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本計劃一早便啟程的張角師徒被一場暴雪攔住了去路。
蚤食過后,張角與劉延對坐飲茶:“令郎聰慧絕倫,又似有大氣運,當悉心教導,不可耽于學業。”
“多謝真人教誨,犬子的學業,延一直親自教導,如今業已粗通了五經,偶爾也能作幾首歪詩。”劉延嘴上謙虛著,面上的自喜之色卻掩飾不住。
張角抿了口茶,不置可否:“不知能否借令郎平日所學之書一觀?”
劉延自無不可,親自打開書箱,捧出一冊冊藏書。
張角特意挑了《禮》,隨意翻看幾卷,見既無句讀,更無注疏,暗道難怪這父子會學偏。
“貧道如今雖入了道家,但自幼得遇名師,拜于東郡張公門下,于經傳一道,不敢自夸多么精通,但句讀還是略知一二的。”
“真人太過謙遜了,若是真人都只識句讀,那在下就是目不識丁了。”
劉延肅然拱手,以示敬意,他當年之所以從洛中返家,一是求官無望,二是拜師不得,憤懣之余,一怒而去。
他雖然不知道東郡張公是誰,但聽起來就很有學問的樣子。
張角似若無意般舉著一冊書簡:“昨夜與令郎有一小晤,言談之間發現其對經傳恐有誤解,許是不知句讀的緣故。”
劉延定睛一看,見是《禮運》篇,他也不知道兒子何時與眼前之人有晤,只能尷尬道:“在下才疏學淺,沒有教導好犬子,讓道長見笑了。”
……
卻說就在劉延與張角討論句讀的時候,劉武鬼鬼祟祟的拉著劉昭到了一個無人之處:“郎君,我有句話憋在心里好幾天了,一直沒找到機會請教。”
劉昭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頭詫異:“你我之間,何須如此,阿武但講無妨。”
劉武搓了搓手,俯身悄然道:“那日郎君把從背后擊賊說成捅~菊,我細細問過家里的兄弟,也找鄉里的鄰居問過,他們都未曾聽過有此等比喻,想必是出自經傳了。那經傳不都是圣賢之書嗎,怎會有如此粗鄙之語?”
“鬼鬼祟祟的,我當什么事,經傳上的粗鄙之語多了去,這也值得一問?”
言訖,劉昭見其人愈發窘迫扭捏,心頭一動,腦海里浮現極度違和的畫面:“你莫不是被人捅了……”
“絕無此事!”不待說完,劉武趕緊指天發誓。
“那你一條九尺大漢,何故如此扭捏作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劉昭見他仍不肯說,便詐道:“你若不說,我就當確有此事了,并且,還要告訴阿威阿勇他們。”
劉武無奈,只好紅著臉將那日只那進行到一半的桑中之喜徐徐道來:“原本無事,只是當夜聽了郎君的那番話,驚覺著實相像,自那之后,也不知為何,竟時時浮現在眼前。”
劉昭踢了腳院中的雪堆,暗道這春天還沒來呢。
當即也不管那么多,只一拍胸脯,大包大攬道:“你只需告訴本公子,那是誰家妻子,若是喜歡,本公子替你納了便是,大不了多給她夫家些錢財。”
穿越一遭,且又投胎在這鄉里豪強之家,若不強搶個民女,豈不是虛度了此生?
劉武聽聞他要亂點鴛鴦譜,急忙大聲道:“郎君不要!”
“不要叫這么大聲,容易讓人誤會。”劉昭后退幾步:“你既然為那女人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為何又不要”
“我……我……”劉武面紅耳赤的吭哧半天:“我有意中之人。”
劉昭八卦之心大盛,好奇道:“那人是誰?”
劉武搓著衣角,聲若蚊蠅:“秋香。”
“秋香?”劉昭微微一驚,旋即釋然,秋香是四香中容貌最出眾者,劉武喜歡人家也是自然:
“此事易爾,本公子今日就去尋母親,為你保了這個大媒。”
劉武跪地拜謝:“多謝郎君,武此生必結草銜環已報郎君大恩。”
“嗯,都知道用典了,跟著本公子確實大有進益。”劉昭扶起劉武,笑道:
“既然要結婚,不能沒有字,你身材魁梧,武藝出眾,來日必是當世虎臣,以后你就字伯虎吧。”
劉武喜出望外:“伯虎,劉伯虎,好字,我也有字了,多謝郎君。”
旋即,又撓了撓頭:“秋香喜歡文雅士子,我近來雖然也在讀書,但確實不擅此道,還請郎君教我幾句,也不需別的,只撿那經傳中的粗鄙之語就行,以后罵人也好引經據典,顯得不那么粗鄙。”
“嗯,阿武……伯虎算是掌握了學之真諦,古今中外,向來都是罵人的話最容易學。”
“你既然一心向學,那本公子就少不得悉心栽培。”
劉昭抬眼望天,細細思量半晌終究一無所得,他畢竟只是勉強啃完了五經,完全沒到隨手拈來的境界,亦或是確實文雅,根本就沒有粗鄙之語。
轉念想到劉武那莫名其妙的露水情緣,劉昭心頭一動,笑道:
“有了!聽仔細了,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劉武撓了撓腦袋:“敢問此句何意?”
“我雖知道此句,但畢竟年幼才疏,哪里曉得其中大義。”說著,劉昭遙遙指著書房里手持簡牘正和劉延商量著什么的張角,笑道:
“張道長乃是當世少有的淵博之士,你去向他請教,他必然會為你解惑。”
劉武剛走兩步,便踟躕不前:“既是粗鄙之語,如何好去請教道長,說不得會挨頓教訓,再將我趕出來。”
“是挨罵重要還是秋香重要?再說,道長乃一代宗師,你既往學,他必肯教,如何會罵你?”劉昭瞥了眼腦筋突然靈關的劉武,不好氣的道:
“就算是粗鄙之語,也是經傳上的粗鄙之語,孔子刪了那么多詩都不曾刪掉此篇,可見其中大有深意。”
劉武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剛走兩步,又轉身問道:“舒……?”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劉昭無奈重復數遍,最后鄭重強調道:“不要跟道長說是我教你的,更不要說是我讓你向他請教的。”
“了然。”劉武欣喜而去。
等劉武進了書房,劉昭屏息趴在窗邊聽了幾耳,等他問完之后,才裝作一無所知的施施然往里而去。
“蠢賊,是何人教你拿此等詩句來向真人討教?”劉昭方一進屋,就見劉延火冒三丈的訓斥著劉武。
劉武連忙擺手道:“不是郎君教我的,我是偶然聽來的。”
豎子不足與謀!
劉昭暗罵一句,拔腿便走。
劉延見兒子鬼鬼祟祟,更是大怒:“哪里走,回來!”
劉昭只能硬著頭皮返回書房內,苦著臉,拱手躬身道:“兒子知錯了。”
“你日日知錯,未嘗見你一次改過。”劉延看了眼見正恭謹侍坐,為其師父伺候筆墨的張曼成,怒火更是旺了三分:
“你整日輕佻浮躁,行止無壯也就罷了,如今竟連道長這樣的得道高人,你的救命恩人都敢捉弄,你也不必否認,除了你絕無旁人,我看還是早點將你打殺了,以免日后為禍鄉里!”
“素封謬矣。”張角見狀,投筆勸道:“令郎雖然確是……不拘小節,但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當年高皇帝在鄉……”
“道長言重了,犬子怎敢與高皇帝相提并論。”劉延急忙打斷張角,又轉頭訓斥兒子:“若非道長說情,我今日必將你打個半死!”
劉昭終于體會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滋味,鵪鶉般拱手告退,卻聽劉延又道:
“回來!豎子,汝父縱使再不學無術,也知道飲食男女,人之所大欲焉,何曾那樣教過你?昨夜那話,你可敢講與你母親聽?。”
張角搖頭嘆道:“貧道實在不知,郎君為何要故意撒謊,構陷于你父親。”
這罪名可大了,直接打死都不犯法!
劉昭連聲大呼冤枉:“道長,我何曾構陷過父親?昨夜我只是說句讀為父親所教,從未說過飲食男,女人之所大欲焉這句也是父親所教。”
“你……”劉延聞言一窒,怒道:“這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