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劉昭強忍著睡意,好不容易熬到魏氏睡著了,才敢小心翼翼的掰開摟著自己的手,生怕驚醒了她。
魏氏可能是因為連日擔憂,廢寢忘食,此時正睡得香甜,也不知夢到了什么,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
劉昭替她掖好被角,感慨片刻,又躡手躡腳的下了炕。
“郎君是否想如廁?”屋內當值的秋冬二香聽到動靜急忙吹亮了燈,一個拎出角落里的夜壺,一個上前為他寬衣解帶。
“如什么廁!”
劉昭披上皮裘,止住在他腰間動手動腳的秋香,又讓冬香趕緊把夜壺放下,捧在手里不嫌腌臜么?
推著二人出了房門,躡聲道:“我要去尋張道長,你二人就在此值守,母親若是不醒也就罷了,若是醒了,告訴她我的去向就行,讓她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
二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不妥,轉身就要去喊醒魏氏。
劉昭趕忙拉住二人:“母親連日操勞,你們不要打擾她歇息。”
見她二人不為所動,威脅道:“你們若是不從命,等我長大了就把你們嫁給掏廁的劉翁,那劉翁整日臭烘烘的,你二人如花似玉,屆時……嘖嘖嘖。”
秋香面無懼色,噘著嘴點出了話里的漏洞:“等小郎君長大了,我們早已出嫁多時了。”
“那我就讓你改嫁給他!”劉昭郁悶不已,也怪他平日里和家里的婢女們很是親厚,二人并不懼怕他的這種威脅,轉念又道:
“道長都說了,天機不可泄露,你二人知道了我的去向,恐怕已經招致上天不滿,怎么能禍及我母親呢?”
二女到底是大漢土著,對天譴神罰之類的很是篤信,被如此一番恐嚇,不免遲疑起來,又咬耳嘀咕幾句,最終決定冬香留下來以防主母醒來見不到郎君擔憂。秋香則壯著膽子,拼著遭遇天譴,也要陪劉昭走一遭:“若是小郎君出了什么意外,我們恐怕也活不成了,哪里還管什么上天不滿。”
劉昭不好氣的道:“你倒是個忠仆。”
此時正值月初,天上繁星點點,院中影影倬倬,只有三四如豆燈火跳動。
一陣寒風吹過,秋香不禁打了個冷顫,拉著劉昭的手都緊了幾分,往他身邊偎了偎,顫聲道:“郎君,要不明日再去吧,黑燈瞎火,怪嚇人的。”
劉昭心中也有點發寒,遠處的兩點燈火分明很像張麻子血紅的眼睛!一念至此,他似乎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但張角在我頭頂輕撫三下,分明是暗示我三更天去,明天再去像什么話。
難道我真的是個膽小鬼!既然如此還混什么三國?
劉昭暗罵自己兩句,裹緊了皮裘,甩開秋香的手,牙一咬,心一橫,壯著膽子向客房而去。
好在一路上除了自己嚇唬自己,主婢二人終究是無驚無險的出現在客房門前。
劉昭放下心來,難道還有什么魑魅魍魎敢在道家巨擘門前作祟不成?那不是圂廁里打燈籠,找死么?
劉昭推了推房門,本以為會應聲而開,結果卻紋絲不動。
不是讓我三更來尋么,栓什么門啊?劉昭搖了搖頭,輕扣門環,輕聲喚道:“道長,道長,開門啊,是我,劉昭啊。”
只聽見屋內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后,門應聲而開,卻是曼成小道士。
小道士打著哈欠,揉著惺忪的睡眼,問道:“郎君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劉昭探身往客房內望了望,疑惑問道:“道長呢?”
小道士打了寒顫,擦了擦雙臂,輕聲道:“外面挺冷的,小郎君進屋說話吧。”
劉昭見秋香也想跟進來,抬手制止:“我和道長探討之事事關天機,豈是你一個婢女能聽的,還不速速回去。”
秋香振振有詞:“是我將郎君帶出來,怎么好丟下郎君不管自己回去,萬一出了什么差錯怎么辦?”
“你這蠢婢,道長于我有救命之恩,待我親如子侄,在這里能出什么差錯?”劉昭看了眼小道士,訓斥了句自家蠢婢,見她不為所動,只好脫下自己厚重的皮裘讓她穿上:
“既如此,本公子就封你為這間客房的房門校尉,無秩,但責任重大,需嚴加看守,閑雜人等一律不可靠近,萬不可有失!”
說罷便轉身進了屋,小道士反而手足無措起來,這門關也不是,不關的話,屋內的一點暖和氣只怕須臾就沒了,自己挨凍倒沒什么,不能凍到劉郎君和師父不是。
還是秋香自己曉事,在外面拉著門環,把自己關在屋外。鑒于張角下午只在暖閣中貼了幾張畫,念了幾段經,便讓昏迷數日的郎君還了魂,秋香是真覺得郎君與張道長將要探討之事事關天機。
當然,也確是如此。
屋內張角披著衣服坐在床上:“郎君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劉昭笑道:“不是道長讓我三更來此嗎?”
張角疑惑道:“貧道何曾讓你三更來此?”
劉昭摸了摸頭頂,一副明人不說暗話的神色:“下午時分,道長在小子頭頂拍了三下,豈不是暗示小子三更來此,以解開魂游之謎?”
張角聞言先是一愣:“貧道何曾在你頭……”
旋即頓住話頭,猛然想起似乎確有此事:“當時晴天霹靂,貧道只是怕你受了驚嚇,所以才撫頂慰藉,至于拍了幾下,如何能記得?再說,何人立下這樣的規矩,貧道竟然聞所未聞?”
啊!這?
劉昭心中大罵吳承恩誤我,菩提誤我,猴哥誤我!
張角見劉昭神色落寞,抬手就想撫藉一番,但又怕他誤會,手伸到半途又轉向捻須去了。
“此事因貧道而起,本應給郎君一個答復,只是……。”張角抬眼望了望黢黑的房頂,見并無異樣,又拱手致歉,坦然道:“實不相瞞,貧道道行淺薄,魂游之事雖略有耳聞,但確實不知其中緣由。”
“此事都怪小子牽強附會,與道長無關。”劉昭雖然失望,但終究不至于遷怒他人:“其實,魂游之謎能不能解開,小子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舍不得家中父母姊妹,生怕此間種種不過是黃粱一夢。”
“何為黃粱一夢?”
劉昭見張角師徒面露疑色,瞬間明白此時可能還沒有這個故事,少不得為二人解釋一番。
張角聽罷在腦海里思索片刻,不記得有經傳記載此等典故,笑道:
“小郎君早慧若此,令人感慨,只是思慮過重反倒失了本真。仙人曾言,人受天地正氣而生,合四時五行而來。在外則畫之為人形,入腹則化之為精神。
貧道雖不知魂游緣之所在,但可以確信,此間種種絕非夢境。貧道年近五旬,郎君不過十歲,在汝未降之前,貧道已存世三十余載,難道貧道過往皆是郎君的幻化的不成?
郎君既生而為人,必合天地陰陽大道,順其自然就好。”
“多謝道長解惑。”劉昭長長舒了口氣,內心更加坦然。
他之所以強行給自己加了那么多戲,不過是心里早有了答案,但是仍想獲得旁人的進一步確認罷了。張角畢竟是道家巨擘,他的話分量不輕。
屋內一時沉默,張角沉吟片刻,終究忍不住好奇:“按說,貧道本不該再煩擾郎君,只是有些話若是不問,恐怕日后會寢食難安。”
“道長但講無妨。”
張角孰視劉昭:“郎君魂游后世數十載,不知后世之人可還受三急之苦?”
“敢問何為三急?”劉昭疑惑問道。
人有三急他是知道的,但既然張角特意發問了,別人一代宗師,又不是后世天橋下說相聲的,肯定不是屎尿屁這三急。
“曼成,你來說說何為人之三急。”張角點了自家弟子作答。
曼成躬身應諾,脫口答道:“所謂三急者,是指飲食、男女、衣服之急”
見張角微微頷首,認可了這個回答,劉昭表情古怪的瞥了師徒二人一眼。
他淫者見淫,斷章取義般在心里暗暗對男女之急畫了個重點,何至于如此之急?又不是天竺男人,掌控不住自己,只要有個洞,隨時隨地都能急。
念及此處,劉昭心中狂笑不止,那絲問道未果的遺憾也徹底消散了,旋即便恢復了輕浮本色:“禮記有云,飲食男,女人之所大欲焉,不想儒道兩家雖門戶不同,但內里相似啊。”
張角本在淡然捻須,聞言蘭指一怔,不覺扯下一根長髯,他也顧不得疼痛,只把雙眼睜的老大:“你這句讀是何人所教?”
劉昭朝堂屋方向拱了拱手:“昭自啟蒙開始,一直有賴家父悉心栽培。”
“貧道聽聞令尊當年也是太學生,為何如此……?”不堪二字,終究沒有說出口。
若是劉延在此,定會指著兒子大罵:呔,豎子!何故坑爹,乃公何曾這樣教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