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愛國救亡

1920年春節(jié)前夕，一掛騾車悄悄出了北京朝陽門，沿著顛簸的土路，直奔天津。坐在車上的兩個人，一個跨在車轅上，留著濃重的兩撇大胡子，身邊的褡褳里裝著賬冊，像個出門討賬的生意人；另一個坐在騾車里面，頭戴氈帽，穿著滿是油跡的棉背心，看上去像個窮酸的教書匠。

“大胡子”，是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棉背心”，是正被北京政府軍警追捕的《新青年》主編陳獨秀。后來人們知道，為躲避追捕，李大釗特意將陳獨秀化裝護送出京。一路上，兩人相約，分別在北京和上海著手籌備，共同建立一個新的政黨。

這兩位大知識分子，為什么想到要建立一個新政黨呢？

這要從中國的五四運動說起。說到五四運動，人們就會想到愛國。那時要愛的國家，又是怎樣一番景象呢？

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時，加入?yún)f(xié)約國，并派出大量勞工到歐洲戰(zhàn)場上做笨重體力活的中國，自近代以來第一次躋身戰(zhàn)勝國的陣營。在北京，狂喜的國人第一個沖動，就是跑到東單北大街拆掉了“克林德碑”。這塊碑是中國進入20世紀的一個象征：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占北京的時候，義和團打死了德國駐華公使克林德，清政府為了表示謝罪，建造了這個“克林德碑”，上面還刻有光緒皇帝寫的謝罪文辭。人們把這塊碑移到了中央公園，在上面重新刻上四個大字：“公理戰(zhàn)勝”。

這四個字的“著作權(quán)”，屬于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他當時正主導處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解決諸種問題的巴黎和會。但“公理”真的能戰(zhàn)勝強權(quán)嗎？

參加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除了能夠帶回來一些被戰(zhàn)敗國德國早先搶去的古代天文儀器外，傳回來的卻是更加恥辱的消息：在會議的絕大多數(shù)議題上，中國這樣的國家根本就沒有參加討論的資格，一切都由英國、法國和美國等少數(shù)幾個國家閉門商定。中國事實上無法去分享戰(zhàn)勝國的果實，唯一的期望是收回德國從前占據(jù)山東的各項特權(quán)。但就是這僅有的指望也很快化為泡影，日本代表以在戰(zhàn)爭期間日本與中國北洋政府早有協(xié)議為由，拒絕交還它已經(jīng)占有的青島和膠濟鐵路。

這種失望，對國人的刺激是可想而知的。當時的《上海學生罷課宣言》就寫道：“威爾遜曾告訴我們，在戰(zhàn)后締結(jié)的條約里，像中國這種不好黷武的國家，會有機會不受阻礙地發(fā)展他們的文化、工業(yè)和文明。他更告訴過我們，不會承認秘密盟約和在威脅下簽訂的協(xié)定。我們尋找這個新紀元的黎明，可是中國沒有太陽升起，甚至連國家的搖籃也給偷走了。”

不僅中國人失望，連當時的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斯也頗為感慨地表示：世界上可能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中國一樣對巴黎和會抱著如此大的期望。那些控制巴黎和會的老頭們的決定，使中國人一下子墜入了黑暗的深淵。我一想到中國人將如何來承受這個打擊，心里就感到沮喪。

中國人最終沒有沮喪。一場轟轟烈烈的愛國救亡運動在5月4日那天爆發(fā)了。近代以來普遍積累的受傷的民族感情和民族意志，來了一次大爆發(fā)。

后人看到的五四運動景象，是學生游行，市民罷市，工人罷工，還有“外爭國權(quán)，內(nèi)懲國賊”的口號，以及拒絕簽署“巴黎和約”。其實，在這些景象的背后，人們感受最深刻的是，中國人普遍地把國家的命運同個人的生命融為一體，來思考和追求了。1919年5月16日，發(fā)表在《民國日報》上的《北京國民大學全體學生敬告邦人書》，有這樣一段文字：“當國家存亡之際，正吾人死生之關(guān)。茍欲求生，必自救亡始。”當時的一些團體和報刊，還公布過所收到的一些人為國難自殺的絕命書。

一些知識分子在此前后的愛國情懷，更是綻放出五花八門的個性風采。這里有李大釗的“沖決過去歷史之網(wǎng)羅”、“為青春中國之再生”的抗爭、期待和豪氣；有魯迅那種因愛之愈深、痛之愈切，而詛咒“吃人筵席”的尖刻、冷峻和深邃；有郭沫若那種“我為我心愛的人兒，燃到了這般模樣”的浪漫、執(zhí)著與奇譎；還有郁達夫那樣的“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來、強起來吧”的急迫、憂慮和感傷。

這些愛國感情和精神，主題是兩個字：“救亡”。

救亡從此成為中國人奮斗的最直接目標，它把愛國精神轉(zhuǎn)向整個民族精神和文化的“涅槃”。五四運動期間，北京大學學生創(chuàng)辦的《新潮》雜志，其英文名字就是Renaissance（文藝復興）。

愛國和救亡，讓中國強大和復興，是產(chǎn)生中國共產(chǎn)黨的土壤，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出發(fā)時的著眼點。當時武漢的學生領(lǐng)袖惲代英在一封信中說：“國不可以不救。他人不去救，則唯靠我自己。他人不能救，則唯靠我自己。”當時湖南的學生領(lǐng)袖毛澤東吶喊：“國家者，我們的國家；天下者，我們的天下。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

這兩位學生領(lǐng)袖，不久便成了著名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