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東海澓中翁
齊人脾氣有點怪,有一個人更怪,他就是史家隔壁的張夫子,以前看見病已就挺喜歡,如今病已自從回家后再也沒來過隔壁史家,去史家打聽別人都不肯說實話。直到有一天,史老太太上門說起了自己的曾外孫的東家要請先生教孩子讀書。原來張賀一直定期給史家寫信告知病已的情況,關于病已讀書的事,張賀那頭與兄弟商量不出什么才想起史家來,以前史恭在世的時候也是才學不錯的人,必定認識一些飽學之士,這長安城里也有些私塾,良莠不齊,請太夫人給拿個主意。貞君想到了隔壁的張夫子。
“這教人讀書的事本可以做得,病已這孩子我喜歡,我這人看透了世事,只喜歡田園生活,再說了先祖立下家規,不可參與政事,去長安好像不妥,不如你們接他回來。”張夫子說道,自張良輔助高祖成就帝業后就歸隱田園,他的子孫一直恪守著這條規則。
“夫子,我那孩子命苦,如今沒人教他學好,他現在只是一個混口飯的小廝,東家并不想他做高官拿厚祿,只要他能做個飽學之士,如今他家東家要延請先生,病已這孩子可以跟著一起陪讀,這樣孩子不會走歪路,我就心滿意足了。”貞君不敢說實話,她知道這家人的底細,他家是絕不愿意與京城官員打交道的。
“去京城教書難免會驚動些人,雖然我很喜歡病已這孩子。”張夫子還是要拒絕。
“夫子,我家情況你是知道的,凡是生活好點,我不會讓孩子住到別人家去,孩子離了那里又少了生活來源。只要先生肯去那邊,那邊他家主人愿意幫我家病已出資,學費有人會支付,這次先生去長安的路費,病已的東家全包了,如果先生不滿意可以隨時回來,另外我也有個私心,想讓阿丹跟你去京城見見世面,就是算服侍你也好,既幫我家減輕生活壓力又可以學點學問。”
張夫子倒想去長安一游了,于是說好只為看病已,不一定留下來。
張賀讓兄弟張安世的管家去接待張夫子,張夫子一看對方是官宦人家,于是并沒有報上真名,說自己是東海澓中翁。并不愿意在官宦人家教書,只愿意在京城租借一間草屋,如有人愿意讀書,交上點學費來我那邊上學就是了。管家把夫子的話告知了張安世。
張世安本就不喜歡夫子,并不在乎,但是張賀聽說了,要哥哥為夫子準備好房舍先請他回來再說。張世安由于哥哥的請求,也就答應下來。
不過澓中翁帶著史丹不愿意住在張府,反倒要回旅店。
張世安這才嘆道:“真是一個怪人!”
張彭祖是張世安的小兒子,因為哥哥無法有自己的子嗣,所以張世安把彭祖名義上過繼給了哥哥張賀,這孩子的事當然要張賀做主,如今澓中翁到長安來設館,彭祖當然應該是他的學生,病已就是以彭祖陪讀的身份出現在附中翁的私塾中,史丹很高興,他又可以見到這個弟弟了。
彭祖穿上了母親為他準備的新衣服,由現在的父親張賀帶著去城北的私塾,在掖庭門口張賀也帶來了病已,這個病已沒有穿新衣服,身上這是一件半舊的綢衣,不過是宮中的手工,除了領口幾乎沒有什么花紋,還不及彭祖的新衣服。
“父親大人,這個人是誰?”彭祖問道,他必須叫伯父張賀為父親,這是家里的大將軍父親囑咐的。
“他叫劉病已,也是和你一起去讀書的同學。”張賀說道,作為掖庭令,自己有權力讓這個皇孫出外讀書,那病已如果再和那些宮里的下人廝混只怕會害了他。他清楚蘇夫人想找的徒弟并不是衛子君,那皇孫在掖庭里呆著耳濡目染下對他沒有好處。隨著他的長大,他的笑的時候越來越少了,遲早會和那些宮人一樣。
病已由于去讀書可以離開掖庭,所以也很開心,畢竟外面的世界更大。彭祖是世家子弟,從小生活優越。病已也是第一次見到彭祖,他比自己年長一點點,身上帶著一種高傲的氣質,這是貴公子的樣子,病已往后退了兩步。
彭祖說道:“我父親是驃騎將軍,你父親是什么官?”在他心中,那個陰陽怪氣的掖庭令張賀怎么可以做父親呢,雖然他有錢有封地。
病已看了看張賀,張賀撫摸著病已的頭,說道:“他的父親雖然沒有官職,卻是個尊貴的人。這是我為你找得伴讀,今后要好好讀圣賢書,做個有學問的人。”
小彭祖是聽不懂這句話的。但唯一懂的就是他父親沒有官職,也就是個破落的貴族,怪不得沒車沒人服侍。
“你可以和我乘同一輛車去上學。”對于孩子來這就是友情,彭祖帶著炫耀的心情帶著病已看他的馬車和車夫,病已很開心,他還沒坐過那么漂亮的車呢,兩只手在車把上摸啊摸。宮里有更漂亮的車輿,但是自己都不能去碰。
張賀把他倆抱上了車,趕車前往城北。
澓中翁已經在門口等待了,他就在門前彈起了琴曲《墨子悲絲》,這首曲子傳說是春秋戰國時墨翟所作,墨子見到潔白的絲被染成各種色彩,引發了他感嘆交友不慎是人生最大悲哀的感嘆。音律中帶著一種斷續。張賀進來,澓中翁并沒有停止撫琴,張賀示意兩孩子不要出聲,靜靜聽。
彭祖看了看張賀只能跪下,音樂中,他已經十分難受了,顯得坐立不安,這老頭在彈些什么啊,悶都悶死了。而病已神色悲戚,繚亂的琴音讓他真想落淚,時而又讓他滿臉喜悅。
一曲罷,澓中翁才站起身來,轉過身子。
“夫子!”病已叫道。這竟然是太婆婆家隔壁飽讀詩書的張夫子。
“我叫澓中翁,從現在開始你們要叫我老師,也可以叫我夫子。”他說道,卻拉著病已的手說道:“你應該知恩圖報張安世大人,是他請我來的。”他所知道的就是病已受到了張家雇傭。
“我一定銘記在心,請夫子放心。”病已說。
“剛才曲子你們聽出了什么?”夫子問話了。
“我聽得不舒服,也不知道您彈什么。你為什么彈這種不快樂的樂曲。”彭祖說話很直接。小孩子說話都不會拐彎。
“君子如有好友,那么就會開心,而遇上不好的人做朋友就會很悲傷。”病已說道。
“俗話說得好,近著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太婆說怕你遇上不好的朋友學壞了,特別不放心你。我是看著你太婆的面子才來的。”澓中翁說道。
彭祖問道:“夫子,病已太婆家可是貴族?”
“是呀,他家也曾是做過官的。”夫子說道,“他的舅公可是一代好官清官,正人君子。”
張賀忙說道:“小兒從小嬌慣,不會說話,所以想請先生教教他。”彭祖其實沒有那么驕橫,家里父親張安世對他們的管教也頗嚴,張安世為人一直低調。
彭祖的哥哥們都是由父親請了老師在家里學習,偏偏父親讓他到破草堂來學習。這個房子有點破舊,雖然席子是新換的。可是現在他是過繼給了伯伯,只好伯伯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史丹捧出了茶,招待張賀,偷偷看了一下病已,已經長高了很多,其實史丹也是一樣,只是他從未留意過自己。兩人突然面對面大笑起來。彭祖滿臉不高興,明擺著這個先生的跟班和病已很熟,真怕他們冷落了自己,自己最怕沒人陪自己玩,這回來讀書伯伯還不準自己帶隨身跟班的家人。
張賀看到彭祖的臉,知道這孩子又鬧情緒了,于是說道:“這兩個孩子,夫子多費心了,特別是我家的小頑童沒什么家教。”
澓中翁笑瞇瞇地說:“都是好孩子,我定盡力教導。張大人,既然學堂已起,在下想為鄉鄰做一件好事,只要周圍孩子們愿意學習,我皆能收之。”
張賀點頭道:“天下貧者皆不得讀書,你這也是做善事,甚好!”
彭祖急了:“父親大人,這里都擠滿了平民,我們的面子何在?”
“昔日孔子收學生不論出身,他的學生中既有貴族也有販夫走卒,如果公子不愿意呆,可以走,張大人你如果覺得我有錯,老夫自然會回去。”
澓中翁脾氣奇怪,他竟然還要收其他學生,張賀說道:“我這里兩個學生的束修一定要收下。”他命家人拿出錢來奉給了老師。
病已輕聲對彭祖說道:“公子,老師收的人越多越是好玩,我們就可以認識更多人,比你關在府里一定有趣。”
彭祖一聽開心笑了,也是哦,這里會熱鬧,就是打群架也厲害點。剛才自己擔心完全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