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冉弘
- 未央夢
- 隨風飄零一
- 4633字
- 2015-04-04 18:03:25
第一百三十四回冉弘
坐在酒肆行館,耳聽八方。有些事坐在高堂上的人未必聽得到。
冉弘是使者,是出使匈奴的使者,他壓根沒想到祁連將軍田廣明會躲著匈奴人,在雞秩山,他遇上了田將軍,可是他不愿意出擊,說是匈奴人彪悍,出擊時辰未到,竟然要他不準透露匈奴人所在的地方,不許說他與匈奴人相遇。他好不容易從山西面的匈奴人這里跑出來,漢軍近在不遠,卻沒有動靜,不得不讓人郁悶。
酒會醉,水不會醉,但是把茶水喝得如同酒就奇怪了,冉弘自認為是個讀書人,他不喜武功,更不會行軍布陣,但是他會說匈奴話,常年與軍隊打交道,曾作為出使匈奴被扣留的使者,如今還能坐在這里很不容易了,他也在等人,等趙將軍,他知道指望田廣明是不可能的,趙充國是大漢德高望重的老將了,他跟著霍去病一起殺過敵,為人機智,凡是都講個理,不像田廣明那么殘暴。更主要,他不想死在田廣明的手里。殺人滅口算是什么英雄。這一腔熱血竟讓他痛苦不已,到酒泉是田廣明不會想到的,因為他會以為他逃往內地。
“水錢!面錢!”伙計對著頭發開始發白的冉弘大吼,對于這種死皮賴臉的客人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小哥,我身無分文,我給你干活行不,只要口飯吃。”冉弘已經放下了架子,但是他害怕田廣明的人還是會追到這里。伙計于是向掌柜嘀咕了幾句,對于這樣的人,掌柜也只能把他趕到街上。
病已緊跟而出,這混吃的自己沒少混,不過都是無奈,而這個人看上像讀過書的,不由得同病相憐,于是上去一把搭住他的肩,只覺得此人渾身顫抖了一下,回頭盯著自己看。
病已說道:“我也是讀書人,看到老伯沒錢吃飯,想來幫一下您。”
“為什么幫我?我可是不一定領情的。”冉弘緊張起來,此人不認識。
“老丈,想必與我是同道中人,都在等趙老將軍,我是蘇武的門人,我雖不認識認識趙充國將軍,但是我家大人卻是他的好友,此次奉我家大人命來軍中效力,只是將軍出征未歸,只能在這里等候。我看老伯也在此等趙將軍,豈不是同道嗎?”病已說道,他總不能說自己是皇帝吧,這皇帝怎么可以私自離宮呢,趙充國也曾入朝晉見,見了面多半應該認識自己吧。
冉弘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蘇大人府上的門人,怪不得有點眼熟,何況他還帶著一個似乎有武功的隨從,他上衣下裳,儒生打扮,清秀有余,看這模樣像是京城的公子哥,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氣勢上與尋常人感覺不一樣。這與此人住在一起應該是安全的。冉弘說道:“小老兒是認識趙將軍的,可惜他們不信,我的確在此等趙將軍,但是將軍不知何時歸,如今吃喝都成了問題,如果公子不嫌棄,我想做公子的隨從,混個溫飽,不知公子能不能幫我這小老兒?”
“老伯,不要那么說,我家公子知道您沒有吃的和住處,愿意幫助你,這帳我們自然會向趙將軍要的。”徐順說道。
“請問老伯何稱呼?”病已問道。
冉弘不敢說自己的名,雖然對方自稱蘇武門人,畢竟不熟悉,更不知道品行。于是說道:“公子只管叫我老冉就是了。”
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又沒人幫忙,他們的西行計劃并沒有立即實施,只是大家都知道這時間是等不起的。雖說病已依然住在了風二娘的陽關客棧。但這里多收留了一個老伯,少了一個年輕女子,張平兒并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就是不喜歡這個男人,不過弟弟和娘卻很喜歡,因為有空他會幫店里干些粗活,比如喂馬打水之類的雜貨,只是也不知他們要住多久。
“公子,你們等人,”平兒娘風二娘說道,“其實整日待在店里不如去附近走走。”
“這里有好玩的地方嗎?”病已問道。
風二娘笑道:“你不是在我們這里收了一個老仆,他呀對這一帶不陌生。我看他無事做整日在我店里閑著,不如讓他帶你們出去轉轉。”
這是好主意,這個叫冉弘的人似乎對這一帶比較熟悉。病已早就不愿意在這里苦等了,于是就來后院找冉弘。
“這里附近好玩的地方當然有啊,西北不比京城一帶,地廣人稀,草木少……我老了,但是我不后悔,我這幾年一直在這一帶轉悠,咱不說遠的,就說到了酒泉,人們都會去看看那個給這個城帶來泉水的泉。在霍去病大將軍征西以前,這里是匈奴人的地盤,只有放牧的,沒有種田的,這城建起來還不到五十年。你看看如今卻是商旅歇腳的重要地方,各種來自西域和中原的消息在這里都聽得到。”
“冉先生,你不想回京城看看嗎?”
冉弘說道。“當然想,但是就在八年前,我離開了長安,送一個小孩子回匈奴,從那時起,我就沒見過我的妻兒,他們不知道在長安過得如何?”
“為什么會留在這里,不回去?”病已問道。
“不是我不想回,是現在回不去了,我來見趙將軍就是希望趙將軍能幫我說上幾句,他人好心善。我私自回京是會被治罪的。”冉弘說道,他看見病已得眼睛瞪著自己,于是說道:“我們去酒泉吧,這武皇帝賜了御酒一壺,霍將軍為了天子的賞賜能分賞到每個人,于是把酒倒進了泉水里,這樣全軍上下都能飲用到。我帶你去看看這泉池去,荒漠中一旦有了水,景致就不一樣了。”
“霍去病將軍真聰明。”說這話時,病已還有點得意,自己與霍去病也有血源關系,也許歷史重來,如今帶兵出征的其中一路將軍會是自己,那么多神氣。霍去病年少時就名揚大漢,百姓敬仰。
酒泉并不是那么張揚,只是小小的三股泉水組成的池塘,在池塘邊草木已經開始復蘇了,特別是楊柳已經開始發芽了,但是在大漠中它會很顯眼,因為這是這座城的靈魂。春天的氣息已經來臨了,花兒開得艷。這里早晚溫差大,太陽一出來,汗水黏住了衣服,渾身就難受,病已卻受不了這婦人般的長衫裙褂了,一下子把它脫了下來。
“今日倒是奇怪了,會沒有風……”冉弘說道,“公子,你看著天空分外藍。”
是好天氣……病已看了看周圍,一望無際的綠草,不過泉邊卻有一片小樹林,在遠處有黃色的大地,那是戈壁,這泉水改變了一切。
“這泉水來自高山……”冉弘說道,“冰冷甘冽,是好水呀。在沙漠中就很難找到這樣的水了。”
“這里景致好,不憋屈……如果配上西風……”病已拔下身上佩劍,在泉邊舞了起來。
這讓冉弘很吃驚,他本以為這位公子是個文弱書生,這長劍只是裝飾用的,看他每一招都是虎虎生風,就知道他是學過的,一招一式都是不可小看,冉弘雖自己不喜歡舞槍弄棒,但是西北是個好武之地,他還是看得出幾分的,這位劉公子應該系出名門,師承名師,這劉公子絕對不是一個紈绔子弟。一套舞下來,汗水濕了衣衫,冉弘連忙拿上了汗巾……打開了隨身的遮陽傘。
這位公子可是細皮嫩肉的,這里太陽光實在厲害,病已沒有擦,更沒有躲到傘下,反而脫了上衣,繼續舞了起來。“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是高祖皇帝的大風歌……
他胸口有刺青也有疤痕,那刺青上已經很淡了……只有汗水流過才看得出……那好像是黥刑卻又不是,那刺青面積好像大了些,何況那都是要紋在犯人臉部的,不可能紋在胸口,在這里身上臉上有這種圖形的人并不少見,畢竟這是蠻荒之地。徐順撿起地上的上衣。
“公子,這里游人多,這般不雅……”
病已穿回了上衣,甚是苦笑……
“公子幼時進過長安的邸獄……那時黥的,本來按規矩要在臉上的……”徐順說道,他是故意說給冉弘的,“幸好沒有黥在臉上,否則公子的一輩子就毀了。”
“那時光,受墨刑的人不少,我身上也有……”冉弘說道,“這都是小刑罰了……有時也隨主事者的心情。他這墨痕也淡,只是為何這般大?”
“公子本不該受此刑……受刑時尚未滿月。”徐順說道,“只怪那時刑律過嚴,就像在下受了宮刑時尚不足十歲……好在這些年霍大將軍主政,仁義治天下。如今受刑的人少了很多。”
“那倒是……”冉弘說道,“只不過這邊關之地遷入人口不夠,容易被匈奴人羌人占了先機。”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徐順嘆息道,“但愿公主能幫大漢……穩定西域……”
劍舞也驚動了在泉邊的游人,他們紛紛駐足觀看。
“好!”一人叫好聲特別響。
病已回過頭去看,一位少年人正站在自己身后,那人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看到他回轉身來,說道:“我叫辛慶忌,算是本地人,看你舞劍很喜歡。”
快到清明節了,雖邊關的春天來得遲,但過節不可能延遲,這里雖然沒有草長鶯飛,但是街上的人都在為這個節日做準備了。踏青節始于周,但是祭祖這個習俗就流傳下來了,酒泉建郡這雖說五十年不到,但是這次發兵各家各戶都有出征的將士,祭祀祖先的同時也求祖先保佑他的子孫能得勝歸來,這就是今年家家戶戶的愿望。邊關男兒多英雄,這里的民風與內地尚文不一樣,家家喜歡論武。那個叫辛慶忌的少年也是這般,怪不得病已一路上被人瞧不起,只有剛才露了一手才主動有人來結交。
冉弘看到兩位年輕人相視而笑,相見恨晚,把酒言歡,交起了朋友,于是就在邊上伺候著。一直等兩人分手告別,徐順才抱著病已的衣物跟了上來,突然病已回頭看一直站在邊上的冉弘,似乎想起來什么,他的確記起了一件事,他以前在蘇武那邊應該見過這個自己收留得老伯,于是回頭說道:“老伯是否是冉弘大人?”當時他還教自己了幾句匈奴話。
冉弘點了點頭,他對面前的年輕人僅存的就是一種熟悉感。但在他印象中并無病已的形象,人長大了自然是不一樣的。
“我是蘇先生身邊小虛的朋友,那個幫弟史公主抱琴的那個比小虛矮半個腦袋的小孩病已。”
冉弘頓時思緒一切都打開了,他印象中有那么小皮孩,整日跟在小虛身后,幫人提茶倒水,據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對了,我都忘了你叫什么?”冉弘說道。
“我叫劉病已,你帶小虛回匈奴的,我當時還留了不少淚,小虛還好嗎?”病已說道。
“他很好,他是王族,匈奴人迎他回去,自然是有人需要他,我在那邊呆過段時間,他,就是有點野心了,非我族類,我們大漢的富足是會讓許多人眼紅的,我早說過狼子怎么可能養熟呢。”冉弘說道:“他對我也一直不差,要不是這次偶遇故人,我也不會離開那里。”
“冉叔,你遇上誰了?”病已問道。
遇到誰?就是那個想殺他的田廣明。既然證明他是蘇武身邊的人,那就不必隱瞞了。
“還能是誰……田廣明……我想家了,畢竟草原不是我的故鄉,我只是一個使臣,不是匈奴的臣子。”
“田將軍要殺你?你做了什么事?”病已問道,這好端端的自己的大將怎么要殺自己的使節呢?
病已也算遇上了故人,只是自己的身份不便透露,這出使匈奴的使節怎么會躲在酒泉,這是個問題,他盯著冉弘看來半天,終于問了這個問題。
冉弘正是憋得慌。于是一吐為快。
“本來不關我事,但田廣明畏敵不前,我看不下去,不愿同流合污,他知道我不安分,想殺我滅口。”冉弘說出這話時,病已震驚了,這五位大將都是反復思考才選定的,田廣明為第一人,帶兵最多,據說治軍最嚴。
“怎么會這樣,他不是是以嚴苛稱譽軍中的嗎?他怎么會怕死?”病已說道。
“他是小人,一個以殘害他人為樂的小人,他哪里會打仗?那兩面倒的受降郡郡守聽到大漢軍隊來,早已自殺,他進城看見人家寡婦漂亮,就逼寡婦陪他睡覺,他哪是什么好人?四萬大軍一路上沒打過什么仗,沒想到匈奴主力在邊上都要裝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戰報是蒙騙天子和大將軍的。”冉弘說得義憤填膺,而病已聽得目瞪口呆,“我要找趙將軍,讓他向朝廷稟明此事。”
這是一面之詞嗎?病已看著他,他會不會匈奴派來搗亂的細作,他這么貿然說,趙充國要治他一個擾亂軍心也很正常,但是按照趙將軍的脾氣是輕易不制人罪的,所以他才找來。
“冉叔,你別聲張行不,要是讓漢軍知道這件事影響不好。”病已說道。
“我知道,所以我不敢直接去長安稟明圣上,其實我也不知霍將軍會怎么看這件事,田廣明是他的親信。你可以幫我嗎?”冉弘說道。
“這件事需要霍大將軍主持公道才行,冉叔莫要聲張,這件事時間一長必定包不住,如果真有這件事,知曉此事的不是你一個人,他殺不完身邊的將士,冉叔需要在趙將軍保護之下等待那一天就是了,想必大將軍會給你一個公道。”病已說道,如果現在讓敵人知道五將軍之間不和也是大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