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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牙

晉喜的意識懸浮在絕對的虛空,被那顆巨大、冰冷、布滿星辰般詭譎光點的球體完全吞噬。球體表面,那枚鎖定他的猩紅光點,如同深淵巨獸饑渴的獨眼,每一次搏動都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引力。恐懼被一種源自意識深處的、無法抗拒的吸引所覆蓋。仿佛被無形的命運絲線牽引,他的意識體緩緩伸出了虛無的“手”,帶著宿命般的顫抖,觸向那搏動的猩紅核心。

指尖觸碰的剎那,并非毀滅,而是極致的失重包裹感。所有物質感被抽離,又被填充進某種輕盈的實質。天旋地轉的剝離感后,他的感知重重摔落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

光線曖昧不明,像是凝固的晨昏。空氣里飄蕩著濕潤的花香,熟悉得令人心悸。晉喜猛地坐起,心臟在胸腔里狂亂撞擊。綠草如茵,遠處湖水泛著粼光,蘆葦搖曳,幾只鷺鷥用細長的喙啄食著什么。褲腳傳來真實的濕冷黏膩感。

“這里…我來過…”一個念頭帶著強烈的既視感和殘留的、深入骨髓的恐懼猛然攫住他。人群的尖叫、沸騰的湖水、撕裂的痛苦…記憶碎片翻涌,卻蒙著厚重的水霧,想不起具體發生在何時,只留下情感烙印般鮮明的驚悸。

“你倒是說話呀!”一個尖銳而熟悉的女聲刺破了寧靜,從后方傳來。

晉喜猛地回頭。不遠處,一個女孩正對著一個低頭縮肩的男孩激烈地吼叫著:“我陪你來這邊了!說好的沙灘散步呢?這里哪有沙灘?好,沒有沙灘算了!這草坪這么大,放風箏總可以吧?可你呢?拖拖拉拉,不情不愿!來玩是你說的,現在又擺這副樣子!你說話呀!”

男孩像個犯了錯的木偶,偶爾抬起眼皮飛快地瞟一眼女孩,又迅速垂下。女孩氣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搖晃:“你說話呀!”

“…我們回去吧,”男孩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濃重的逃避,“我想回去…”

“要回你自己回!”女孩徹底爆發,甩開他的手,怒氣沖沖地朝湖邊走去。

男孩看著她的背影,臉上是猶豫和茫然,腳步似乎想跟上去,又像要逃離。就在這猶豫的剎那,一個快得只剩下殘影的身影猛地從晉喜視線邊緣掠過!那身影帶著一股決絕的惡意,目標明確——直沖向湖邊背對著岸的女孩!

“小心!”晉喜的驚呼卡在喉嚨里。

“噗通!”女孩被那身影狠狠一撞,驚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失控地栽進了湖水中!

“小雅——!”男孩瞬間目眥欲裂,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前的懦弱蕩然無存,只剩下極致的恐慌。

轟——!平靜的湖面應聲炸開!渾濁的巨浪咆哮翻滾,如同燒開的煉獄之釜!

眼前的景象劇烈扭曲、晃動,如同信號崩壞的熒幕。強烈的抽離感再次淹沒了他。晃動平息,草地重歸死寂。湖水清澈得虛假,人群消失無蹤。唯有那個突兀矗立、散發著混合甜膩與腐朽氣息的巨型缸型盆景,像一座詭異的墓碑盤踞一旁。

晉喜走向湖邊,深不可測的湖水無聲向兩側滑開,如同敬畏地分開道路。一架嶄新得锃亮、流線型機身反射著冰冷無機質光芒、充滿未來科技感的銀白色飛機,如同神祇的造物,緩緩從湖心升起!它嶄新得毫無瑕疵,與周圍格格不入。他發現自己已置身于飛機下方懸掛的、同樣嶄新得令人不安的舒適座椅上。

引擎無聲啟動,藍光在尾部幽然亮起。飛機平穩上升,綠樹縮小成色塊,稀薄冰冷的云氣瞬間包裹了他。然而,這平靜僅持續剎那——

毫無預兆!引擎藍光驟然熄滅!飛機如被無形巨手捏住,化作沉重的斷翅之鳥,朝著下方墨綠的樹冠垂直墜落!

“啊——!”失重的慘叫聲被狂風撕碎。

“咔嚓!轟隆——!”震耳欲聾的撞擊!鋼鐵扭曲的呻吟!身體被巨力狠狠拋擲!視野里是瘋狂晃動的、斷裂的翠綠枝椏和紛飛的樹葉!殘骸最終卡死在幾棵大樹的虬枝間,絲絲縷縷的白色煙霧,從斷裂處冒出。

晉喜被撞得五臟移位,耳鳴不止。他掙扎斷面前那條束縛,順著粗糲的樹干滑落到鋪滿腐敗落葉的地面。抬頭,失事的未來造物如同一個巨大的諷刺,嵌在原始的森林里,冒著不祥的白煙。遠處溪流潺潺,更遠處,隱約可見低矮房舍的輪廓——一個村莊。

他拖著虛幻的痛楚走向樹林邊緣。一個簡陋的黃土十字路口橫亙眼前,沒有任何標識。一個聲音,清晰得如同顱內低語:走左邊,去人群之地。

左轉前行,喧囂聲浪撲面而來。狹窄的集市街道擠滿店鋪與行人,汽車的喇叭聲徒勞地催促著慢悠悠的人流。晉喜在煙火氣中恍惚回頭——

瞳孔驟然收縮!

一個背著巨大竹背簍、佝僂如蝦米的老婦人,正沉默地、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背簍沉重,壓彎了她的脊梁。那張布滿溝壑的臉…是他奶奶!

“奶…奶奶?”聲音干澀顫抖,一股混雜著巨大悲傷與溫暖孺慕的洪流沖垮了堤防。淚水幾乎奪眶而出。但下一秒,一個冰冷尖銳的冰錐刺入腦海:奶奶…不是…已經…走了嗎?什么時候?靈堂的燭火…藥罐的味道…壓抑的哭聲…記憶的碎片尖銳卻無法拼合,時間線一片混沌。眼前的“奶奶”如此真切,卻面無表情,沉默如影。他低頭,手中不知何時拎著一袋沉甸甸、散發著清香的橘子。

身體被無形的線牽引,停在一個堆滿五彩床單的鋪子前。“奶奶”蹣跚入內,卸下背簍,從深處拖出一條深褐色、表皮凝結著厚重鹽霜、散發著濃郁獨特臘香的巨大腌豬腿,遞給柜臺后一個面容僵硬、如同蠟像的中年婦人。

“二嬸,來了。”

“嗯,吃了飯再回。”婦人接過豬腿,語調平直無波。

“好。”“奶奶”應聲。

兩個七八歲的孩子歡叫著跑出。晉喜將橘子遞去。

“一會兒記得回來吃飯啊。”二嬸的叮囑機械刻板。

“知道啦!”孩子們抓起橘子,興奮地拽住晉喜,“哥!快!去后面池塘!”

晉喜身不由己,被拉入兩棟房子間那條陰暗潮濕、僅容側身的狹窄縫隙。擠過彌漫著泥土和青苔霉味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被高大茂密竹林嚴密環繞的荒廢池塘呈現眼前。池水是深沉的墨綠,漂浮著枯葉浮萍。池岸由粗糙石塊草草壘砌,形如廢棄的巨大水井。幾塊形態嶙峋的巨石散落岸邊,布滿青苔。一棵極其粗壯、根系部分裸露入水的虬結老樹緊挨池塘,投下濃重陰影。竹林屏障之外,隱約可見更遠處那片泛著白光的沙湖和低矮的花生田。

“我的‘龍椅’!”“我的‘飛船頭’!”孩子們歡呼著奔向熟悉的巨石。

晉喜站在池邊,那深綠的池水如同冰冷的眼睛注視著他,殘留的恐懼感悄然復蘇。他記得大人們說過這里深不可測,小孩禁入。

“不準坐!那是我的‘龍椅’!”一個尖利、浸透怨毒的女童聲炸響!

只見那塊最大的“臥牛石”上,憑空出現了一個穿血紅連衣裙、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她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淬毒般死死鎖定晉喜!

話音未落,池邊的空氣驟然凝固!幾條色彩妖艷、吐著猩紅信子的毒蛇猛地從晉喜腳邊的草叢中竄出!同時,石頭上幾只原本呆滯的青蛙,腮幫發出沉悶的“咕呱”聲,冰冷的豎瞳齊刷刷轉向他,后腿肌肉繃緊,蓄勢待發!

“媽呀!蛇!”兩個孩子魂飛魄散,尖叫著滑下石頭,像受驚的耗子般鉆回窄縫消失。

晉喜想逃,雙腳卻像被池底冰冷的淤泥吸牢,動彈不得!他盯著逼近的蛇群和妖異女孩,恐懼與怒火交織:“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們以前常來!”他怒吼,試圖抓住記憶中“常來玩”的熟悉感穩住自己,盡管上次何時來已無從記起。

女孩嘴角咧開,露出一個冰冷惡毒的獰笑:“哼!天天往我家池子里丟石頭撒野,你還…還往里撒尿!臟東西!今天撕了你!讓你欺負我爸!”

她話音落下,屁股下的“臥牛石”活了!粗糙的石皮如同腐朽的樹皮般簌簌剝落,露出底下覆蓋著濕滑粘膩、青黑色鱗片的皮膚!石紋扭曲賁張,化作虬結暴突的筋肉!低伏的牛頭猛地昂起,骨骼拉伸變形,在彌漫的腥臭水汽中,化作猙獰威嚴、眼泛幽綠邪光的龍頭!那幾條襲來的毒蛇游至龍口,瞬間融入,化作它口中森然白牙的一部分!

“抓住他!”龍女的聲音變得如同銹鐵摩擦,帶著殘忍的快意。

巨大的、覆蓋著黏膩水藻和冰冷鱗片的龍爪,帶著腥風與死亡的氣息,如同崩塌的山岳,向晉喜當頭抓下!避無可避!

“不——!”

龍爪合攏!冰冷、濕滑、堅硬的觸感瞬間吞噬了他!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將他連根拔起!天旋地轉!他被牢牢囚禁在龍爪的牢籠中。巨龍發出一聲撼動竹林的低沉咆哮,騰空而起!池塘里墨綠的死水仿佛被喚醒,化作巨大的、粘稠的水帶纏繞上龍身!晉喜透過龍爪的縫隙,絕望地看著下方急速縮小的荒廢池塘、虬結的老樹、嗚咽的竹林以及更遠處那片種著花生的沙湖……

劇烈的顛簸、失重感和刺入骨髓的冰冷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

“砰!啊——!”

結結實實的撞擊痛楚將他從深淵拖回!晉喜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臉朝下重重摔在臥室冰冷堅硬的地板上!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冷汗浸透睡衣。

“嘶…啊…”他齜牙咧嘴地撐起上半身,左手腕在撞擊中蹭破了一大塊皮,火辣辣地疼。

他大口喘息,驚魂未定。那層層嵌套、惡意滔天、記憶錯亂的“夢境”,其帶來的真實恐懼與精神沖擊遠超以往。更可怕的是那揮之不去的認知混亂——記得場景,記得恐懼,記得奶奶的音容,卻記不清時間線,辨不明奶奶的生死。記憶如同被打碎的鏡子,每一片都映著光怪陸離的倒影。

他下意識地看向撐地的右手——

右手虎口處,一個邊緣清晰、微微凹陷、如同新月、顏色暗紅仿佛滲著血絲的掐痕,赫然在目!

那形狀!那位置!分明是夢里被那冰冷濕滑龍爪緊握時,爪尖最鋒利、形如彎月的鱗片邊緣,狠狠硌入皮肉的位置!

一股比地板更冰寒的冷意瞬間凍結了晉喜的血液,直沖頭頂!他死死盯著那個印記,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所有的碎片在腦中瘋狂沖撞:猩紅呼吸的球體、復刻的草地、沸騰的湖水、消失的惡意黑影、嶄新的飛機殘骸、死寂盆景、生死不明的奶奶、蠟像般的二嬸、荒廢池塘、怨毒龍女……以及這個憑空烙在血肉上的、非人的印記……

這絕不僅僅是夢!

就在這時,窗簾縫隙漏進一縷慘淡的月光,恰好落在他右手虎口那彎月牙印記上。

印記,極其微弱卻清晰地、搏動般地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一絲冰冷刺骨、帶著明確搏動韻律的劇痛,從印記深處猛然炸開!那痛感并非來自表皮,而是源自血肉之下,仿佛那印記本身是一個活著的、扎根在他體內的異物,此刻正被某種遙遠而冰冷的存在……喚醒。

劇痛讓晉喜悶哼一聲,瞬間縮回了手。他驚恐地用左手捂住虎口,但那冰冷的搏動感并未消失,反而順著血管,像細微的冰針般向小臂蔓延。月光下,那暗紅的月牙仿佛擁有了生命,邊緣似乎……在極其緩慢地擴散?

“咚咚咚!”臥室門被急促敲響,母親擔憂的聲音傳來:“喜子?怎么了?我聽見好大一聲響?摔著了?”

晉喜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不能讓母親看到這個!他猛地將右手塞進睡衣口袋,緊緊攥住,試圖壓制那詭異的搏動和擴散的寒意。

“沒…沒事媽!”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不小心…不小心從床上滾下來了!磕了一下手腕,不礙事!”他抬起蹭破皮的左手腕對著門的方向晃了晃。

“哎喲!怎么這么不小心!開門讓媽看看!”母親的聲音更焦急了。

“真沒事!媽!就蹭破點皮!我…我困了,想再睡會兒!”晉喜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哀求。他不能開門!右手那東西太詭異了!

門外沉默了幾秒,母親似乎有些無奈:“…那你小心點啊,抽屜里有碘伏和創可貼,自己處理下。有事一定喊媽!”

“知道了媽!你快去睡吧!”聽著母親離去的腳步聲,晉喜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懈,后背已被冷汗濕透。口袋里的右手,那冰冷搏動的印記,如同一個定時炸彈,緊緊貼著他的大腿。

他跌跌撞撞沖到書桌前,顫抖著擰開臺燈。暖黃的燈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右手,攤開掌心。

虎口處的月牙印記,在燈光下依舊清晰刺目。暗紅的顏色似乎比剛才更深了些,邊緣處……他湊近仔細看,汗毛倒豎——印記的邊緣,延伸出幾條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蛛絲般的暗紅色血線,正沿著他掌心的紋路,極其緩慢地向上蜿蜒!那冰冷的搏動感,正是從印記中心,順著這些微不可查的血線,一陣陣傳來!

“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晉喜的呼吸變得粗重,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他想起了那條無法刪除的短信,想起了那個旋轉的球體和呼吸的紅點……這一切,都從那個鏈接開始!

他猛地抓過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鎖屏壁紙。他瘋了一般解鎖,點開短信——那條詭異的邀請信息,竟然消失了!收件箱里空空如也,仿佛從未存在過。

不!不可能!

他手指顫抖著在瀏覽器歷史記錄里瘋狂翻找——沒有!任何與那個球體界面相關的記錄都消失了!干干凈凈!

就在他陷入絕望的恐慌時,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自動亮起!并非短信,也非任何APP通知。

屏幕上,只有一片深邃的、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

在這片純粹的黑幕中央,一點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猩紅,如同呼吸般,緩慢地、堅定地搏動著。

與夢界球體上的紅點,一模一樣。

而在紅點下方,一行冰冷的、由幽綠色光點組成的文字,無聲浮現:

「標記已激活。通道穩定。入夢者‘晉喜’,歡迎…回家。」

手機冰冷的金屬外殼,仿佛也傳來了與虎口印記同源的、那令人骨髓凍結的搏動感。

晉喜如墜冰窟,他知道,那個“無的世界”,那個由冰冷機械核心驅動的夢界,已經……錨定了他。而他虎口上那個蔓延的月牙印記,就是連接兩個世界、無法掙脫的……活體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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