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歸家無路

經過一個晚上的驚恐，大家都累了，好在過了中午也沒聽到門外再有人來。邴吉讓人打開了門，這件事好像沒有發生過一般，甚至有人懷疑是自己做夢。

病已躺在胡組的懷里，睜著大眼睛。

“昨晚的夢好可怕。我以為我們大家都要死了，不過有二娘大娘您們在，病已不怕。”

趙征卿笑道：“死有什么好怕的，大娘也也算是死里逃生的人。”

胡組反駁道：“你這個殺人犯當然不怕，不死就是賺，我只是偷東西，死了豈不冤？我們的小病已更是可憐，都沒出去過，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好玩。”

病已喜歡聽人說外面的事，外面的天地據說很大很大，只是多大，他根本沒有概念，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只是自己也許一輩子也吃不到看不到。他會纏著別人說外面的事，但是他的天地也就只有一個院子而已，連二門都跨不出去。

幾日后皇上大赦天下了，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長安，人人都很開心，他們這么多年了，終于可以回家了。這次大赦的對象包括了獄中所有的人，那就意味著以前的囚犯將一個都不留。趙征卿可以回夫家了，胡組卻不高興。病已也陪著她不高興，其實他聽說大家都可以出去，本來也是很高興，但是大娘二娘都在外面有親人，她們會不會帶上自己呢？

“我是沒地方去，我男人嫌我丟臉，以前和你在一起照顧病已還能混口吃的，你知道我最擅長的是嘴上功夫，干活哪有你厲害，出去后如果不騙人我怎么過得下去。”胡組說：“說是出去了，我一個女人家怎么辦，至少今晚就沒地方睡覺了。”

趙征卿說：“要不然你去求廷尉大人，等你找到地方去了再走。”

病已看著趙征卿收拾行李的樣子，就知道這里不一樣了。于是拉扯著趙征卿的衣服。

“喲，我都忘了病已，我看真不行，你這輩子就帶著這孩子過吧。好歹這孩子也可憐，夫家這回為了為我贖罪，他們自己也沒了生活來源。”趙征卿說道。

“我可要找人家的，他又不是我生的，我自己都養不活自己，怎么帶他走？”胡組說嘴上那么說，但是心已經開始疼了。

病已更心疼，他知道她們都不要自己，聽說出去要花錢，可自己也沒什么錢，就是吃點糊糊也難。

獄吏在趕人了：“今夜這里不留人，也沒飯食了，都快走。走之前到大堂領取文書，沒戶籍的可以找地方落籍。”

“病已，這地方咱們不能呆了，要出去了。”趙征卿說道。

走？病已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他一直和這些女犯住在一起，這里是他的家，他害怕了，緊緊拉住了趙征卿的衣角。趙征卿用力掰開了他的手：“病已，我這時要回家了。”

“家？什么是家，難道這里不是你的家？我要跟你回家！”病已聽過這個詞，他每天都要按時回到獄舍，他一直以為獄舍就是家。但是現在他明白，想活命就要死皮賴臉，大娘不要自己，自己也要想辦法跟去，大娘家條件比二娘好，因為二娘自己都沒地方去。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在外面有個和你一般大的孩子，他在家里等我。”趙征卿說道，并用力掰開了他的手。趙征卿的力氣很大，小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攔住她？要知道她不是個普通的女人。

“大娘……你以前不是說過要帶我……”

病已哭了，他害怕得哭了。胡組受不了了，一把把病已摟入懷抱中：“不哭，我不回家，我家里兒子死了，我也沒地方去，我們不回家。我陪著你。她是胡說的，一個女人怎么可能跑夫棄子整天打打殺殺呢，還是跟著我吧，有我吃的就餓不著你。”

孩子的恐懼感慢慢好了點，哭聲也小了，慢慢地躺在胡組懷里睡著了。獄吏已經開始查房了，卻發現胡組沒有走，而這個病已更是沒地方去。

“胡組，你怎么不回去？”有獄吏問道。

“你看這孩子多可憐，我走了后誰來照顧他。再說我在外面沒親人了，你要我們去哪里？好歹我們要有睡覺的地方。”胡組說道。

“病已啊，他還真沒地方去，不過我問過邴大人，他說他可以去京兆尹那邊先報個戶籍，再為他找個親人養著，他大概能有點食祿吧，聽說他是太子的孫子。”另一個獄吏說道。

“真的啊！聽說他不就是天子的曾孫嗎，那就是他該由朝廷養著，不會沒飯吃的了吧。”胡組問道，心里卻打起了算盤。自己如果跟著他，興許還有一口飯吃。

不過一盆冷水澆了過來：“胡組，你難道不知道太子一家都是死罪嗎？何況說自己是皇族可是犯罪的事。”

病已說道：“我說自己的爺爺是太子是不是不用出去了？”這犯罪了自然不用出去了。

“別那么說，我們邴廷尉不會不管的。再說了出去總要有個戶籍。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怎么好留在這里？你是皇曾孫是不會有錯的，只不過你最多是個庶人，不可能有人伺候你。”

“誰帶孩子去府衙？能讓我一起去嗎？他還那么小，你瞧孩子挺戀我的。”胡組說道，她心中還有絲希望。

“不知道，據說我們去不合適，孩子太小，需要人照顧，你沒地方去的話，我和大人說一聲。”其實胡組的情況大家都了解，娘家夫家已經是沒人了，就連她的孩子也不在世上了，在沒有找到男人之前，也沒地方落腳。

邴吉正擔心皇曾孫沒有人照顧，這胡組倒是可以照顧。他有很多事要做，的確沒時間管病已，但是現在胡組已經是自由之身了，這工錢總歸要出的，這筆開銷恐怕只有自己掏腰包，好在讓胡組做這件事費不了多少錢，那京兆尹收下孩子，自然會打發胡組走的，會為孩子另外安排人照顧，畢竟將來皇曾孫按理應該歸國家供養。

病已跟著胡組出了郡邸獄，長安街上人來人往，胡組很開心，病已也很開心，他終于見到了很多稀奇東西，他的那堆玩具根本算不得什么，這里有許多好玩的，胡組卻突然哭了。

“二娘，你怎么哭了？”

“我要很快離開病已了，我舍不得啊。”胡組說。

“我也不要你走。”病已說道。

“如果你能做主就好了，你知道外面什么都要錢嗎？”胡組說。“吃飯，買東西都要。”

病已拿出了一枚刀幣，那是邴吉給他的，他把這枚錢放在了胡組手里：“二娘，你現在有錢了。”

胡組知道這孩子不懂，這枚錢買不了多少東西。于是也不在提錢的事了，她把錢塞回了病已的手里，說道：“只要大人們雇我，我也會有錢的，你的錢就算了吧。二娘知道你心好，疼二娘。”

“什么是雇？”這孩子真還什么都不知。

“就是你出錢叫人干活。”胡組說，但是她知道孩子也聽不太懂。其實府衙并不遠。

府衙門內京兆尹已經安排了管理戶籍的官員為****的一干人重新登記戶籍。

胡組帶著病已要求見京兆尹。可是人家怎么可能見一個犯婦呢，就壓根沒來見他，至于丙吉給他的信竟然拆都沒有拆看。

管戶籍的官吏說道：“就算這是皇曾孫，圣上也沒說讓他入籍，我們是下面做事的，不知道怎么做，你帶他回去吧。”

“這叫我怎么辦，他可是被趕出來的，我回去廷尉大人能收下他嗎？”無論胡組怎么懇求，可是人家理都不理他。

胡組都沒搞清楚就被人轟了出來。于是她只能帶著小病已回去。

“二娘，我餓了！”病已說道，胡組才覺得這一整天還沒吃過點東西。

“沒人給我們吃飯了，今天晚上還不知睡哪里。”胡組說道，這孩子還要跟著自己。

“我們回家！”病已說道。胡組一想，只有去找邴吉了，至少獄中雖沒了犯人，可是有房舍啊。

病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首次出監獄，街上什么都好奇，但是胡組卻拉著自己去另一個地方排隊，結果還被趕了出來。他擺脫了胡組的手，直接往郡邸獄跑，在那里也該到了吃飯的時候了。

胡組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她也不知道如何交待這件事，另外她明白那邊就算留下他們也沒有吃的。而孩子直接跑進了郡邸獄大堂時還什么都不知道。

邴吉看他們回來很吃驚，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京兆尹不敢收留病已，人人都會自保，何況圣上對皇曾孫的去留未說過一個字，而京兆尹當然不愿意沾上這件事。

“邴大人，我餓了！”病已說道。

“好，好，胡組，你拿點錢帶著病已到外面好好吃一頓，慶祝你們不用再坐牢了。”邴吉說道。

“邴大人，我們沒地方去，你這里地方多，不介意我們回來住吧。”胡組乘機說道。

“好吧，你就帶孩子住這里吧。”邴吉說道。胡組于是帶著孩子上了街。

晚飯時分，街上還是熱鬧的，長安是個國際大都市，漢朝的長安更是繁華，自文景之治以來，街上有來自各地的人，而城北就是東西兩市，在這里病已第一次感到了不同的生活，街上的雜耍，小吃都吸引著他，原來這就是幸福。

“二娘，我長大后整天能呆在集市上就好了。”病已說。在孩子的眼里，集市是最自由的地方，在這里他盡情地品嘗著美食。

“我要二十個胡餅，十斤肉。”病已說道。

胡組于是制止道：“病已，要很多錢的，我們不拿了。”

“錢？”病已說道，“要多少啊，我們應該給邴大人他們帶點呀，我以前盡吃他們的了。”

“你這個小笨蛋，這錢本來就是邴大人的，花光了他的錢，邴大人老婆還不要跟你急啊，你讓她去哪里弄飯錢。”胡組說道。

邴夫人，病已知道，她來看過自己，還帶給了自己肉吃，這肉可是好東西：“肉也要花錢買嗎？”

“這城里哪樣不要錢買？鄉下人家養上幾頭豬，一年也能有吃不完的肉了，這里的肉就是貴，只有貴人們才吃得起。”胡組說道，她還真不好意思讓病已亂吃了，畢竟這是邴大人的錢，一次全吃完了，大人不給了，自己和病已不是又要挨餓，于是只是買了兩個餅，把其余的錢收了起來。

孩子住在監獄里，可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沒有囚犯，自然沒有錢撥下來，這兩人的吃飯看來都要自己承擔，何況還要出錢雇人照顧病已，獄中環境畢竟太差，孩子又經常生病，這不是長久之計，何況這廷尉的俸祿不是很夠開銷。這回要為孩子找個可以吃飯的地方才行，要不然這孩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辦，畢竟監獄是收犯人的，孩子在這里也不是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