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報,賣報,51師張靈甫率305團全體官兵遙拜中山陵,誓與南京共存亡……”
路上的報童在晚霞下揚著報紙,四處賣力吆喝,逢人就問,
“先生,太太,小姐買一份報紙吧,張靈甫團長鼓勵士兵,蓋有光榮戰死之決心,乃能作絕處逢生之奮斗……”
最近南京城內的報紙也沒有以前好賣了,日軍逼近句容那會兒,人們焦慮不安,再加上各種謠言四起,急切想知道戰況的市民們每天都把報紙搶購一空。
為了穩定軍心和民心,報紙上盡是報喜不報憂,但隨著國軍信誓旦旦句容絕對不會丟的第二天句容就丟了,接著決不能丟的秣陵關,蕪湖,淳化鎮,湯山都一一失守后,市民們便不再相信報紙,他們晚上站在高處一看就能知道哪里失守了,哪個陣地的防線又往后移了。
許輕醉買了一份報紙揣進懷里,拉車跑到距離早上跟蹤鴨舌帽男的那個路口幾百米遠的一棟房子邊上停下,拿出報紙翻看,余光卻始終不離那個路口。
根據他做的地圖標注,這個路口距離附近防空洞最近。
經過這些天的細心觀察,許輕醉找到了日軍轟炸機每天轟炸南京的大致時間表,應該再過一個小時左右,警報聲就會拉響。
日本戰機沒日沒夜的頻繁出動轟炸南京,在打擊重要軍民設施的同時也在打擊民眾的抵抗決心,他們出動的時間看似無跡可尋,實際上還是規律的。特別是在黃昏前后,當被驚嚇了一天,疲憊一天的人們回到家里或正準備回家做飯時,轟炸機出現,為的就是讓城里的人們疲于奔命,瓦解他們的抵抗意志。
日本人認為這樣做就像是不讓嫌疑人睡覺一樣,最后精神和意志力被瓦解。
一個小時后的黃昏時分,果然遠處傳來日機的引擎聲,接著警報器響起,幾鐘后大街小巷上就匯滿了人,攜老帶幼的朝附近的那個防空洞跑去。
許輕醉在人群里發現了那個鴨舌帽男人,雖然他的衣著有所改變,但步履和神態還是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幾分鐘后,路上就連個人影都沒有。
又過了十幾分鐘,耳邊傳來航彈下墜時發出的尖銳聲。
當路上連一條狗都沒有時,許輕醉才不慌不忙地疊好報紙,把車放到附近的一個黃包車車行里鎖好,從容不迫地拿出車底的武器,利用房屋和樹木的掩護,快速朝居民區而去,剛一進入居民區,立即就像一匹孤狼般警惕起來。
鬼子轟炸,居民藏入防空洞,但這并不代表居民區里就一定安全。
戰亂時期,有很多歹人就是選擇這個時間潛入居民家里偷竊,被發現后殺人滅口的事件時常發生。
此時居民區里十戶九空,留下的基本上都是行動不便的老人或無法下床的病人。
即便如此,還是不敢有絲毫大意的許輕醉,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計劃方案,在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和日機呼嘯的背景聲里,小心翼翼地靠近,輕輕躍入距離鴨舌帽男家約三十米外,早已人去樓空的鄰居家的院子里。
剛要拿出開鎖工具,許輕醉愣住了,只見房門半掩,客廳里一片狼藉,屋里能拿的都被人洗劫一空,顯然這家人離去后沒少被小偷光顧。
這些離開的人家里財物是不可能留下了,但家里的生活用品也不可能全部帶走,這些也是小偷光顧的原因,運氣好的話能偷到價格不菲的家具或日用品。
當然,這也是許輕醉事先沒有想到的。
他知道如果此時屋里有人必定已發現自己,但此時如果退出,將使整個計劃泡湯。
這時候出現在這里的絕不是什么善茬,不是盜賊就是和這件事有關聯的惡人。
他雖然出來前做過易容,但再好的易容術也會留下蛛絲馬跡,而且他現在整個人暴露在外,高手能一眼看穿,為了永絕后患,如果屋里有人,必須除掉。
于是他伸手拔槍,慢慢進入屋里挨個房間查找,確定一層沒人后慢慢走上二樓。
二樓所有房間里能藏人的地方迅速被搜查一遍,確定安全后許輕醉收槍,觀察一下房間里家具的布局后走到窗前,把窗簾撥開一條外面不易察覺的縫隙,觀察鴨舌帽男家的四周。
五分鐘后,見四周安全,許輕醉拿出準備好的預警紙條,剛要下樓貼到鴨舌帽家門上,忽然看見一個男人從對面房角后出現,快步朝他這邊跑來,接著就聽見院子里有人跳入的聲音,然后那人進入房間,“咚咚咚”的朝樓上走來。
許輕醉暗說不好,自己被發現了?
他應變能力極快,隨即判斷出自己沒有被發現,不然此人不可能翻入院墻后毫無防備的進門,更不會毫不停頓的直接上樓,聽這腳步聲的節奏和那份從容,說明此人不是第一次來這并確定這里安全。
許輕醉迅速將窗簾返回原樣,伸手拔槍,閃身輕步躲到大衣櫥后面。他不知道來人是敵是友,但此人能輕松越入院里,說明身手不凡,不管敵友,只要對方起疑,他就先發制人。
也許來人是小偷......但隨即他又推翻自己的推測,看此人身手不像是小偷,就算是賊,也是大盜之類的不是小毛賊。
當下城里混亂,大盜前來踩點也有可能,這棟樓房的位置極佳,能監視的不僅僅只是鴨舌帽一家。
由于每日都有敵機來襲,有錢人早早就把家里值錢的東西藏了起來,以免在自家人躲進防空洞時被賊偷了去。
有人把錢放在秘密暗室里,有人干脆把財物埋在自家院子里或屋里地下。
也許此人盯住了這附近一家大戶,專門在這里監視,希望能從這家人家的行為舉止上發現藏寶之處。
但不管怎么說,只要被來人發現,他就會開槍射殺,當下保全自己才是首位。
此時外面爆炸聲和警報聲此起彼伏,他開槍殺人不會有人知道,就算殺的是中統或軍統的人,那又怎樣,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叛變。
如果真有人根據彈道查到自己的頭上,就說此人叛變,他開槍鋤奸,反正死無對證。
那人上樓后直接進入這間房,毫無戒備的徑直朝窗邊走去,輕撥窗簾,朝外觀看。
此人身材不高但很健碩,一身黑衣,黑色軟底布鞋走路無聲,腰間微鼓,顯然是藏有武器,一只手輕挑窗簾閃出一條縫隙往外看,全然不知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在指著自己。
此時紅日已墜,屋里光線昏暗,那個皮衣男將窗簾挑開留出一條微縫,伸手拎過一張凳子坐下朝外觀看。
監視是件枯燥的也是消耗精力的差事,在整個監視過程中需要監視人時刻關注被監視對象,有時幾秒鐘的疏漏,就能導致整個監視行動失敗。
所以,這個精力集中的黑衣男,絲毫不知身后十幾米處有人。幾分鐘后他從右衣袋里掏出瓜子慢慢地嗑著,把瓜子殼放進衣服的左口袋里。這細微的動作讓許輕醉更加警惕,他判斷眼前這位是個老牌特工,絕對不是什么獨腳大盜之類的。
特工都經過專門訓練,行為謹慎而縝密,不會在監視地留下痕跡。
大盜們我行我素沒有制約,可不會把瓜子殼收回兜里。
慶幸的是外面不時從別處和城外傳來爆炸聲,每一次爆炸都會引起大地晃動帶著小樓顫抖,再加上黑衣人絕沒想到自己是螳螂捕蟬,被黃雀在后了,所以始終沒有察覺到這間屋子里還有他人存在。
雖然許輕醉還不能確定對方是敵是友,但應該也是為鴨舌帽男而來,他只能靜等待對方的下一步行動,如果是對鴨舌帽男不利,那就是敵特,他就開槍將其射殺。
就這樣,屋里這屁大的地方,一個人站著舉槍對準坐著的人,坐著的人卻全然不知。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拿槍的人高度緊張,而坐著的卻悠閑地嗑著瓜子,這讓許輕醉也有些醉了。
十幾分鐘后刺耳的警報聲解除,炸彈爆炸的震動感也已消失,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硝煙味,已經對此司空見慣的防空洞里的人們開始匆匆回家燒飯,他們要趕在天完全黑之前把飯做好,熄滅灶火,以免招來鬼子的轟炸機。
夜晚,鬼子的轟炸機專門炸城內有亮光或有火光的地方,很多軍民設施就是因為一點輕微的亮光,遭到轟炸。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
忽然,許輕醉看見黑衣男嗑瓜子的動作猛然停止,凝神朝外看,他知道應該是鴨舌帽男回家了。
但下一秒,黑衣男的動作卻讓許輕醉內心出現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