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民間相傳齊三圣狂傲不羈,口不擇言,得罪了梅姿夫人,慘遭毒手。
可如今看來,又好象說不過去。
因為恨他,所以殺了他,卻把尸體埋在丈夫的衣冠冢里,接受子孫們的祭拜,當個便宜爸爸,是個正常人都不會這么干。
只能是黃彪搞的鬼。
十人墓雖然風水不錯,但里面躺的是另外一個人,香火紙錢都被劫了胡,吃干抹凈還不替你辦事兒,怪不得沈家過的不太平呢。
再看這些泥偶,一個個面容猙獰,舞刀弄槍,陶俑也是非神即怪,有的手捧日月,有的人身蛇尾。
“鎮(zhèn)靈用的吧?”。
狐大姐聽我描述完,隨口說了句:“老年間叫壓棺,把棺材壓住,就怕他變成惡鬼,出來尋仇,這人恐怕沒得好死”。
骸骨上沒有明顯的刀劍傷,頸椎也完好無損,看不出來死因。
埋的卻很倉促,身上的衣服都沒換,用麻布一裹,或者說,人就是死在這塊麻布上的,才會連同鶴鳴天葵一起下葬。
不過他棺里的蟲卵最少,大概十幾顆,在胸腔,心臟這個位置。
我問龍珊懂不懂蟲?。
結(jié)果換來她一聲冷笑:“白狐社不養(yǎng)這些膈應(yīng)人的東西,靠的是真本事”。
狐子規(guī)上寫明:近蟲者,罰斷紅。
哪怕只是摸一下,也要扣了當月的殺身酒,看你能撐多長時間。
洞里飄著股淡淡的甜香,很好聞,象是炸糖油果子的味道。
有吃的也不知道讓讓?我一個勁咽唾沫。
龍珊接過狐大姐遞過來的琵琶壺,喝了一小口。
是蛇血,狐大哥抓的。
“你們抓蛇容易,不怕咬”。
“先生,這你就不懂了”。
狐大姐回過頭:“蛇和人一樣,有的力氣大,有的力氣小,最怕的是綠玉環(huán)蛇,雖然拔了寒魄,還是受不了”。
她見龍珊閉目養(yǎng)神,便走到我身邊:“先生入贅白狐社,先要分清龍家人,我們有兩支,一支大龍,一支小龍”。
小龍一族隸屬金堂,他們沒有寒癥,不用喝圣水。
“為什么?”。
這有點象水家,姐弟三人,一門五趾。
“命,可金堂的兄弟也好不了多少,一樣躲不開白血的折磨”。
狐大姐嘆了口氣:“太陰之血是天下至寒之物,卻能凝神固體,不容易生病,這才有了撩紅紗”。
她記得祖先堂上掛著一副對子:人欺天欺,雙拐難掃四足,寒魄膽魄,一女成全百家”。
“四足”當然是指做了添八手術(shù)的沈家人,而這“一女”,就是龍女。
從這里也能看出來,族人對龍女是感恩的,認為她圣潔高貴,絕對不容玷污。
“那他們有沒有……”
我指了指嘴角:“這個?”。
毒牙!
狐大姐擺擺手。
“月堂呢?”。
“他們都是殘疾,因為怕受欺負,打著拐兒幫的名義在街面上混,后來被白狐夫人教訓(xùn)了一頓,并肩膀子,上了龍家山”。
招安入伙,背靠大樹好乘涼,這也是善舉,加上白狐社年年開門賜酒,捐錢捐物,被推為神族倒也合情合理。
“一女成全百家”。
龍珊輕輕念著,突然一笑:“可這百家卻不能成全一女”。
話中充滿苦澀,卻少了些不平之氣。
世事如此,有的人生下來,就要擔負起整個家族的希望,她不屬于自己,也永遠做不了自己。
“先生,六指神經(jīng)是啥?”。
狐大姐連忙把話岔開。
聽名字象是醫(yī)書,和神經(jīng)穴位有關(guān),不過盒子已經(jīng)空了,被人搶先了一步。
感覺那個盜墓賊就是沖書來的,其它的陪葬品都沒動。
“也可能是為了蟲卵,蟲倌兒們?yōu)榱伺胶眯M蟲,啥陰損招數(shù)都使得出來”。
名動天下的五蟲已經(jīng)消失了幾百年,誰先找到,誰就能統(tǒng)領(lǐng)蟲界。
狐大姐望著洞外的十人墓:“這些人也真可憐,費這么大勁埋在雪山上,原本是想著肉身不腐,結(jié)果卻被蟲子吃了個干干凈凈”。
除了中間的正墓,所有石棺都由兩塊巨石拼合而成,縫隙處涂抹蜜蠟,里面還灑了灰土和一層黃黃的東西,味道刺鼻,象是硫磺。
無論如何,得把這些蟲卵燒掉,否則孵化出來,同益城就變成白骨城了。
“通知長樂佛吧”。
人家是正管,總得打聲招呼。
龍珊咳嗽一聲:“你們還不累嗎?”。
這女人真麻煩,說句話又沒礙著她,自己心不靜,能怪誰?。
我本想懟她兩句,又怕氣出個好歹,回頭生個小撅嘴,肯定賴我。
“先生,要不你先瞧瞧這墻上的畫?好看著呢,讓大小姐歇一會兒”。
狐大姐察覺我有點不高興,把我推到旁邊,掏出一串鑰匙,中間掛著個小手電筒。
外面狂風暴雪,確實不好走。
安魂洞是個人工開鑿的山洞,口小肚大,上次來的時候,幾個人都中了香毒,誰也沒注意周圍畫滿了壁畫,多以黃白灰為主,有的已經(jīng)剝落,給人一種滄桑古樸的感覺。
至于出自哪朝哪代、什么風格我不太懂,好象是一些志怪故事。
頭一幅名曰:玄天。
畫的是高墻闊院,掛著益城新府的匾額,門前跪了一群老百姓,伏地叩首。
一旁站著位書生模樣的男人,頭頂山冠,手持羽扇,還有一個垂髫小兒,騎在家仆脖子上,雙手伸向天空。
空中光芒萬丈,一位美艷女子如同天仙降臨,拍打著一對巨大的翅膀。
她似乎抱著個什么東西,一手微揚,望向遠處的群山。
邊角有兩行詩:仙為人所求,求之多不易,既登昆侖道,不如飛天去。
落款:寂夜不見,枯燈留白。
沈留白,給圣女畫像的那位丹青圣手。
畫的內(nèi)容也很簡單易懂,就是玄天神女,書生應(yīng)該是黃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愧是黃不二的親爹。
而那句不如飛天去,在我看來,多少有點嫌棄的意思,好象在問,既然你都是神仙了,為何還要眷戀人間?。
神仙也要靠世人供養(yǎng),當然要時不時的露一小臉兒,積攢點人氣。
“你瞧這孩子多可愛”。
狐大姐小聲說:“見人就要抱抱,把仙女當媽媽了”。
明白,明白,孩子都是天使,甭管是不是親生的。
我暗中嘆了口氣,轉(zhuǎn)向第二幅。
綠妖!
背景是雪山,一頂小轎沿山道而下,后面卻有個石頭妖怪,扛著兩個小姑娘,朝相反的方向飛奔。
山頂被云霧籠罩,露出一個妖洞,上刻:綠玉洞,左邊寫:未必癡心得報,右邊是:難免鐵衣加身。
綠玉,綠玉,我反復(fù)在腦子里搜索,突然想起張阿婆的顛倒乾坤枕、萬家的八寶妍媸環(huán)、還有山南農(nóng)場的花石根。
我“哎呀”一拍腿,嚇了他們一跳。
真是頭豬啊,上次和萬先生談到綠玉石的時候,怎么把花石根給忘了?怪不得老覺得少了點什么。
根據(jù)冉素云的說法,花石根就是綠色石頭上開出來的花,如果按照這個邏輯,SN香水和手鐲涼枕一樣,會對不同的人產(chǎn)生不同的作用。
可惜珍景不是吳女子,未得其美,反受其害,生下了怪病纏身的小孫途。
龍珊也知道這種香水,貴婦們的奢侈品,但她從來不用,她更喜歡自己身上的味道,清香中帶有一絲苦韻。
從小到大,她幾乎每天都在吃藥,大量的中草藥,估計已經(jīng)吃掉好幾個倉庫了。
“你以前在同益古鎮(zhèn),聽說過有人突然變老或變丑嗎?”。
“我小姨”。
白狐夫人的干妹妹,龍青藤。
“也不是很丑,只不過起了幾塊色斑,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香水的原因,她練的那種功夫本來就傷身子”。
練功夫?胡廣林說的沒錯,確實不能招惹龍家女人。
我扭頭看詩。
綠玉為筆畫佳人,女子一笑抵千軍,滿山對鏡添翠珠,鐵衣庵里了凡塵。
說的是吳女子,她打轎下山,準備回大將軍府,以一己之力為沈家洗刷三趾鳥妖案。
而被擄走的是萬花和萬葉,也許在吳女子離開后,倆人便失蹤了,沈留白將其與八寶手鐲聯(lián)系在一起,創(chuàng)作了這副畫。
可等再看下去,我馬上推翻了這個猜測,因為畫中又出現(xiàn)了這對小姐妹。
山寨、守衛(wèi)、紅花,兩個小丫頭站在花叢外,踮著腳尖,朝門口的人大聲呼喊、揮手。
雪坡下,是手持槍矛的官兵,中間還混雜著半人半妖的怪物,列隊前進。
空中陰云蔽日,仿佛預(yù)示著災(zāi)難來臨。
詩云:人至無路方惡,難為懵懂小孺,三趾不足為障,到底還是獸心。
最后大筆一揮:斷了去!
原來在沈家聯(lián)合官兵攻打圣女寨時,萬花萬葉提前向白英氏人報了信兒,后來逃下雪山,不敢再回沈家,于是流落至柳亭村。
這沈留白倒是個性情之人,看不慣就說,在祖先的墳地也毫不顧忌,直言三趾并非是他們變成人的障礙,而是不懂的禮義廉恥。
其實這種墻頭草、兩邊倒的做法我太熟悉了,一準是跟人學(xué)的。
“唉”。
我不禁搖頭:“斷了去容易,就怕去了不斷”。
沒等感慨完,突然有人沖了進來。
是倆小姑娘,一高一矮,高的那個大約十五六歲,留著短發(fā),一刀切,穿著光板羊皮襖,掛了不少骨飾。
另一個包著頭,黑大衣,裹的嚴嚴實實。
兩只老狐貍忽的翻身而起,狼似的咆哮不止。
女孩兒們往后退了退,高個子的眼睛里卻閃過一絲驚喜。
狐大姐連“吁”幾聲,沖狐大哥使了個眼色:“搶寶罐的……”。
一邊說、一邊把我和龍珊擋在身后,笑著問:“小妹妹,這么大的風雪,咋跑山上來了?”。
是齊家小孩兒嗎?老狐貍肯定聞到了熟悉的氣味,可要光看個頭兒,似乎又不太象。
“走親戚”。
黑大衣?lián)屩f:“你們是誰?”。
“住在山上的就這么幾家子,背不住我認識呢,你要找哪個?”。
短發(fā)女孩兒突然笑了笑,露出顆虎牙:“大姐,我要找的這個人,隱于白雪嶺,仙人狐魚花,一山兩姐妹,雙徐不分家”。
這聲音我記得,剛才那個公主。
狐大姐卻一下愣住了,石雕木像般,仿佛這句話帶有魔咒:“你,你是白羅仙的后人,可你明明和那些小孩兒……”。
“你們姓龍吧?”。
小姑娘彎腰行了個大禮:“如果不是龍家的照應(yīng),白羅仙也不能獨善其身,這份情誼,三春城都記著呢”。
不光我,龍珊和狐大哥都蒙了。
“大小姐,這里頭的事兒,你不知道”。
狐大姐有點激動:“我小時候跟著老夫人,沒少聽她念叨,一山雙徐,沒錯,就是一山雙徐”。
一山雙徐肯定是指圣女寨和白羅山谷,這里姓徐的應(yīng)該只有老扎羅,可他女兒早已經(jīng)死了,孤老頭子一個,這雙徐從何說起?。
又娶了個小的?我想不出其它可能。
女孩兒說她姓齊,是三春城齊女王的公主,齊女王乃徐氏之女,嫁于齊侯好,丈夫死后便獨攬大權(quán)。
齊侯勢大,在當?shù)乇蛔鸱Q為王,而徐氏是世襲的小侯爺,兩家經(jīng)常為爭上位互相打壓,彼此都自詡為三春之主,誰也不服誰。
如今的小齊侯更是變本加利,囚禁了女王,誓要將徐氏一門徹底清除。
來搶圣冰的那些小孩兒,就是他的手下。
小姑娘過來拜見龍女,她雖然相貌平平,卻頗有大家風范,龍珊也不好意思總擺著個臭架子,起身點點頭。
“這位是?……”。
她轉(zhuǎn)向我。
“水先生,我家大小姐的貴人,也是白狐社的新姑爺”。
龍珊又開始咳嗽。
“久仰大名”。
齊公主目光在我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沈家水嗎?”。
連我是哪家的都不清楚,怎么久仰大名?這客套的也忒假了。
“啊……,倒是在水家待過一陣子,親戚,親戚,我現(xiàn)在姓龍,你可以叫我龍哥”。
我不太好解釋。
站在旁邊的黑大衣突然“哎呀”一叫:“公主,寶寶呢?”。
她轉(zhuǎn)身跑了出去,隨即傳來訓(xùn)斥聲,不多會兒,頂著滿頭雪花回來,身后竟然跟著一只枯瘦如柴的白狼。
臟不拉嘰的,毛都粘在了一起,嘴角滴答著黏液,瞪著雙毫無生氣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