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皇帝大婚

天子要封后了，這可是大事，京城里的人忙，宮里更忙，掖庭令張賀忙得沒時間管這些孩子，這幾天都忙得不得了，彭祖來問他要錢花，他都不問原因，要多少給多少，原本可是要詢問周全，方才給的。彭祖年齡和皇上相仿，但是皇上才十二，更離譜的，聽說他娶的是上官桀的女兒，也是三輔政大臣之一霍光的外孫女，最夸張的是那女孩才六歲。

“我聽說天子才十二歲……大婚過就是成人了……”病已問道，“難道他要親政了嗎？”

“我哪知道……你見過天子嗎？”彭祖問道，“你在宮里……”

“不清楚……”病已不能確定，這皇上住在高大的未央宮里，自己呆在掖庭宮。

“哎……親政……做夢吧……小皇帝能做什么……只不過他們要他娶皇后，聽說那皇后是上官家的小姐，外祖父就是大將軍，恐怕還在吃奶呢……”

“皇后好像太小了。”病已覺得很奇怪，“這皇上難道還要娶童養(yǎng)媳？我只聽過窮人家……”

“聽說皇后才六歲啊，也太小了。”彭祖說道。“我還沒見過那么小的媳婦。娶回來當妹妹嗎？這么小她能生孩子嗎？”

史玄說：“沒關(guān)系呀，聽說皇帝錢多，可以養(yǎng)好多老婆。皇后不過是個擺設(shè)……當年惠帝的張皇后就是個擺設(shè)……”

“天子不一樣，他年紀再小也不能忽略，因為娶了媳婦就代表是大人了，昔日惠帝的張皇后年紀也很小就入宮了，天子興許是真要親政了……但愿他是個明君……”病已說道，最近這家伙就喜歡看書，聽故事，而且什么書都看，所以這種事就比別人懂得多。

“我們不關(guān)心這些……”史玄說道，“最近都許家的飯食都是清湯寡水的……你得了錢請我們?nèi)コ孕〇|西吧……”

彭祖拽緊了錢袋，這是他剛從張賀那邊取來的銅錢：“皇上大婚，大家就有席吃了，病已，到時候少不了有好吃的，你們就不要盯著我這點小錢了。”彭祖還是要護著自己的銀錢。

“那可是頓好吃的，就是下等席聽說就有八道菜肴，能去我一定去。”病已說，“只不過我們能去嗎？”

史玄說：“皇宮，我沒進去過，就連掖庭都沒進過，如果你們哪個把我?guī)нM去開眼界那就好了，我能見到天子多棒呀。”

“玄叔，其實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去。回頭我問問我爹……”彭祖說道。其實皇宮雖大，但是宴請的賓客都要有一定規(guī)矩，一般人怎么肯能進去呢？病已對見天子卻不怎么感興趣，記得那時候去未央宮獻舞就沒見到什么天子，就算吃宴席也是離天子很遠。

“宮里的宴席一定很好吃。”史玄說道，他把舌頭都伸了出來。

張賀已經(jīng)為病已準備好了一切。病已怎么說也是皇家子弟。

彭祖雖有錢，但是去赴宴資格不夠，但是病已卻有資格，意外的是根據(jù)與天子的親疏關(guān)系，排席的官員還把他排在了較前的位置，可以在大殿飲宴。雖然在末位，也可以帶侍從一名進宮。史玄便占了這個名額，彭祖很是失望，于是張賀利用自己的關(guān)系給他安排了一個活，就是在大殿給大家斟酒。

這是彭祖萬萬沒想到的，自己連座位都沒有，于是他去問張賀。張賀說道：“病已是皇曾孫，是衛(wèi)太子之后，這大殿坐的都是劉氏宗室，我們有何資格去坐，你要看熱鬧，我已經(jīng)為你安排了，你還要怎么樣？”

病已看到伙伴們都沒資格去宮里赴宴，遲疑了，他不是不愿意去，而是有些膽怯。這孩子不愿意說原因，而史玄著急了，非讓病已給個理由。

“天子面前我不想失禮，我連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病已說道，“其實置辦服裝的錢可以吃好幾頓豐盛的。”這是理由嗎？

張賀說道：“這不用公子你擔心，你應該去見見你的那些叔伯兄弟，這種機會并不是很多的，也不失禮，將來你長大成人少不了還要他們照顧呢。”

張賀已經(jīng)為病已準備了禮服，這件衣服可是病已從來沒見過的華麗，新做的綢緞衣衫，精美的繡花，袖子寬大，還有雕刻精美的竹冠，這都是貴公子才可以穿的……就連史玄也有錦繡衣服穿。

“這代表的是皇曾孫尊貴的地位，不能短了面子，至于古玉首飾什么，就讓彭祖都拿出來借給你。”

病已雖然才十歲，穿起衣服來卻格外體面，人靠衣裝。

“公子果然是人中龍鳳……”張賀忍不住說道。

病已連忙彎腰鞠躬道：“伯伯，您叫我病已就好了……公子……聽得實在怪……”

“病已……”張賀道，“按理你就是公子……你是主……”

“哪有這樣的公子？爹……他不過是個……”張彭祖也不知說什么，他不曾見過張賀這般正式地叫病已為公子……

張賀卻拉著彭祖跪在了病已面前：“彭祖，你今后也要叫公子……”

彭祖卻站了起來：“爹，你傻了，父親要知道一定笑話你……病已……走……我爹忙暈了……”他拉著發(fā)呆的病已就往外走……張賀看著兩個孩子遠去，搖了搖頭。

史玄在一旁笑了：“大人，我替奶奶謝謝您對他的照顧，病已也不是什么公子，他只是個可憐的孤兒。”

“你比他們大……應該懂事些了……公子就是公子……”張賀說道，“病已可是皇室子弟……”

未央宮位于長安城的西北面，是一座很重要的宮殿，絡(luò)繹不斷的人來到這座宮殿，參加盛大的典禮。賜宴只是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

前殿本是皇帝處理國事的地方，這里是高臺，面對的是一座巨大的院子，而到高臺上大殿落座的都是這個帝國最尊貴的人，他們所帶的仆從都要在殿外候著。病已走上了高高的臺階，這是他第一次來這里，也許這一輩子再也不會來了。

這座大殿建在龍首山上。沿途都是衛(wèi)兵，而往上走的都是穿著綾羅綢緞的達官貴人，病已也認識幾個，不過別人未必認識他。為他領(lǐng)路的小黃門個兒也不高，走在前面一聲不吭，而所有的人都是這般的，因為這里要講禮儀，史玄還沒走到高臺的臺階就讓人攔下了，奴才有專門的地方歇腳，卻是近不得大殿。

大殿內(nèi)每人皆有固定的位置，這不是上朝，所以不按官職排坐，而是按宗族關(guān)系的親疏排座，女眷們則在后殿擺宴，不在前殿。令人吃驚的是病已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并不偏，位于中間區(qū)塊，這里觀禮也好，飲食也好都不會差，每人可使用案一張，這看來是最高的待遇了，雖然位置沒那么靠前，也是很不錯。有的都是封分出去的各地王爺候爺。像自己這樣的白丁幾乎沒有。不過病已也在尋找自己同齡人，在不遠處有一個和自己年齡相當?shù)暮⒆樱舱裏o聊地盯著自己，他的身上掛滿了各種玉佩，還有頭上戴的冠也夠重的。

病已向他笑了一下，那孩子也回以微笑。但是有著一種傲氣。

“那是昌邑王。”小黃門輕聲說道。“這是您的叔公廣陵王，還有隔壁前面的是燕王。”廣陵王和燕王都已經(jīng)是中年人了。

原來他們都是王爺，怪不得衣服華麗。平時病已穿的都是麻衣，偶爾才有幾次穿綢衣，卻看見他們的衣服里重重疊疊穿了五六重深衣。按照禮儀，大家互相行禮，病已卻有點膽怯，他只是靜靜地站在角落里看著這一切。這婚宴還未開始，卻有一個女人闖進了大殿。那女人頭上梳著高髻，插滿了金銀飾品，精美華貴的服飾讓人瞠目。

“霍夫人，您走錯地方了。”小黃門說道，他用手去攔那女人，那女人哪里擋得住呀。

那個女人走上殿，看了一眼，就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這最高的大殿整修得是什么樣的。”

人群中有幾個人卻笑臉相迎：“夫人，今天真是漂亮。”“夫人可好？”

病已好奇地看著這些權(quán)貴圍著一個婦人說著肉麻的奉承話，心想這女人是什么人，不過有一個人卻出來了，他就是剛才看著他的那個小孩王爺，來自齊地的昌邑王劉賀：“夫人，你比我年長，難道不懂規(guī)矩，都還沒給我們行過禮。”

那個霍夫人臉色一變，破口罵道：“什么毛孩子，我是皇后的外祖母，你怎么不懂得尊敬長輩，先向我行禮。”其實皇后的母親并不是這個女人生的。而是霍光大夫人所生。只是大夫人已經(jīng)亡故了。

劉賀一下子被罵呆了，他不知道如何講下去，因為這話都是叔叔燕王教的。

殿外一片騷動，有人大聲叫道：“霍大將軍和上官大人到！”

那霍夫人連忙從后門溜了出去，后面可以通到后殿。新娘新郎已經(jīng)在那邊了。

霍將軍長得白凈，中等個兒，而上官大人看上去比較年輕，兩人進來后就與諸王打招呼，眾人紛紛散開為他們留出了一條路，他們坐在了對面靠近寶座的左右側(cè)最近的位置。病已也混在眾人里還了禮。

原來大將軍就那么威風。大將軍權(quán)傾朝野，街上誰都知道這位皇后是天子輔政大臣家里的人。

一通鼓聲后，樂聲起來了，眾人歸位起立，新婚的皇帝與皇后出現(xiàn)了，望不見尾的長隊從北面的門進來了，北面是天子的后宮。皇帝已經(jīng)十二了，蒼白的臉被紅色的禮服所包裹，在他邊上拉著的是一個幼兒，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的頭上有著沉重的首飾，面容婉麗清秀，雖然她的眉頭緊緊鎖著，但是還是保持著優(yōu)雅的姿勢。大家都要按要求行禮。

病已的心思早不在這禮儀上，卻一心想著幾時可以開席，為了這美食，他已經(jīng)等得太久了。但是如果失儀更不好。

好不容易皇帝皇后落座后，樂聲又大作，人們又要行三叩九拜之禮。病已已經(jīng)有點受不了了，這一天沒有飲食了，肚子不停地叫，不過也只能強忍，誰叫自己抱著來吃一頓的想法呢。

等大人物落座后，眾人賜坐，小皇后敬酒三杯后就離去了。病已人矮，也不怎么看得清上面，待到落座才看清比自己大兩歲的皇帝叔公。他比自己高一個頭，清瘦的臉上卻有一對狡詰的眼睛，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因為這宗室一邊的孩子不可能多，而自己年齡又與之相近。病已似乎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孤獨，回以一笑，那雙眼睛也在說話。

“那是誰？”劉弗陵輕聲問身邊小黃門。

“昔日太子的孫子，叫劉病已。”小黃門回答。

菜肴送上來了，這是每道菜肴在案上放的時間不會超過幾分鐘，就被端下去了。

雖然餓，病已要注意禮儀，于是每種菜也不過嘗了嘗就被端走了。不過菜很多，開始病已吃不下了。

“這剩下的送去哪里了？”病已問道。

“唉，公子，這剩菜當然是丟了，難道你不曉得？”

病已看著這些食物真是太好了，太婆婆這一輩子都未必吃過，真是好可惜。

“病已，病已！”邊上倒酒的侍童輕聲叫道，病已一看是彭祖，于是輕聲道：“這里菜肴味道好過你家廚子燒的，就是太浪費了，聽說吃不完都要倒掉。”

“我比你慘，至今還沒吃過一口食物，不過我聽說這是規(guī)矩。”彭祖說道。

“他們廚房里一定還有很多吃的，等到走的時候，我們?nèi)ネ迭c出去給許叔他們嘗嘗。”病已說道，這有錢人還真能花錢，特別是天子，這不知要花掉多少錢。

彭祖點點頭，離開了這兒。

這酒席吃了一支香功夫，霍大人皇上上官大人都走了，他們只是在這里應付一下。倒是剩下的都是些誠心來吃席的人。病已的肚子早裝不下東西了。可是菜肴還在繼續(xù)。下人們的宴會也在角落里進行了。

但是他們是不能上桌的，只能席地而坐，圍在一起享受美食美酒。病已走到了彭祖面前，眾人一下子伏倒在地上，病已笑了，扶起了彭祖。彭祖摸著吃得飽飽的肚子，跟著病已走了出去，史玄已經(jīng)準備好了車輛，兩人上了他的車一路奔向張世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