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骨的寒意如同冰水，從晉喜的頭頂澆灌至腳底，將他整個人凍結在原地。手機屏幕上那片純粹的黑和搏動的猩紅，仿佛連接著無底深淵，那行幽綠色的文字更是像冰冷的鎖鏈，纏繞上他的靈魂。

“家？”晉喜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聲音干澀得發不出半點聲響。那個由冰冷機械驅動、充滿惡意和扭曲的“夢界”，怎么可能是家？！虎口處，月牙印記傳來一陣更強烈的、帶著冰冷韻律的搏動，仿佛在回應著屏幕上的紅點，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恐懼。

他猛地將手機屏幕扣在桌面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來自“無世界”的窺視。但那搏動的紅點和幽綠的字跡，已經深深烙進了他的腦海，揮之不去。右手虎口傳來的刺痛和蔓延的冰冷血線，是鐵一般的證據——他被標記了，被錨定了。

接下來的日子，晉喜生活在巨大的恐懼和偽裝之中。他不敢再看手機，甚至一度關機。他小心翼翼地用創可貼蓋住虎口的印記，向母親解釋是摔傷劃的。高考成績出來，他發揮得還算平穩，按照之前的規劃填報了志愿。他急需離開熟悉的環境，也急需一筆錢來支撐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更重要的是……他想逃離，逃離這個似乎被“夢界”陰影籠罩的家。

機會似乎來了。填報完志愿后沒幾天，在小區門口，一個穿著普通T恤的年輕人正頂著烈日發傳單。晉喜本要避開，傳單卻塞到了他手里。他低頭一看：

【高薪誠聘游戲體驗員】

工作內容：測試全新上市沉浸式頭戴設備，體驗內部游戲，撰寫真實反饋。

待遇：月薪4000元，包吃包住！**工作輕松，環境舒適。

要求：18-25歲，身體健康，對游戲感興趣，能清晰表達體驗感受。

地點：創新科技園區（原市三院舊址）

聯系電話：138XXXXXXXX

“4000？包吃住？”晉喜的心猛地一跳。這待遇對于一個剛畢業的高中生來說，太有誘惑力了。而且，“頭戴設備”、“沉浸式游戲”……這些詞像電流一樣擊中了他，瞬間與那個旋轉的球體、猩紅的標記、虎口的印記聯系在了一起！是巧合？還是……陷阱？亦或是……唯一的線索？

恐懼和一種近乎自毀般的探究欲在內心激烈交戰。最終，對“答案”的渴望壓倒了恐懼。他撥通了傳單上的電話。一個略顯疲憊但很職業的男聲接聽，簡單詢問了他的年齡、健康狀況和是否對游戲感興趣后，便熱情地邀請他第二天去“創新科技園區”面試，并再次強調“包吃住，工作很簡單，就是玩玩游戲”。

晉喜告訴母親，找到了一個包吃住的暑假兼職，是做游戲測試的，工資不錯。母親雖有擔憂，但看他態度堅決，又是在“科技園區”，便沒再多阻攔，只是叮囑他注意安全。晉喜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背上背包，帶著一種奔赴未知戰場的決絕，按照地址出發了。

“創新科技園區”位于城市邊緣。正如地址所示，這里的前身是廢棄的市第三人民醫院。主樓是一棟有些年頭的灰白色大樓，旁邊散落著幾棟稍矮的附屬樓（可能就是曾經的住院部、后勤樓等）。大樓后面緊挨著一所職業中學的圍墻，左側是一個喧鬧嘈雜的菜市場，右側則是一條煙火氣十足、各種小吃攤林立的小街。醫院舊址的陰森、學校的活力、菜市場的市井、小吃街的喧囂，幾種截然不同的氛圍詭異地交織在一起。

主樓大廳被簡單改造過，掛著“幻視科技”的牌子。前臺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年輕女孩，遞給他一張表格讓他填寫。表格內容很常規：姓名、年齡、身份證號、聯系方式、緊急聯系人、有無重大疾病史等。晉喜盡量平靜地填寫，在“健康狀況”一欄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提及虎口的印記和那些詭異的經歷。

填完表，前臺叫來一個穿著藍色工裝、同樣沒什么表情的年輕男子。“小張，帶他去二樓體檢室做個基礎檢查。”

所謂的“體檢室”就在二樓，設備看起來很簡單：量了身高體重，測了血壓心跳，用一個小儀器快速掃描了一下瞳孔和面部（晉喜猜測可能是身份核對），最后在一個類似機場安檢門的裝置前走了一下。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工作人員只是記錄數據，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好了，沒問題。帶你去宿舍，8號樓。”小張語氣平淡，領著晉喜走出主樓，穿過一小片雜草叢生的空地，走向側面一棟看起來像是舊住院部的五層小樓——8號樓。

宿舍在二樓，是個四人間。兩張上下鋪的鐵架床，中間一張舊書桌，靠墻有幾個鐵皮柜子。條件簡陋，但還算干凈。房間里已經住了一個人，是個和晉喜年紀相仿、看起來有些內向的男生，叫林濤。另外兩個床位的主人還沒回來，小張介紹：“一個叫王海，22歲；一個叫李強，25歲。這棟樓住的都是測試員。”

林濤有些拘謹地跟晉喜打了招呼。晉喜放下包，裝作隨意地問：“林濤，你來了幾天了？這工作…具體做什么？就是戴著那個設備玩游戲？”

“嗯，昨天剛來。”林濤點點頭，聲音不大，“聽王海哥他們說，就是戴個像VR眼鏡但更復雜的頭盔，進一個游戲世界里‘蓋房子’，寫寫玩的時候感覺怎么樣，頭暈不暈啊，畫面真不真實啊之類的。給的工資是挺高的，還管飯，就是……”他猶豫了一下，“感覺有點怪怪的，那設備戴上后，感覺不像在玩游戲，像……像真的進去了。而且，管得挺嚴，不讓拍照，不讓討論游戲具體內容，只能寫規定好的反饋報告。”

“蓋房子？進去？”晉喜的心又提了起來。他想起了夢界里那個不斷翻滾的核心機械球，想起了“建造者”這個詞在入夢者描述中的含義。

晚上，王海和李強回來了。王海比較健談，22歲，有點社會氣；李強25歲，顯得沉默寡言，眼神里透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警惕。兩人對晉喜的到來反應平淡。王海大大咧咧地說：“別緊張，小兄弟，活兒輕松得很！就是躺椅子上‘做夢’蓋房子，寫兩句話就完事。就是那頭盔戴上后勁兒有點大，容易犯困，睡一覺就好。”李強則只是淡淡看了晉喜一眼，嗯了一聲，沒多說話。晉喜注意到李強的手腕上似乎有一小塊褪色的疤痕，形狀不規則。

“為什么選這里？還包吃住？”晉喜試探著問。

王海撇撇嘴：“誰知道呢？大公司有錢燒的吧，聽說這設備還在保密階段，需要大量測試數據。這破醫院便宜唄，地方夠大夠偏。包吃住是怕我們來回跑耽誤時間吧。別瞎琢磨了，有錢拿就行！”

晉喜壓下心中的疑慮。這看似合理的解釋下，總感覺隱藏著什么。廢棄醫院、神秘設備、高薪“做夢”……這一切都指向那個他拼命想逃離卻又被死死錨定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8點整。所有測試員在3號樓（另一棟改造的附屬樓）大廳集合，每人領到一個號牌。晉喜拿到的是：**1206**。

他被指引著穿過長長的、光線有些昏暗的走廊，走廊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厚重的黑色金屬門，門上只有冰冷的數字編號。找到1206號房，他刷了號牌（兼具門禁卡功能），厚重的金屬門無聲滑開。

門內的景象讓他呼吸一窒。

整個房間，從天花板到墻壁再到地板，全部被刷成了吸光的、純粹的啞光黑色！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光源，唯有房間中央懸浮著幾塊巨大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弧形屏幕，構成了一個半包圍的空間。屏幕的光線是房間里唯一的光源，卻無法照亮那些深沉的黑色區域，反而讓整個空間顯得更加深邃、壓抑，仿佛置身于宇宙的虛空。

屏幕下方，是一張同樣漆黑、符合人體工學的躺椅。躺椅上方連接著一個結構復雜、覆蓋著啞光黑色涂層的頭盔裝置，頭盔上延伸出多條線纜，連接到躺椅后方。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助手”早已等在房間，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雙眼睛在屏幕光的映襯下顯得異常專注。“晉喜？1206號。請坐到椅子上。”

晉喜依言坐下，冰冷的皮革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

“操作很簡單。”助手的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有些沉悶。“首先，請喝下這杯營養液，它能幫助你更好地連接和適應設備，緩解可能的不適感。”助手遞過來一個很小的透明塑料杯，里面是大約30毫升的無色透明液體，聞起來有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甜腥味。

晉喜看著那杯液體，虎口的印記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強忍著，想到林濤和王海都說過會喝東西，一咬牙，仰頭喝了下去。液體滑過喉嚨，帶著一絲奇異的溫熱感，隨即是淡淡的麻痹感。

“很好。現在，請含住這個能量緩釋塊，放在舌根下方，它會持續提供生物電刺激，穩定你的神經信號。”助手遞過來一個指甲蓋大小、乳白色的方形小方塊。晉喜將它含在舌下，立刻感到一股微弱的、持續的電流感從舌根蔓延開。

“接下來是傳感貼片。”助手拿出五片薄如蟬翼、帶著粘性的透明貼片。“請配合我，貼在指定位置：眉心、兩側太陽穴、兩側耳后下方。”冰涼的貼片貼上皮膚，晉喜感覺像被五只冰冷的蟲子吸附住。

“最后，戴上主頭盔。”沉重的頭盔緩緩降下，嚴絲合縫地罩住了他的整個頭部。頭盔內部是柔軟的襯墊和多個微小的凸起點，正好對應著他貼了貼片的位置，傳來輕微的壓迫感和冰涼的金屬觸感。同時，椅背上也伸出兩條柔韌的束縛帶，輕輕固定在他的鎖骨位置，傳來微微的吸附感（鎖骨鎖扣！）。緊接著，助手又在他的左手背上貼上了一塊巴掌大小、溫熱的透明軟膜，像是第二層皮膚（手背軟膜？）。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頭盔內部的幾個微小的指示燈閃爍著幽藍的光。頭盔完全隔絕了外界的聲音，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在狹小的空間里回響。

“現在，放松。”助手的聲音似乎直接在他頭盔內部響起，帶著一種催眠般的韻律。“你面前的屏幕即將亮起。你會看到一個登陸界面。請使用發給你的賬號登錄。你的身份是：**建造者**。”

頭盔正前方的視野區域亮了起來。一塊巨大的虛擬屏幕懸浮在黑暗的“視野”中。屏幕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中央是一個簡潔的登陸框。賬號信息已經自動填充好：用戶名：Builder_1206，密碼是一串復雜的星號。

“你的任務很簡單。”助手的聲音繼續引導，“在為你分配的‘初始領域’內，運用你的想象力，利用系統提供的‘基礎元素’，構建出各種設施和建筑。你的目標是建造一個完整的、充滿新奇體驗的‘城市’，為未來的‘探索者’玩家提供舞臺。系統會記錄你的所有操作和意識波動。現在，請登錄。”

晉喜用意念（或者頭盔捕捉了他的意圖？）點擊了登錄按鈕。

屏幕光芒一閃，登陸框消失。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無垠的、灰色的虛空。

在這片虛空的中心，懸浮著一個巨大的、表面光滑、沒有任何特征的灰白色球體。它靜靜地懸浮著，散發著一種原始的、未開化的冰冷氣息。

一個柔和但毫無感情的系統提示音在頭盔內響起：

【建造者 Builder_1206登錄成功。】

【初始領域‘未命名’已加載。】

【請為您的領域命名。】

【請開始您的創世之旅。】**

看著這個灰白色的球體，晉喜的腦海中瞬間閃過夢界核心那顆翻滾的機械球，閃過那撕裂空間的猩紅閃電。一個名字脫口而出（或者是在意識中形成）：

“裂空！”

命名完成的瞬間，灰白色的球體似乎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

系統音：【領域‘裂空’命名成功。基礎元素庫已解鎖。建造模式啟動。】

晉喜的視野邊緣浮現出一些半透明的工具圖標：類似3D建模軟件的筆刷、拉伸、旋轉、材質賦予等。他可以用意念操控，也可以用手指在空中比劃（手上的軟膜捕捉動作）。他嘗試著用意念調動一個“土石”元素，想象著一道陡峭的懸崖。

灰白色的球體表面，對應的位置立刻隆起、塑形，一道嶙峋的石壁憑空出現！

這種憑空造物的感覺無比神奇，幾乎瞬間吸引了晉喜的全部注意力。他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虎口的印記，忘記了身處何方，完全沉浸在這種“神”一般的創造快感中。他嘗試著構建高塔，挖掘河流，鋪設道路……手指在空中無意識地揮舞，意念高速運轉。

然而，隨著他精神的集中和創造力的投入，舌下那能量塊釋放的電流感似乎加強了，頭盔內部那些對應貼片的凸起點也傳來更清晰的、細微的脈沖。一種難以抗拒的、深沉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眼前的虛擬建造場景開始變得模糊、重疊……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想多構建一些，但眼皮卻越來越重。頭盔內部原本微弱的指示燈光芒，在他逐漸模糊的視線中，仿佛化作了……一片旋轉的、布滿星辰光點的黑暗虛空，以及虛空中那顆搏動著的猩紅光點……

“不…不能睡……”意識在掙扎，但身體和感知卻完全被頭盔和躺椅包裹、引導。

他試圖抬起手，卻感覺手臂沉重無比。含在舌下的能量塊似乎融化了一部分，一股更強的暖流混合著麻痹感席卷了他的神經。

視野徹底暗了下去。

不是屏幕的黑，是意識沉入深海的、純粹的黑暗。

在意識完全沉淪的最后一刻，他似乎聽到頭盔內部，那個冰冷的系統提示音，用一種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夢界的語調，輕輕重復了一句：

【建造者…登錄成功…】

緊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頭盔內部，那些微小的傳感器，依舊在忠實地捕捉著他陷入深度“睡眠”后的所有腦電波和生理信號。左手背上的軟膜，微微地溫熱著。而在他被頭盔覆蓋的右手虎口處，那個月牙形的印記，在絕對的黑暗中，悄然亮起了一絲微弱到極致的、與夢界紅點同源的猩紅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