在車頂，似乎帶著惡意與怨恨。車內(nèi)聲音沉悶有些抑郁，因?yàn)檐囃庖暰€的可見度，騎車?yán)绕鸫吮朔瘪{駛沒忍住在罵人，楚咎睡得很沉，沉的恍惚以為這是另一段記憶。

“這么大的雨要不停停再走吧。”

“我盡量速度慢些，找個口下高速，你看看綠綠有沒有醒。”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來回談話，年幼的男童因早起太困睡在母親懷里，車外喇叭與雷聲仿佛被母親擋住，留給他的只有安心與溫暖。略微粗糙有些老繭的手掌安撫著他，有時薄嫩的唇也會觸碰他臉頰留下一個吻與夸獎，車廂會因?yàn)樗游锇愕目蓯叟e動而驚喜輕呼。母親與父親聊著目的地和游玩行程，突如其來的大雨并沒有降低他們的興致，甚至還在談?wù)撃程幤俨紩粫驗(yàn)橛晁兊酶鼮閴延^，原本他也處在被愛的環(huán)境下的。

“不要！不要走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眼淚順著真皮沙發(fā)向下流淌，就像那未曾看過的瀑布。楚咎帶著哭腔的呢喃引起林止與秦昭的注意，他們停止交談，秦昭看著前方的后視鏡，林止扭頭去看縮成一團(tuán)睡的楚咎。他還是被林止他們帶走了，在那批所謂精英到達(dá)之前。

雨后的天依舊昏沉，像是那雨是被迫半路截停，偶爾有光束從厚重的云間漏下，宛如神跡。林止他們把車停在服務(wù)區(qū)，車門大開透著氣，他將靠背后調(diào)，悠閑把腳架在操作臺上，腳邊有盆向日葵擺件與他的腳一起擺動。后座有了動靜，是楚咎醒了，林止摘下墨鏡往后瞥了眼，睡暈乎的楚咎剛好撞上調(diào)低的靠背。

“啊！”楚咎驚呼。

“叫的還真夸張。”林止叼著牙簽把一份盒飯丟給他，飯菜香氣引得饑腸轆轆的肚子合適的咕嚕幾聲。“你還真是豬啊，睡這么久。”林止掏出手機(jī)給秦昭發(fā)消息，告訴他人醒了，秦昭沒在車上，他嫌悶出去晃悠。楚咎并沒打開吃，目前這種情況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大半夜被家長從網(wǎng)吧抓個正著扭著耳朵進(jìn)家門可家長卻一言不發(fā)坐在沙發(fā)上的感受。他記得他睡前和賀一鳴和江向陽在一塊，再然后……他想了一會，記憶有些模糊。

林止電話一個接一個通知，說的都是人找到了不必?fù)?dān)心，正在回去的路上。楚咎想問什么，可他找不到時間插嘴，林止察覺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嘴里還在報平安身子向后探，替他打開盒飯和筷子，夾了一塊肉塞他嘴里堵住了他想說的話。肉的油脂與微辣的味道在嘴里炸開，楚咎口水瘋狂分泌根本張不開嘴，林止?jié)M意把筷子塞他手里，掛了這個電話又開始打下一個。

秦昭回來時帶來一盒切好的冰西瓜，也不知道上哪弄的，林止也不客氣接過就吃，秦昭沒回頭，他沒去看楚咎端正坐好緊張搓手的動作，更沒什么多余的話，他或許一直都這樣，楚咎低下了頭，一副犯錯的模樣。

“回來就好，錢裴很擔(dān)心你。”秦昭說，他低頭系安全帶，略長的發(fā)看得出很長時間未打理過，楚咎想到那只染血的豹，內(nèi)心發(fā)慌。

他還好嗎？他現(xiàn)在怎樣了？

楚咎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又不知道他現(xiàn)在以什么身份開口，他們還是朋友嗎？或者他身上會不會留下傷疤，但是占據(jù)內(nèi)心更多的，反而是排斥與害怕。他是怪物。多年正常的生活令腦子在不停反駁，他們都是怪物，都是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楚咎手腳冰涼出著汗，或者他在踏入這個不正常的世界他就是以這樣的兩面的狀態(tài)在應(yīng)對。

在這種情況下更為不安。

林止將西瓜放下，心平靜和，眼神認(rèn)真:“你現(xiàn)在觸碰到了這個世界，就回不去了。剛覺醒被人販子盯上也是大有人在，好的像你這種幾天認(rèn)識的人有背景就找的回去，更多的是死都不知道死的。”

你應(yīng)該感恩，你已經(jīng)夠好了。

在楚咎的耳朵里他聽到的就是這樣的句式反復(fù)，但如果說他也是不正常的一員，那為什么在他父母死去那個雨天，他沒有提前覺醒這種不正常讓他的父母平平安安，為什么等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才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多人假裝關(guān)心自己。

楚咎抬起頭，那雙眼憋著淚，雙眼通紅。:“如果賀一鳴是人販子，那你們是什么？亂殺無辜的惡魔嗎？”他眼里的恨意沒有隱藏，赤裸裸暴露在這狹小空間中。林止趕緊看了一眼秦昭，小心翼翼把腿放下座椅調(diào)好關(guān)上門，空調(diào)冷氣轉(zhuǎn)成暖風(fēng)。可他還是慢了些，車內(nèi)溫度速降暖風(fēng)也變成冷的，秦昭很生氣，他的臉色陰沉，主駕駛有凝冰的嫌疑。林止冷的上下牙打架，想勸楚咎善良一些考慮一下車廂內(nèi)那位牙齒打架的無辜路人，就算是楚咎自己也凍的腳打哆嗦，他那雙眼睛依舊瞪著，睫毛結(jié)了一層薄霜，呼出的氣形成了霧。

這是他被帶走時江向陽給他的一段記憶，他父母出事的真相，哪有什么意外行車故障，其實(shí)是怪物們的謀殺。

“我希望你去看看他。”秦昭做出的讓步，室內(nèi)溫度緩慢升高，楚咎根本不領(lǐng)情，他大喊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dú)⒑ξ业母改福。繛槭裁矗　北缓采w的后視鏡因融化出一角，楚咎在那一角看見了秦昭的眼睛，那只眼看向遠(yuǎn)處。

“楚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秦昭真的很關(guān)心你……”林止想要打破這種僵局，楚咎那雙通紅的眼看向他，瞳孔泛紅，耳尖拉長。

“你懂什么！”

“秦昭凍住他！”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秦昭沒有猶豫，多年的默契和信任使他動作迅速，甚至都沒有經(jīng)過大腦。

“呼，差點(diǎn)傷到我。”林止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一杯水的潑出更是加快了凍結(jié)速度，杯身被冰架在半空，晶瑩剔透宛如時間停止在那一刻，如果不是它冒著寒氣。楚咎的狀態(tài)停留在張嘴怒吼林止的時刻，尖利獠牙，全臉發(fā)紅，眼球突出，這些證據(jù)都指向一個人。

“賀一鳴還真不怕惹出事，怪不得收容所對他處于保留意見。”林止翻了個白眼，想開窗抽根煙，又因車內(nèi)這幅亂七八糟不能見人的模樣只能罷了。他吧砸嘴，一根煙被提溜出來逛了一圈，又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