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正人君子
郡邸獄的邴吉并沒有為難蘇武,他一向尊重蘇武,這次蘇武被抓只是因為受到兒子牽連,這獄中人多,審查清楚也不愿留下他們,畢竟這不是漢武朝,霍光為人還是寬厚的,蘇武是京城的名人,也不會太為難他,雖然他素來和上官桀較好,但是他只是一個管理胡人的官員,在朝廷上還沒那個分量。
蘇武明白這個理,皇帝最怕謀反,當今皇帝雖年少也不會輕饒上官桀等人,要救兒子恐怕無能為力,因為兒子一向與上官安走在一起,如今兒子已經在昨天的事變中喪生。如今在這里還真是孑然一身了,當他出來的時候,不免有點老淚縱橫。
兩個少年站在獄門前,看見蘇武滿臉神情黯淡地從里面出來,于是上去攙扶。
蘇武搖起了頭:“你們別管我了,小虛,你找到住處了嗎?”
金虛說道:“我和病已都住在平君家里。我們是奉許伯伯的命令接您來的?!?
如今官家府邸已經沒了,這蘇武的官也丟了,病已只有把他們帶回許家安頓。
許家是個普通人家,不過還是以待客的禮節請蘇武吃了晚飯。平君娘還是嘴硬豆腐心,自家夫君吩咐的事是不敢有異議的。
吃過晚飯,蘇武似乎回過精神來了。蘇武說道:“其實我應該滿足了,兒子闖下了這么大的禍,我竟然還能平安活著?!?
許廣漢看著這位大人好點了就說道:“蘇伯伯,我這輩子沒有兒子,不是也過得挺好,你看病已多懂事,您身邊還有個小虛需要您照顧,將來他不是也會像自己的兒孫一般為您養老送終。”
蘇武突然說道:“小虛不是普通人,他終有一天要回他的家,你家病已是個孤兒,所以這里就是他的家,再說我和你不一樣,我有兒子,只是在漠北,不知何時能見面。”
金虛聽到這個話,心中一陣酸楚,突然跪下了:“先生,您拿我向他們換回您的兒子吧!”
蘇武一把扶起孩子:“不,你還不能回去,去那兒危險?!?
“我和你家通國一直是好朋友,他要是知道你在這里沒有人照顧一定會生我的氣,其實我大哥為人沒有我娘想的那樣冷酷無情,我回去沒事的?!痹掚m那么說,可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蘇武一把摟住了孩子:“是先生不好,不夠關心小虛。小虛啊,這些年你大哥也不容易,草原上不太平?!?
看著這個異族少年的臉色漸漸轉好,蘇武才輕輕放開孩子。病已跪坐在一邊呆呆地看著他們,那個擁抱是他夢寐以求的,他偷偷地把手伸向了許廣漢,卻被平君的手截獲了:“你別來碰我爹,今天他皮膚上都是瘀青,太廟那里的活又苦又累,現在他渾身酸痛?!?
病已縮回了手,他的失望被蘇武看在眼里,于是蘇武伸手摟住了病已:“好孩子,爺爺疼你,我們也是一家人?!?
許家雖然是屋子狹小,就是睡在屋子外間的地上,也是給人踏實的感覺。
“都過去了,我們的日子又平靜了,這樣的日子多好啊。這里有屋子,漠北什么都沒,每天睡在草地上,睜眼就能看到星星,下雪天也是如此,那地方一年之中半年都在下雪,現在這個季節早是雪舞滿天了。”
“昔日,聽說單于用高官厚祿來留爺爺,爺爺為什么還要回來?”
“我是漢使,出使匈奴,代表的是大漢的威嚴,我若降大漢,豈不辜負了皇上的使命,丟了我大漢的氣節。大漢是泱泱大國,實力遠在匈奴之上,而匈奴單于以卵擊石,扣留我,挽回他的面子,我豈能讓他們得逞。我與李陵不同,李陵是漢有負于他,而我這次被免官是因為受子牽連,當今皇上并沒有懲罰錯,既然我有錯,就應該受到懲罰。我又有何理由怨恨大漢?怨恨皇上?怨恨霍將軍?!?
“可你十九年在漠北受盡折磨,您是怎么過來的?”
“當年匈奴內訌,怪罪漢使,其實我誰也不怨恨,在湖邊牧羊,我只是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哪有他們所說那樣高尚?哪些牧人看我可憐,給我接濟,要沒有他們,我早命不存了。既然老天不讓我死,我又何必尋死?”
“是啊,活著就有希望,我最不明白的就是為什么有人會自殺?”病已問道。
“死是懦夫的行為,但是如果用自己的死可以換來家人的平安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人人都想活命,沒有人真正想死的,孩子,你明白嗎?”
“長公主真會死嗎?”病已問道。
“是的,因為她是罪魁禍首,只有她死了,其他人才可以少受牽連,難道你希望這件事沒完沒了地調查下去嗎?”蘇武說道。
病已默默不語了,公主會死,燕王如果真無謀反之心,他也一定會死,這樣才可以保住自己的子孫,他到底有沒有謀反之心,難道大將軍霍光看不出來嗎?也許他早知道,但是為了對付上官桀,他不得不那么做?!耙簧饺莶坏枚ⅰ!奔热灰呀浭沁@樣了,他還能怎么做?
京城很快平靜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的一樣,只是街上再也看不見那瘋癲的上官安了。長安城里平靜了很多,過了幾天,病已又一次見到了皇帝。他依然是除了帶著金賞沒有帶任何人,他不是來找他玩耍的,而是來找蘇武,他們的談話是大人物之間的。病已連聽得資格也沒有,不過多半是為匈奴之事而來。蘇武則讓他帶著小虛到街市上去買些東西。這是支開小虛吧。
皇帝來過的好處就是有些賞賜,蘇武把這些賞賜加上以前的積蓄拿出部分在城里許家的空地上搭了座茅屋,另一筆給了平君娘,讓他貼補家用支出伙食,因為有了這筆錢,平君也被安排學歌舞去了,師從長安最有名的舞者蘇夫人,所以現在病已只能去拉和自己平輩的史丹來玩。史丹與史玄完全不一樣,為人古板,雖然年紀小,可也是一個君子又一個君子。彭祖也不喜歡他,想來想去還不如拉小虛,不過小虛這人太注重主仆身份,對病已總是張口公子、閉口公子,對彭祖更是尊重得不得了,所以帶著小虛有面子卻少了點哥們情。好在彭祖也沒真把自己當主子,對于病已和小虛,他也知道這兩位都是帝王的后裔,父親也囑咐自己要低調地與他們交朋友。
小虛畢竟是個孩子,雖然蘇武要求他把病已當作主人那么對待,可以放松就全忘了,加上病已更是受不了金虛裝模作樣的叫自己公子,十幾天下來,他也不再喊彭祖和病已公子了,蘇武也拿他沒辦法,而朝廷雖罷了蘇武的官,卻過了些日子還是讓他去城西幫忙,雖說不是典使國了,但是那攤子還要他管著,所以也沒功夫照顧金虛,只能讓他跟著病已他們每日去學堂混,知道病已帶著小虛有空就去街市玩,也不阻止,畢竟小虛是來學習中原文化的。壺衍鞮單于說了這個弟弟應該了解大漢的風土人情,將來才能有利于兩國交往,雖然自己不知道此話有幾分真假,但是讓金虛學習漢文化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