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歷史的教訓:民族國家信仰及其禍福
- (美)卡爾頓·海斯
- 1545字
- 2022-09-09 14: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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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作為一個多少是無意識的過程,工業革命和法國大革命無疑加速了這個過程。但作為一種有目的的學說,民族主義所獲得的主要推動力,則來自19世紀頭幾個十年哲學和文學的“Zeitgeist(德語:時代思潮)”——浪漫主義時代。浪漫主義,正如它偉大的傳道者——德國的赫爾德和施勒格爾,法國的夏多布里昂,英國的沃爾特·司各特爵士——所證明的那樣,代表了一次知識上和審美上的反動,針對的是17和18世紀“啟蒙運動”:既是針對它的偽普世主義,也是針對它的古典主義。浪漫主義是對下面這句格言的一次抗議:人僅靠理性而活著。它也是一次富有想象力的逃離,為的是逃離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的可怕現實。它重視情感,贊美平常的事物和平常的人;并且,為了一個自由與和平的光榮未來,在理想化的過去中——更多地是在中世紀的歷史中,而不是在古代時期的歷史中——尋找最崇高的理想。
浪漫主義有一種明顯的民族主義傾向。它對平常人和平常事物的興趣,刺激了民間習俗、民間傳說和民間音樂的研究和復興。它的訴諸歷史,指的是訴諸民間史,是要裝飾幻想出來的民族獨立和民族完整的“過去美好時光”的故事。作為一場文學運動,浪漫主義頌揚民間語言、民間文學和民間文化;作為一場哲學運動,它認為每一個民族都有一個靈魂,以及內在的精神品質和與眾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習俗;作為一場情感運動,它往往把民族生活的特色奉為神圣,鼓勵民眾的民族崇拜。
在對約瑟夫二世(18世紀晚期杰出而又威嚴的普世主義者)的批評中,赫爾德寫道:“一個民族還有什么比祖先的語言更寶貴的嗎?在民族的語言中,居住著它的整個思想王國,它的傳統、歷史、宗教和生活根基,它的全部心靈和魂魄。剝奪一個民族的語言,就是剝奪它永恒的善。……正如上帝容忍了世界上所有不同的語言,一個統治者也應當不僅容忍、而且還要尊重其人民各種不同的語言。……一個民族最優秀的文化不可能用外族語言來表達;它在本民族的土地上生長得最茂盛,而且,我可以說,只有借助本民族繼承來的、并可以傳承下去的方言,它才得以茂盛生長。隨著語言一起被創造出來的,是一個民族的心靈;那么多的民族——匈牙利人、斯拉夫人、羅馬尼亞人,等等——難道不都高度關切為遙遠的未來播撒幸福的種子,其方式正是他們最鐘愛也最適合他們的嗎?”[8]弗里德里希·施勒格爾在1812年講課時宣稱:“每一個重要而獨立的民族都有權——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擁有自己所特有的文學;最卑劣的野蠻行徑是壓制一個民族和一個國家的語言,或者把它排除在一切高等教育之外。是純粹的偏見,導致我們認為那些被人忽視的、或者我們不了解的語言不可能被帶到更高的完美。”[9]斯洛伐克愛國詩人楊·科拉爾在1824年說:“用祖國這個神圣的名字來稱呼我們所居住的這片國土是一個錯誤;真正不朽的祖國是習俗、言語與和諧,強權和欺騙都不可能壓倒。”[10]
借助浪漫主義運動,學術本身被推進了新的通道。浪漫主義者們所喚起的對民間語言的興趣導致了民族哲學的顯著發展。他們對民間歷史的訴求促使了盛行于整個19世紀的民族史的產生。他們對民間習俗的強調,給人類學、比較法學和比較宗教學帶來了強大的推動力。絕大多數社會科學家開始致力于以這樣那樣的形式解釋民族差異。通過突出民族性并為它提供“科學的”基礎和“學術的”理由,他們正在償還他們對浪漫主義欠下的債;與此同時,他們還在給民族主義雄偉的現代神廟添磚加瓦。
浪漫主義的影響并不局限于文學的慷慨陳詞或學術的批注詮釋。一些浪漫主義歌曲——德國人當中有阿爾恩特和科內爾的,斯拉夫人當中有科拉爾的——意大利人中有馬志尼不相上下的浪漫主義散文詩,都有效地刺激了民眾為了民族統一和民族獨立而行動起來。拜倫勛爵,弗朗西斯·利伯,以及很多支持希臘獨立運動的其他人,都積極參加了希臘獨立戰爭——這是浪漫主義對新興民族主義海誓山盟的神圣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