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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人潛入密室

“就像各位看到的一樣,這個可憐的男人,如同人間蒸發一般遺跡全無,留下的只有地上的紅色線條。可是,這種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是不可能的。”

G.K. 切斯特頓《隱形人》(中村保男譯)

1

我站在洗臉臺大大的鏡子前,看著只有脖頸處恢復透明的自己。那是頸動脈附近的部分。光線穿過那里,將我那染黑的長發直接映照在鏡中。

“彩子,你的脖子周圍,該非透明化一下了吧?”

站在我身邊、正在打著領帶的丈夫,沖著鏡子說道。

“是啊。我也是剛剛才注意到。”

“你早上,是不是忘了喝藥?”

“嗯。我晚一點就去喝——老公,你領帶系歪了哦。”

我將手搭在丈夫的脖子上,幫他整理了一下領帶結。

“謝謝。那我走了。”

丈夫微笑著說道。我就是喜歡,丈夫上班前露出這樣溫柔的微笑。

“路上小心。”

在門口的玄關處送走了丈夫后,總算可以悠閑地度過上午的時間了。從窗戶投射進來的清爽的朝陽,也讓我的心情更加清爽了一些。

我依照剛才丈夫所說的,去喝了藥。而后打開電視,一邊將晨間新聞當作背景聲音播放,一邊翻開報紙。當我看到一篇名為《透明人病》的社論時,突然產生了一種明明事不關己卻被人戳了脊梁骨般不舒服的感覺,我粗略地瀏覽了一下這篇報道。

透明人病。是由細胞變異引起的,致人全身透明化的恐怖病癥。現在,日本全國約有十萬人,全世界范圍內約有七百萬人被確診此病癥。人類歷史上首次發現透明人病例,距今已有一百多年。透明人的存在,在社會系統、軍事、各國諜報戰中都引起了巨大的動蕩。隨著動蕩的平息,整個社會正在摸索著與透明人共存的方式。

然而現今,卻接連發生了多起讓人痛心疾首的傷害透明人的事件。

根據不久前內閣政府的調查,透明人遭遇家庭暴力的案件正在日益增加。被害人不分男女。加害者利用透明人的傷口、瘀痕無法被人看到的特點實施暴力,性質相當惡劣。一般來說,為了掩飾自己的家庭暴力行為,加害者往往需要避開面部施暴。然而,因為透明人的身體特征,加害者無須顧慮于此,所以此類事件的性質往往更加惡劣。

依據現在的技術手段,暫時無法完全抑制人類的透明化。因此,在無法確認傷口的情況下,此類家暴行為,原則上只能通過被害人的供述自行申告。當然,加害者也可以否認自己的暴力行為。因為缺乏證據,透明人作為被害人,可謂處于極其弱勢的地位。

我們一直在持續探索著與透明人共生的社會模式。透明人本身,也有著將自己非透明化的義務。這一點,可以通過服裝、化妝、為頭發染色等方式來進行——最為關鍵的是,五年前,由美國研發的新型藥品,終于在日本得到認可。這種抑制人類透明化的藥物,功能暫時尚未完備,僅僅能夠以特定的膚色再現人體。然而這卻是藥物治療的首個成功嘗試。這也使原先因為透明化問題而無法進行的治療得以實施。在此之前,甚至連代謝物均處于透明狀態的透明人病患,因為血液呈透明狀態而無法進行血液檢查。這種情況也隨著新藥的發明而得到了改善。

針對透明人病的技術日新月異。未來的發展可謂值得期待。

然而,針對透明人的社會問題,現今卻越發地不透明化了。

讀完這番極度平庸的見地,我有些掃興。這篇社論的后續,也只是說了一通要好好對待身邊之人,如果周圍有透明人,一定要給予必要的關愛之流的大道理。

而在這篇報道旁邊,則刊載著一篇讓我更感興趣的報道。

那是一篇關于日本的透明人病研究專家川路昌正教授研發新藥的報道。

讀完之后,我將報紙折好放在一邊。精神有些恍惚了起來。不知怎么就已經到了中午。我簡單吃了點午飯,取出了抑制透明人化的藥片。

——小姐,你的運氣,可真好啊。

我回憶起了十幾年前我剛患上透明人病就醫時醫生對我說過的話。

——哎呀,幾年前,國家才終于將“透明人病”列入國家規定的重大疾病。這一點可關乎重大。因為能否開出高價藥,關鍵就在于病癥是否被列入了國家規定的重大疾病。所以怎么說呢,還好你得的是這種有名的病癥,凡事還是想開些比較好……

對方用淡然的語氣陳述著事實與自己的看法,在我看來那是一種試圖讓我安心的聲音。

我又回憶起了討厭的事,癱在了客廳的椅子中。

“結果,還是被當成病人對待了啊。”

我不由得自言自語了起來。

當然,透明人能夠依靠藥物非透明化,做到與常人無異這一點是好事。如果保持著透明的狀態,就連在人群里穿行也做不到,更別說什么購物,甚至根本無法就業。所以透明人才會服用藥物。如果有必要,不論男女都會化妝。在日本進口海外的新型藥物之前,為了給難以上色的眼睛著色,能夠再現瞳孔的美瞳成為透明人的必需品。

為什么,透明人會如此不容于世呢?

我回想起了剛才所閱讀的川路昌正教授的報道。

——接下來的瞬間,我將手中的藥捏得粉碎。為了不讓丈夫看到,我將這些弄碎的藥沖進了馬桶。

我要再一次變為透明。

川路是T大學的教授。他的研究室應該位于大學之內,距離大學最近的車站是U站。那里的安保很嚴格嗎?我是否有機會接近教授?

不管是哪個問題,對透明人來說都不是問題。

我要殺死川路昌正。我的計劃在這一瞬間形成了。

*

在狹窄的小路上,附近突然傳來了高聲的叫喊。

“啊!別搶我的豎笛!”

“是你太弱了才會被我搶走的!”

兩個小學生模樣的男生,正在小路上互相追趕著。那個拿著豎笛的男生,撞到了我的身上。“好痛,對不起。”那個男生捂著鼻子說道。

“沒關系。不過,走路時還是看著前面比較好哦。”

我因為心中的不安,甚至無法保持微笑。

現在是早上八點十二分。這個時間段不能走這條路。

這片區域中,不僅包括川路教授工作的大學,還有幼兒園和小學,以及有名的重點高中,是個教學區。因此,我應該把學生的上學時間考慮在內。在通往大學的路上,我刻意避開了人流量大的街道,但這種小道卻十分容易被人撞到。而被人撞到,正是我透明化之后最為害怕的事。

學生通行區域的建筑實在太多,看起來不能走這里。接下來再好好研究一下道路的標識吧。


從我開始停止服用抑制透明化的藥物,到現在已經有兩個星期了。現在,我的身體已經漸漸接近最初的透明狀態。我以前的職業是化妝師,現在我又將臉和手腳露出的部分,通過自己的化妝技術著色,讓身體看起來顯得自然。其實透明人,只要將頭發染色,就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了,但是,從我開始構思計劃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給頭發脫色,并且戴上了假發。

我正隱藏著自己在變回透明人這一狀態的事實——等到我完全透明化的那一刻,當我從家里去往大學研究室時,就可以以此為掩護了。

透明人的特征,有以下幾點:


? 光線能夠穿透透明人的身體。一旦透明化,沒有任何方法能夠通過視覺辨認出透明人的存在。

? 在光學意義以外,透明人在物理上是確實存在的。因此,透明人無法穿過墻壁。

? 透明人無法將自己以外的物體變為透明。因為透明人病不具備傳染性,無法將其他人透明化。


我將這些透明人的特性一一列舉出來。

根據第一點,不管研究所的保安戒備如何森嚴,我都能夠入侵。這也是我計劃中最為關鍵的一點。研究所的出入口,設置有需要刷卡的電子鎖。不過,只要我跟著刷卡開門的職員進入,就能輕易突破。一旦進入研究所內部,之后的目標,就是川路教授的研究室。

與此同時,第二個特征又成為我計劃中較大的障礙。例如,如果有人目擊到了我開門時的情景,門打開了,卻并沒有人,那就證明,有透明人在那里。同時,我也不可能帶著兇器出入。現在還沒有能將所持物品透明化的技術。為了盡可能縮短兇器浮在空中的時間,我必須在川路教授的研究室里尋找稱手的兇器。

還有,在計劃的整個實施過程中,我必須不著寸縷。作為女性,要在其他人面前“全裸”,內心還是有些不情愿,但既然是以命相搏的計劃,這種心態也是必須要克服的。

還有,與第二點相關的,我現在仍在努力確認的一件事,那就是從家里去往大學的路線問題。

透明化后,在馬路上行走時,先不說汽車,光是通行的人群就已經非常可怕了。因為自己是透明的狀態,對面的行人并不會進行避讓。另外,也不能走在行動軌跡完全無法預測的孩子附近。那樣太危險了。

如果我沒有提前演習,而是在執行計劃的那天,走了今天這條路……小男孩在本應空無一人的地方撞到了東西,到底會引起多大的騷亂呢?只是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不僅如此。在去往大學的路上,還有交通工具的選擇問題。

首先,我試著從家里搭電車去往距離大學最近的車站。然而,這條路線卻讓我感到絕望。在上班、上學的時間段,電車里塞得滿滿當當,根本就不可能不接觸到任何人。平時這條路線人就很多,哪怕錯峰出行也讓我覺得頗為不安。同樣的問題,搭乘巴士和出租車也會發生。

那么,開丈夫的車子去往大學附近如何呢?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只能在他上班之后回家之前這段時間使用車子。如果我要在研究所的入口處,尾隨職員進入研究室,就需要在職員出入比較頻繁的時間段行動。最后我得出了結論,最好是選擇在大部分人上班的時間段行動。

更讓我煩惱的,是“成為透明人”的地點。如果以透明狀態走出家門,如果有目擊者看到沒有任何人駕駛的車子開在路上,絕對會被嚇到。而我還不能使用車貼對車子進行改造,這樣勢必會引起丈夫的懷疑。

那么,最好的辦法還是將車子開到大學附近的停車場,在車子里脫下衣服并卸妝。如果在離開停車場后脫衣卸妝,就沒有地方存放衣物了。而把衣物脫在車子里,則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停車場就找一個地處偏僻,也無須與工作人員接觸的就好。這樣一來,在我脫下衣服、卸下妝時,也基本不會被其他人發現。最后,我確定了離大學最近的一個立體停車場。

到目前為止一切還算順利,但還需要花時間再確認路線的問題。

眼前的問題真是堆積如山啊。

透明人要殺人,也沒那么容易。


“彩子——你還在洗澡嗎?”

丈夫的聲音顯得有些焦急。

“再稍等一下——”

我最近洗澡比平時用的時間要更久一些。這是因為我有必須做的事。

要想完全透明化,必須將身體上的污塵完全清洗干凈,因為任何臟污都會成為彰顯自己存在的信號。因此,我比平時更加認真地在飯后刷牙,清潔口腔中的污垢。

更夸張的是指甲下隱藏的污垢。代謝物尚且還能排泄出體內,單純的污垢則另當別論。哪怕只是一點點臟污,在他人眼中,都會成為飄浮在空中的黑點。

我購買了專門清理指甲用的清潔刷,盡管能在某種程度上清除污垢,卻還是不夠徹底。我甚至買了不銹鋼的清甲器,但是因為摳得太深,甚至傷到了指甲下的皮膚。我比做指甲時更加小心地進行了處理。

好不容易清理完指甲,我全裸地站在鏡子前。

那副透明的狀態,讓我幾乎恍惚了起來。

花灑噴出的水,在空中飛濺。當我進入浴缸時,無形的身體浸入水中,讓浴缸中呈現出我的形態。這種體驗讓我興奮了起來。這是我在患病之后,第一次再度完全透明化。我產生了某種愉快的情緒。

在海外的新藥進口之前,透明人只能通過化妝來隱藏自己的病癥。那時,我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做些游戲般的裝扮。

我將食指從第二個關節到指根部的顏色脫落,在凌晨日期變更的時分,我站在這個公寓的陽臺上,通過這一截透明的食指部分去觀看滿月。雖說只是無聊的游戲,卻使我產生了一種將滿月化為只屬于自己的戒指的錯覺。真是令人愉悅的游戲啊。

現如今涌上我心頭的,正是那些快樂的回憶。

然而,計劃能否成功,還要看我之后的表現。當我低頭看著在本應無人的房間中被殘忍殺害的川路教授時,我將會迎來這份愉悅的最高潮。


從我開始制訂計劃起,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到了八月三日。

原本我正打算在這一天實施計劃,那一天卻從早上就開始降起了大雨,只能將計劃延后一天。

在我的計劃中,只有雨雪天氣是必須回避的。透明人如果在雨中行走,就會暴露。而在雪地里走,也一定會留下足跡。

到了八月四日。是時候實施計劃了。這一天,我早早起床,對穿著半袖襯衫和短裙時所露出的胳膊、手腳,以及臉部進行化妝,讓自己看起來就如同是服用過藥物的透明人。我戴上假發,遮蓋起已經透明化的頭發。同時在丈夫面前穿著襪子來藏起自己的腳。

雖然因為過于緊張而完全沒有食欲,不過,萬一關鍵時刻因為肚子餓了而不小心發出聲響就麻煩了,我當然不想這樣。所以我將桃子放入攪拌機打碎,再用勺子一點一點取出,仔細嚼碎后吃下去。此前,我已經計算過“消化”所需要的時間了。如果現在吃下這個,等我開車到達停車場時,食物就會和體內組織一起“透明化”。

“路上小心。”

“……嗯,我出門了。”

丈夫沒有向我這邊回頭,而是直接走出了家門。

我等了五分鐘左右,便拿起了車鑰匙出門。

走出家門后,我一邊張望著對面的屋子,一邊屏住呼吸。我的身體有些發抖。我所居住的公寓,走廊兩側各有房間,內部也是以東西方向呈線對稱進行設計的。雖然我現在看起來并不是透明人的狀態,但大清早就穿成一副要正經出門的樣子,搞不好可能會引起鄰居的注意。我住在公寓九樓,小心起見,我還是選擇走樓梯去往地下停車場。

我開著丈夫的車子出發。如同我之前估算的交通情況一樣,路上沒有遇到堵車,我便順利到達了目的地,將車停到了立體停車場的底層。

停車時,我感覺到了什么人的視線。

是嬰兒。有個嬰兒,正從旁邊的車子里,透過玻璃窗直直地盯著我。那孩子一副茫然的表情,吸吮著自己的拇指。他的父母剛下車,正從后備箱中取出一堆行李。這一家人,是要在工作日出去玩嗎?還偏偏是今天?我在車子里焦急地等著這家人離開停車場。早上的時間非常緊迫,哪怕只是浪費了幾分鐘,也有可能會出現致命的差池。

他們的身影消失后,我馬上移動到車子的后座席。我脫去衣服和假發,卸下臉部和其他露出皮膚部分的化妝。指甲下也沒有藏污納垢。在這之前,我已經將停車場里監控攝像頭的位置,全部記在了腦子里。攝像頭拍不到現在車子的后座席。

關鍵是這之后的行動。

我趁著四下沒人,趕緊打開車門又關上。而后將車鑰匙用事先準備好的膠帶貼在了車子的下面。哪怕是這么小的東西,我也無法隨身攜帶。

離開立體停車場后,夏日的太陽直曬在我的皮膚上,讓我稍微出了些汗。由于汗液屬于排泄物,因此也是透明狀態,但是我卻不能用毛巾擦拭,只能忍著這不舒服的狀態繼續行動。

為了不留下腳印,我避開土地和草叢,在柏油馬路和水泥地上行走。一旦太陽升高,馬路的溫度也會上升,要想光著腳走就很麻煩了。等到完事之后,必須得趕緊回到車子里。

之前沒有想到的是我光著的腳上沾到了細小的沙粒和垃圾。我之前也考慮過這種情況,但是今天的高溫完全是預想之外。我的腳底出了很多汗,所以狀況尤其惡劣。我只能盡量走在陰涼地里,并且不將腳抬起來。

我一邊避讓著車子和行人,一邊繼續向大學走去。變為透明人后,要避開車子這一點和平時無異,所以必須在人行道上走。但是過馬路時,只能在信號燈亮起時穿過。而在等紅燈時,又要小心不能被其他人撞到,所以必須和其他人保持距離,這一點,要比起平時更加不方便。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有些生氣。

因為之前在停車場多耽誤了幾分鐘,導致我之前規劃的兩條路線里,有一條正好趕上了小學生上學的時間段。還好我提前規劃了兩條路線。

我走進大學。

而后,我站在研究所的樓門口,等待著職員上班的時間。

這時,一個氣色不好,又有些駝背的男人出現了。他一手拿著某家咖啡連鎖店的冰咖啡,向大樓這邊走來。從他的年齡判斷,應該是個研究生吧。他將手伸進口袋中摸索著。我貼到他背后,等著他開門。

這時發生了事故。

他為了翻找兩邊的口袋,而將咖啡在左右手之間倒換時,不慎手滑了一下——冰咖啡的杯子掉到了地面上。

(糟了!)

我抑制住想要尖叫的沖動,趕緊后跳著閃躲。

“笨蛋!這也太危險了!”

背后傳來一個女人憤怒的聲音,我的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

“你看,我的白衣服都被你弄臟了……咦……?”

那飛濺的咖啡,本應直接濺到我身后女人的白衣上,卻因為濺到了我那看不見的身體上,而飄浮在了空中。所以這個女人才感到驚訝。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不過,研究室里應該有換洗的白大褂吧?”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用門卡刷開了門。我趁著這一瞬間,跑入了研究室中。


(嬰兒)

我緊咬著嘴唇。

是我在停車場遇到的嬰兒。從那一瞬間開始,時間就錯位了,這也導致我的計劃全變了樣。

從那時開始,一切就在往不祥的方向發展——

我沖進洗手間,立刻用紙巾擦拭自己的身體。萬幸的是,女洗手間里一個人都沒有。

剛才那些人,會注意到透明人的存在嗎?如果剛才那個感到疑惑的女性,以為是自己看錯就好了。

如果他們將這事告訴川路教授,引起警戒,搞不好對方就會將研究室鎖好。那樣一來,要想入侵研究室就很難了……

不,現在還不能氣餒。

剛才的咖啡事故之后,我原本應該一逃了之的。但是那時,我卻選擇了前進。我已經決定了不能退縮。所以,只能將計劃實施到最后。

這時,洗手間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西裝的女性走了進來。趁著門打開的時候,我按著門離開了。如果這時有人在掐表看著,應該會發現,門的運動靜止了三秒鐘。

我之前已經調查確認過川路教授研究室的具體位置。之后只要等著有人出入時,跟著進入就好。幸運的是,我在研究室門前等了幾分鐘后,就有一名男生來匯報研究課題。也許,幸運真的是站在我這邊。

我趁著門打開的間隙,悄悄走了進去。

“教授,我是來匯報課題的。”

“嗯。你啊……”

教授正坐在房間里側的桌子前。男生向著教授的方向走去。

我為了和兩人拉開距離,走到了左手邊的桌子附近潛下身體。

研究室中相當狹窄。除了川路教授自己的書桌外,還有四張研究生們使用的桌子。每張桌子上都堆放著散亂的書籍。如果想要使用電腦,必須得整理一番才能騰出空間。墻壁四周擺放著儲物柜和書架,里面存放著大量的實驗數據以及資料和文獻。房間的一角有一個洗手池,在這間研究室里,還配備了豐富的烹飪器材和調味料。

“我之前提過的地方,你好像并沒有認真修改啊。”

教授從資料中抬起頭來,繼續和男生討論著。這到底要說到什么時候啊?如果現在有人來告訴他們,有透明人入侵的話……

我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此時,我已經找到了可以作為兇器使用的東西。在入口附近的置物架上,擺放著一個金屬制的獎杯。長約二十厘米,呈四方形,看起來像是什么紀念品。在儲物柜中,也擺放著一些紀念杯,但要使用那些,就必須得先打開柜門。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也可能有菜刀之類的東西,卻又得打開柜子才能確認,和前者一樣危險。

“你三天之內改完再來吧。要是過了截止日期,就發表不了了。”

男生握緊了拳頭,低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走出了房間。川路教授長嘆了一口氣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背對著我這邊。

就是現在——

我終于能夠靠近置物架了。

為了不讓對方發現,我輕輕拿起獎杯。這東西相當重。雖然拿著很費勁,作為兇器來說卻挺不錯。因為它原本擺放在架子高處,對身材矮小的我來說,要拿下來也費了不少力氣。

我將獎杯拿在手里,感受著它的重量,而后靠近川路教授。

對方是個身高兩米左右,看起來體格相當健壯的男性。對比之下,我則是個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厘米的瘦弱女性。除了趁他坐著,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襲擊他以外,我別無勝算。

就在這時。我的腳底突然發出了聲響。

我瞬間屏住了呼吸。我向發出聲響的方向低頭看去,原來是我踩到了掉在地上的文件。

“嗯?”

川路教授驚訝地回頭,向我這邊看過來。他應該看到了,這個飄浮在空中的獎杯。他大張著眼睛和嘴,似乎馬上就要叫出聲來。

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我用雙手舉起獎杯,直沖著川路教授的額頭砸了下去——


在洗手池清洗過后,我的身體再次變為透明狀態。

雖然在川路教授尸體倒下的地方,到洗手池的路徑上,還殘留著點滴的血跡,不過我應該沒有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跡。

我從他的電腦中,刪除了所有的研究數據。連備份文件也徹底刪除,并且將柜子里的文件,還有其他的重要資料,全都用碎紙機處理了。這樣一來,川路教授在這幾年來研發制作的新藥,應該會推遲問世一段時間了。當然,如果永遠都開發不出來的話,就更好了。

終于可以放心了。

現在是上午十點三十二分。計劃真正實施起來,比我想象的要更花時間。

而后,只要打開門鎖,趁著四下無人時出去就——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川路教授——川路教授在嗎?”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您沒事吧?沒事的話請回個話。有透明人潛入了這棟樓里。”

讓我更加驚恐的,是發出這個聲音的主人。

為什么,是我的丈夫——內藤謙介,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不行,內藤先生。教授肯定已經被殺害了。我們不能放任透明人在里面為所欲為啊!”

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響起。

我還能爭取多少時間?

我急忙行動起來。在確認門鎖已經上好之后,我開始調查房間。

這時,我的背后,傳來了咔嚓一聲。原來堆積在桌上的文件散落了。

“喂,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聲音啊?”

“難道說,真的就在里面——”

我的冷汗流了下來。我還有多少時間?我開始瘋狂地思考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里被抓到。

我必須從這個密室之中,消失——

2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妻子的呢?

最開始引起我注意的,是韭菜炒雞蛋和炸軟骨串。

“今天我沒有食欲。你都吃了吧。”

彩子這樣說著,將盤子里的韭菜炒雞蛋全部撥到我的碗里時,我想,自己當時應該是露出了非常驚訝的神色。“我說了什么奇怪的事嗎?”她有些困惑地笑著問。

“不,沒什么……”

我一邊吃著韭菜炒雞蛋,一邊這樣回答,但內心卻感到十分奇怪。這道菜我和妻子都愛吃,特別是妻子對此十分鐘愛。平時哪怕是沒有食欲的時候,她吃了這個也會打起精神來。

接下來讓我感到不對勁的是炸軟骨串。我去了妻子喜歡的炸串店,為她打包了外賣回來。但她卻完全沒有動筷子。仔細想來,從韭菜炒雞蛋那天開始,家里的主菜,就從以前的肉類換成了魚類。

某天早上,我發現妻子正在廚房里,將水果放在攪拌機里處理。我平時起得比較晚,妻子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已經起床了。只見她將打成沙狀的水果,用勺子送到嘴邊,一口一口地吃下。說起來,最近大部分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吃的早餐,原來妻子是比我更加提前吃完了。

我的腳不小心碰到了擺放在地上的大桶裝調味料瓶,瓶子互相碰撞,發出了聲響。

妻子吸了口氣,馬上回過頭來。

“……早上好。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起得比較早。”

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卻不自覺地掩飾了起來。

“啊,是嘛。稍等一下,我現在就去準備早餐……”

妻子一邊用身體遮住攪拌機,一邊說著。她的臉上浮現出了有些尷尬的神情,就好像是被看到了不能讓我看到的東西一般。

“最近,你每天早上都榨水果當早飯嗎?”

“嗯?是,是啊,”彩子微笑著回答,“我看早間節目里說,水果非常有營養。而且這個還很好吃,非常鮮美。要不要給你也做一點?”

“嗯,好啊。給我也來一份吧。”

我坐到沙發上,攤開報紙,這時,我看到了有關川路教授相關研究的報道。

川路教授正在研發的新藥,似乎可以將透明人的身體復原。在達到全身復原的藥效之前,他也在考慮,先制作能夠將臉和手腕、腿部復原的試用版。不過哪怕是試用版,也可以改善現在透明人在服用進口藥時經常會出現的皮膚“透明化”問題,一旦出現這種問題,就得用化妝來進行彌補,對于透明人來說,川路教授的新藥,算是個好消息。旁邊的關聯報道中,則提及了川路教授的個人生活,以及他平日喜歡運動,因為長期鍛煉,肌肉相當發達。看到這里,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透明人病出現至今已有百余年的時間,而針對這種病癥的非透明化治療——不管是從政策角度,還是從藥物角度——經過種種努力,終于到了可以根治的程度了。醫藥世界的進步可謂日新月異啊。

我第一次遇到妻子,是在大學時期。那時,美國開發的新藥,還沒有得到國內的認可,那時的透明人,還要依靠服裝和化妝來解決生活中的問題。當然,透明人只會對露出的手腳和臉部化妝,如果脫了衣服的話……

想到這里,某些鮮明的回憶,將韭菜炒雞蛋、炸軟骨串,還有攪拌過的水果,連成了一條線。

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和她的第一次親密行為,進行得相當不順利。原因就是她的腹部。光線可以穿過透明人的身體。但當時她的胃里,卻正在消化當天晚上喝酒吃飯時攝入的東西,可以看到一堆黏黏糊糊的液體飄在空氣中。那是啤酒和魚生,以及雞尾酒和炸串的混合物。看到這一幕時,我徹底失去了興致。

“對不起,我突然有點……”

“我知道,要在皮膚上涂上無害的涂劑比較好。我明明有認真涂過的……”

對于沒有意識到她的情況的自己,我感到相當難為情。作為男人感到羞恥的同時,我也將當晚的事深深記在腦子里,引以為戒。

關鍵的一點在于,我能夠看到她胃中的消化過程這一事實。

韭菜炒雞蛋的韭菜中,含有大量的纖維物質。而軟骨串的軟骨,也是不好消化的食品。

我嘗試在網上繼續搜索,找到了一個“透明人與飲食”的頁面。其中提到纖維質比較多的食物,還有肉類中含有的軟骨、果實以及蔬菜的種子,會因為無法被消化,而漂浮在胃里,如果咀嚼得不夠仔細,就會以這種漂浮物的狀態被排出。因此,透明人在吃這種食物時需要特別注意。這篇文章是在進口抑制藥物引進前所寫,算來應該有些年頭了,它的末尾這樣提到:

“當然,這是在抑制藥引進之前的注意事項。比起之前使用的噴涂劑,那種能夠簡單再現皮膚顏色的藥物,能夠讓透明人的飲食變得更加自由,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對啊,如果要維持非透明狀態的話……

又過了兩天之后,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偷偷觀察著正在服用抑制劑的妻子。她取出兩片藥,放在右手的手掌上,這樣送入口中,然后用左手拿著水喝下去。我注意到了,這時妻子的右手是握成拳狀的。而后她走到走廊里,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右手在右邊的墻前揮動了一下,而后左轉進入了左邊的洗手間。在這一連串的動作中,她始終都沒有張開右手。很明顯,她沒有服藥,而是將藥丟進了洗手間沖掉。

我已經確定了。妻子沒有服用抑制藥,她要變回透明人“原本的”狀態。如果變回透明狀態,就必須避免食用含有纖維質的食品,以及軟骨類食品。當然,如果沒有消化,將這些物體排出也無妨。但從妻子的目的來看,她應該是想要盡力避免體內有食物無法消化而顯現出漂浮物的狀態。所以她才會食用更易于消化的打碎的水果。

但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透明化后的生活,很不方便。哪怕這樣也要變回透明,一定有相應的理由。

我想到這一點時,又發現了別的線索。我車子中的汽油增加了。所謂的增加算是語病,確切地說,是我原本的記憶中,只剩下一半的汽油,不知道何時,被補充到了幾乎裝滿的程度。一定是有人趁我不在時,使用了我的車子,并且為車加了油。而除我以外,有車鑰匙的,只有妻子一個人。

我不在家的時候,她開車去了哪里呢……

我想來想去,認為是妻子出軌了。

變成透明狀態,也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我眼前消失……這么一想,我感到害怕了起來。

讓她給皮膚上色,正是因為我害怕,不知何時她就會從我身邊消失吧。如果她變成透明化,我就沒有任何辦法找到她了。歸根結底,不惜舉國之力使用各種醫療手段為透明人上色,正是因為我們普通人在害怕這一點吧。

可是,我并不想懷疑妻子背叛了我。

我產生了一種想要確認這一點的情緒。

這時,我發現郵箱中被投入了一封信件,那是一張看起來很廉價的傳單。在一行寫著“茶風義輝偵探事務所”這樣冰冷的文字下面,還有一句“本人對跟蹤非常自信!絕對不會被發現!如有疑難事件請務必聯系我!”這種看起來營銷味道十足的話。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可信,不過我原本也并不認識什么偵探,所以就想著,不如試著聯系一下看看。現在想來,會根據一張古怪的傳單去聯系偵探,可以想見,當時的我精神狀態有多么糟糕。

八月三日晚。這一天,我下班后,來到“茶風義輝偵探事務所”聽取調查報告。

我事先打了電話,告訴妻子“今天要加班”。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持續下著大雨,雖然打了雨傘,我的腳還是徹底被淋濕了。

我按下門鈴,門馬上打開了。一個穿著栗色西裝、身材瘦削的男人打量了我一下。他染著一頭茶發,發量有些稀疏,但是高高的鼻梁和清澈的眼睛,卻給人一種很聰明的感覺。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容光煥發。

“啊!我等你好久了,內藤先生!”

我走進事務所中,因為是下雨天,空氣相當潮濕,房間里還有種刺鼻的酸臭味。事務所中擁擠地擺放著各種資料夾以及書籍。房間的四面墻壁中,有三面墻都堆放著書。我在這片書山之中找到了沙發,坐了上去,靜靜等著聽取偵探給我的報告。

“經過一周的跟蹤調查,我獲取了您太太的行動軌跡。請您放心,我的跟蹤是‘絕對不會被發現’的。您的太太也沒有任何察覺異樣的表現。”

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的自信是從何而來的。我不禁有些羨慕。

“先從結論開始說吧。您的太太,確實在工作日的每天,都會開車出門。”

“果然……”雖說和之前的預想一樣,我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震撼,“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她將車停在了U車站附近的立體停車場,而后徒步走到了……T大學里。”

“咦?”

出現了我意想之外的答案。

“沒錯,她是去了大學。我也不知道這對您來說,是幸運還是不幸,總之她并沒有去出軌對象的家里。進入大學校園之后,她去了學校里的研究所樓。她在工作日的每一天,都重復著這個行為。”

“……我完全搞不懂這是怎么回事。”

“這樣啊。”

偵探站起身,從桌子上取出了一張大大的地圖攤開。這是U站與大學附近的白地圖。

白地圖上有無數手寫的標記,并且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畫出了幾條不同的路線。

“這是什么?”

“每一種不同顏色,代表您太太途經的線路。紅色的是第一天,藍色的是第二天,就像這樣。您太太在剛過八點時在停車場停車,然后再途經這些路線去往T大學……她一直重復著這樣的行動。您看,這條紅色路線和藍色路線的區別是什么?”

我仔細一看,紅色和藍色兩條路線,在前半段路線相同,卻在某個地點一分為二,行至大學處,才再次會合。

“也就是說,她在第一天和第二天之間,對路線進行了微調?”

“沒錯。此外,第一天的路線,是小學生的上學路徑。”

“……什么意思?”

“你可真是個頭腦遲鈍的人啊。也就是說,您的太太是在摸索路上行人比較少的路線。雖然第三天和第四天,她考慮了其他路線,像是那條大馬路。最后到了第五天,她重新走回了第二天的路線。看起來,她還是要選擇人盡可能少的路徑。這種不斷試錯的意圖,你只要仔細回想一下,引發你來這家事務所時注意到的事,就明白了。”

“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我終于明白了,“我太太是想要變回透明狀態。”

“就是這樣。變回透明狀態之后,首先要注意的,就是絕對不能被人撞到。如果被其他人發現有‘透明人’,搞不好會報警引起混亂,您太太正是想避免這一點。所以,她才會尋找人盡可能少的路線。而行動路徑難以預測的學生們的上學路和人來車往的大馬路,都是她必須避開的路線。”

“那這是……為了什么呢?”

“您的妻子每天都會站在研究所門口,只要想明白這一點就知道了。那個研究所的大門,是電子鎖刷卡出入的。但如果是透明人,就可以趁著他人進門的時候,尾隨在其后面一起進去。”

“那么,她又為什么非要入侵研究所呢?”

“隱藏著自己變為透明這一點,瞞著你用車,避開所有人的目光,摸索著潛入研究所的路線……從這些線索綜合來看,我有兩個假設。第一種,您的妻子是商業間諜。也就是說,她想要盜取川路教授的新藥資料。”

“商業間諜?我太太?”

“聽起來難以置信吧?可是在歷史上,最開始對透明人的身體特征進行利用的,就是人體實驗和間諜哦。”

“利用……!透明人也是普通的人類啊!”

“啊,這么說有些冒犯,對不起,惹您不高興了,”茶風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不過,也只能說這種可能性很低吧。如果她真的是商業間諜,那么從準備階段起就應該透明化了。這么說有些失禮,不過不得不說,您太太的行動,實在是有些冒失。”

“那么,看來茶風先生,您覺得另一種假設的可能性更高吧。那又是什么呢?”

“啊,那個啊。”

茶風將手抵在額頭上,低著頭說:

“您的太太,可能是在準備殺害川路教授。”


“可是,她的動機是什么?”

第二天,八月四日。我們一早便準備前往T大學。

根據之前的跟蹤結果,我們已經知道,她在第五天,重復走了第二天的路線。也就是說,第五天很可能是最后的演習。第五天的日期是八月二日,茶風說,妻子很有可能在接下來的一天動手。

然而,八月三日卻下起了雨。妻子中止了行動。茶風推理,真正的行動時間,應該是八月四日。

我向公司請了一天病假。早上在妻子面前穿好西裝,裝作要去公司的樣子,而后則進入了等在我家附近的茶風的車子里。

幾分鐘后,我家的車子,就從公寓的車庫中開了出來。雖然根據之前的證據,已經能夠猜到她會這么做,但親眼看到這一幕時,我還是有些不愿意相信。

我們跟蹤著妻子的車子時,我的頭腦中浮現出了之前的疑問。

“我的妻子,到底為什么要殺害川路教授?”

“這個嘛。在這個時間節點,想要作案,我想應該是和川路教授開發的新藥有關吧。”

“新藥?不可能吧。能夠完全治愈透明人病,是所有透明人的夢想。當然,哪怕對于透明人的丈夫的我來說也是——現在人們不是都在想盡辦法,對抗透明化帶來的各種不便嗎?”

“可是,如果這么想呢。并非他們是透明人,而是我們有顏色。”

“……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

“比如說,您的妻子可能實際上非常丑,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真實相貌。”

“有這種可能嗎?”

“也不能完全否定吧?”茶風一手離開方向盤,用食指戳了戳我,“確定透明人身份的方法,就像你知道的那樣,是使用自己提供的‘透明人患病前的照片’,以及通過顏料和化妝再現的‘照片’進行登記。先不說前者,單說后者,如果是高明的化妝師,應該能夠偽造出他人的臉孔吧?”

“如果擁有化妝技術,倒是的確……但妻子大學畢業之后,就馬上和我結婚了,并沒有相關的職業經歷啊。”

“……哦,真的嗎?”茶風向我看了過來,“可是,你不覺得這個問題還有考慮的余地嗎?雖然是每天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夫妻,可對方,真的就是自己所認為的那種人嗎……”

之前他提到的相貌問題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是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的寒毛豎了起來。

(對啊……她原本,就是透明的存在……讓她服用藥物,進行化妝、涂上顏料,然而那只不過是暫時呈現出來的樣子而已……如果,她的外表是完全偽裝出來的,我真的能夠察覺嗎?)

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我寒毛直豎的時候,茶風的車子開到了大學附近的一所停車場中。

“我們從這里徒步走進T大學。她的最終目的地應該是大學里的研究所。只要等在那里,我們就能親眼確認,您太太的目的究竟是不是殺人了。”

我和茶風一起,坐在能夠看到研究所出入口的長椅上。我們選擇了樹蔭下的位置,妻子應該也不會察覺。一個穿著淺栗色西裝的臉色難看的男人和一個穿著夏季西裝其貌不揚的上班族,我們這樣的二人組還真是有點奇怪。還好大學校園的包容力比較強,我們這樣一對奇怪的組合,才沒有引起保安的懷疑。

在這里干等著實屬無聊,喉嚨也渴了起來。天氣實在是太熱了。這時,有個駝背的男人拿著一杯在連鎖咖啡店里買的冰咖啡,正在走向研究所的大樓。雖然只是便宜的冰咖啡,但在這種情況下看到,還是讓我羨慕不已。

“茶風,我想出去買杯喝的——”

我正要這么說的瞬間,研究所前有人發出了“哇”的一聲。

只見男人的冰咖啡杯摔到了地上,里面的咖啡灑得到處都是。掉到地上的杯中飛濺出來的咖啡沫竟然在空中飄浮著,這場面過于令人震驚。

“笨蛋!這也太危險了吧!”

站在男人背后距離稍遠的一名女性,憤怒地叫了起來。

“我知道了。您看到那里的咖啡飛沫飄浮著吧?您太太一定就在那里。但是我們必須得跟她保持距離才行,不然會被她發現的。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現在還請少安毋躁。”

“為什么啊?”

“剛才她出現了重大失誤。如果是我,發生這樣的情況,一定會直接逃走。我們接近那里,可能會被她發現我們在跟蹤她。”

“可是——”

我們繼續監視著研究所的入口,剛才因為咖啡而引發爭執的那對男女也走進了樓里。我們一邊確認著周圍的草叢上沒有透明人出逃的足跡,一邊接近建筑物。

“您快看!”

在茶風的指點下,我向門里看去,只見在玻璃門對側的地墊上,出現了咖啡的污漬。

“那個灑咖啡的男人,身上幾乎完全沒有沾到咖啡。他背后的女性也是一樣。然而即便這樣,門的里側還是出現了咖啡的污漬,也就是說……”

“——彩子進去了!”

“很遺憾,確實如此。看起來您太太是認真的。”

這時剛才的駝背男人,從玻璃門對側走了出來。

“啊,您這是要去再買一杯冰咖啡嗎?”

“咦?”

駝背的男人用打量可疑人員的目光盯著茶風。我趕緊說明了事情的原委。男人聽完之后,說著“啊,原來你們都看到了”,而后他的情緒才緩和下來。

然而,茶風無視對方的困惑,繼續進行著問題發言。

“我是茶風偵探事務所的茶風義輝。現在在這個研究所內,正在發生殺人事件。我們能不能借用您的門卡進去?”


而后便是一連串的騷動。

對方嚇得幾乎馬上要去叫保安了,在我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后,這才漸漸平息了混亂。

而后,駝背的研究員,還有他帶來的一位身材健壯的研究員,站在門口,聽我們講述了關于透明人的存在,以及剛才那次咖啡引起的騷動,雖然他們接受了我們的說法,卻仍然猶豫,不想放我們進去調查。

“如果真的有透明人入侵,那教授的生命就危險了。”駝背的研究員有些神經質地說道。

“可你們這些家伙也很奇怪,”身材健壯的研究員慢慢搖了搖頭,“你們說的話……聽起來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拜托您了。那個透明人其實是——”

我的妻子,我將這原本打算說出的話收了回來。現在還僅僅是懷疑而已。我想如果真的說了出來,便成了對她的背叛。

“是我的朋友。得在她真的做出什么事之前,先阻止她才行!”

兩個研究員帶著困惑的神情對視了一下,又商量了好一會兒。

“……好吧,以防萬一,我們還是進去調查一下吧。”

“我們也可以一起進去吧?”茶風厚臉皮地說道。

“嗯,如果是你們的朋友的話,也許有什么只有你們才能注意到的東西,不過……”

身材比較健壯的那位研究員將握緊的拳頭伸了過來。

“可如果讓我看到你們有什么奇怪的舉動,那可別怪我不客氣哦。”

“這家伙,高中和大學都是柔道部的呢。”

聽駝背男人如此說著,茶風小聲嘀咕了一句:“原來如此,那看起來能派上用場。”

而后我們得知,駝背的男人叫山田,體格健壯的那位叫伊藤。

我們使用山田的門卡進入研究所。灑在玄關地墊上的咖啡漬,一直漫延到女洗手間的方向。

“她是去洗手間清洗沾在身上的咖啡污漬了。現在的她,應該已經完全是透明人狀態了。”

“那她之后應該會去……川路教授的研究室吧?”

我們往樓下走去,并且在靠里側的川路教授的研究室門口站住。我趁勢敲起了研究室的門。

“川路教授——川路教授在嗎?您沒事吧?沒事的話請回個話。有透明人潛入了這棟樓里。”

“不行,內藤先生。教授多半已經被殺害了。透明人已經進去了很長時間,肯定已經動手了。”

我正在思考茶風的話時,房間里突然發出了咔嚓一聲。

“喂,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聲音?”

“難道說,她真的在里面——”

“那,我們就想辦法進去吧——你有這個房間的鑰匙嗎?”

“可惡,讓外人進入大樓已經是按特殊情況處理了……”伊藤撓著頭發說道。他使勁地敲著門,大聲叫著:“川路教授,不好意思!您能回個話嗎?為了確認您的安全,我們要用鑰匙開門了!”

說完之后,他快速跑上了研究所的樓梯。

“要找到研究室的備用鑰匙,大概還得花點時間吧。搞不好還得去行政辦公室申請才行。”

“那可真夠耽誤時間的啊。不過算了,除了這道門以外,研究室還有其他的出入口嗎?”

“不,只有這一道門。”

“我知道了。那么內藤先生,我們就在這里監視著這道門。萬一門把手轉動了,我們必須在一瞬間采取行動。”

研究員去取鑰匙的時間,漫長到讓我以為過了一個世紀。終于,伊藤帶著鑰匙回來了,茶風馬上用鑰匙打開門,并在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回頭說道:“準備好了哦。搞不好她會趁我們開門的時候跑出來。我一打開門,你們就馬上跟在我后面進來,并且馬上關門。內藤先生殿后。門一關上,你就立刻按住門把手。”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回答,茶風就打開了門。兩名研究員緊貼著走了進去,我也跟著他們。關上門后,我照茶風所說,握住了門把手。

“有沒有接觸到什么人的感覺?”

“啊,”伊藤指著駝背的山田說道,“我是貼著這家伙進來的。沒有人能從我們兩個之間溜出去。”

“不愧是透明人研究專家啊,腦子轉得真快。”

這時,山田發出了“咦”的一聲。他露出了怪異的神色,看著門邊的一個架子。

“怎么了?”

“原本放在這個架子上的獎杯不見了,怎么回事啊……”

“哦,哦哦哦,那東西去哪兒了啊,我找找,咦……”

伊藤指著房間里側說著。

“為什么會在那邊啊……”

研究室中,充滿了刺鼻的腥臭味。這股氣味的來源,正是躺在房間里側地板上的川路教授的尸體。

而死者的模樣,也相當異常。

首先,他的衣服被完全脫掉,整個人全裸著仰躺在地上。甚至連內褲也被脫掉,姿態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川路教授體格健壯,現在這副鍛煉過的身體卻完全暴露了出來。他此前穿著的白大褂等衣服,被雜亂地丟在尸體邊。

其次,現場的狀況非常殘忍。川路教授的面部被劃得亂七八糟,甚至到了讓人不忍直視的程度。仔細一看,他的胸部附近,可以看到幾處明顯的刀傷。而造成這一切的厚刃尖菜刀,正插在他的心臟部位。

這樣的現場也太過凄慘了……沒有任何人接近尸體。很明顯,川路教授已經死了。

比起這個,還有更加恐怖的事。

在這個房間中,有一個我們都看不到的人,正潛伏其中。

3

當我看到四個男人進入房間時,幾乎想要倒抽一口氣。但是我忍耐住了。因為此時,我必須連呼吸聲都屏住……

(如果只有一個人,也許還能出其不意地偷襲,可是……)

對方有好幾個人,而且現在的情況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想,形勢可謂嚴峻。如果我攻擊其中一人,其他人馬上就能察覺到我的位置。我只能采用不給對方任何信息,抓住機會在瞬間逃走的策略。

“很明顯,透明人已經完全變為透明狀態了。你們看洗手池那里。”

穿著栗色西裝的瘦削男人這樣說著,打破了沉默。

“洗手池前的地墊上飛濺著水跡。毛巾架上的毛巾上還有血痕。透明人的血也是透明的,所以這塊血跡,一定屬于川路教授。也就是說,兇手在這里沖洗掉了行兇時濺到身上的死者的血跡,并且擦拭干凈。她已經完全透明化,并且正潛伏在這個密室當中。”

“啊,不愧是偵探啊。”

體格健壯的研究員用鼻子哼了一聲。我也有點想效仿一下。不過事實上,這位偵探所說的話,精準得可怕。

“山田先生,首先請聯絡警察。”

“這里沒有固定電話啊。因為教授是社會上有名的透明人研究專家,難免會有討厭的人想打電話過來騷擾,因為這一點,教授特意沒在研究室里安裝電話。而且這里是地下室,手機也沒有信號。”

“那怎么辦?”

“我現在出去打——”

“不,現在先算了。現在不能開門。”

因為語速太快,說完這句話,偵探緩了口氣。

“那么,接下來,先把門縫貼住。”

“茶風先生,”我的丈夫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這一步,我們能做的,只有現場逮捕了。你想想看,如果讓透明人從這個房間,又或者是從這棟大樓里逃出,我們以后還怎么找得到她呢?”

我很明顯地聽到了丈夫深深吸氣的聲音。

問題是,這個被稱為“偵探”的男人,口中所提到的“她”。看來他們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也許是丈夫發現了我的可疑舉動,找到偵探協助調查吧。

這樣一來,想要從這里逃出去就——不,現在悲觀還為時尚早。

反正以目前的證據而言,要在法庭上立證還沒那么簡單。最糟糕的情況是,我在這個房間里被當場抓獲。如果能夠避免這一點,之后逃脫的辦法就有很多了。

“沒錯,我們絕對不能讓她從這里逃走。所以才要把門封好。如果門貼被剝下,或者門被破壞,我們就一定能夠注意到她的位置。”

理解了偵探所說的話,研究員們開始在房間中尋找膠帶,將房門的縫隙貼好。

“茶風先生,接下來該怎么辦?”

“稍微給我點時間。……啊,你們背靠著墻壁,護住頭部吧。”

“啊?”

只見茶風偵探靠近墻壁站著,擺出了一個戰斗的姿勢,笨拙地原地蹦跳著。

“對方已經殺死一個人了。而且她還是個用刀子劃爛死者面部的兇惡歹徒。更何況我們還看不到對方。她現在就在我們呼吸所及之處,搞不好接下來就會襲擊我們。當然,我是有格斗經驗的,那邊那位體格健壯的先生,也有柔道經驗。”

兩名研究員和我的丈夫在空氣中交流了一下眼神,仿佛那里正站著一個幽靈。

從茶風的姿勢來看,他所謂的格斗經驗明顯是在虛張聲勢而已。可萬一不是呢?那個男人的眼神看起來十分狡猾,沒準兒他是準備用這種方式來侮辱我,待我忍耐不住輕舉妄動時一舉將我抓住。我的思考陷入了僵局。

我的選擇在目前的情況下也許是錯誤的吧。我之前想得太簡單了。我完全沒有想到,偵探會成為案件的第一發現者。

(不過……只要不被發現就好。)

我屏住呼吸,努力不發出聲響地呼了口氣。

4

“現在已經把兇手的逃跑路徑全部封鎖了。接下來,我們聊聊吧。”

聽到茶風的話,我吃了一驚。

“哎呀,現在不是聊天的場合吧。”

“可是,不管你們是否愿意,大家剛才也都看見了……川路教授那凄慘的死相。我有幾個比較在意的地方。”

雖然教授死狀凄慘,我還是用余光看了一眼。尸體的面部被割裂,身上還插著一把刀。雖然可謂慘不忍睹,但又的確十分令人在意。

“那把菜刀是……”

“啊,就是從那里拿出來的吧。”

茶風若無其事地指著洗手池的方向說道。那下面有一道打開的柜門,里面的菜刀架上有一把菜刀被取出。從川路教授的尸體到洗手池處,血跡分為兩條線在地上留下了痕跡。就如剛才茶風所說的,這是我洗去飛濺到身上的血跡時留下的。

“我想問問你們,”茶風向兩名研究員問道,“這個洗手池下的柜子里,是放著菜刀吧?”

“嗯,是的,”山田回答道,“原本應該是放著兩把的……”

“哦?在研究室里放菜刀,還真有點奇怪啊。而且,還是這種很尖銳的厚刃菜刀。要做點簡單料理的話,不需要這種級別的菜刀吧……”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有個研究生為了研究透明人的消化問題,在那時制作了各種各樣的料理,來獲取食物的消化過程與透明化進程的數據。做魚類料理的時候,這種厚刃刀就派上用場了。這刀就是那時留下的,現在那個研究生有時候還會用它來做料理呢。他可是相當熱衷于此道。”

原來是為了研究透明人的消化情況啊。之前我自己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原來如此。所以這里才會有一堆烹飪器具和調味料。不過能在這里找到菜刀,對兇手來說,也夠幸運的。”

他一邊打量著尸體,一邊說道。“明明是一尺的厚刃菜刀,卻僅刺入了十厘米,這一點也很令人在意啊。”他這樣補充道。

“在這里找到菜刀……”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說道。

“這么說的話……不是有點奇怪嗎?兇手是計劃好要殺害川路教授而入侵研究室的。那樣一來,他應該提前準備好兇器吧?”

“哎呀,你還沒搞懂‘真正的透明人’是怎么回事。”

茶風故作姿態地舉起雙手,沖我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提前準備好了兇器,要怎么運送到這里呢?不管是什么東西,都沒有辦法變成透明的。如果走路的時候讓菜刀飄浮在空中,不就等于向其他人宣布‘這里有透明人’嗎?”

“原來如此,”雖然他說話的方式讓人火大,不過確實在理,“所以,才必須在行兇現場尋找兇器吧。”

茶風走近尸體。

“啊,你就這么走過去了,倒是小心點啊!”

“如果她攻擊我,正好我們就能知道她在哪兒了。說起來,研究員同學,你剛才說有兩把菜刀吧。兩把菜刀是一樣的嗎?”

“嗯,是的。都是從一家店里買的。”

茶風走到尸體旁蹲下,“啊,原來如此。”他這樣說道。

“這樣確實很難一眼分辨出來。你們看,第二把刀在這里。”

茶風用手帕包著拿起來的,是第二把刀,確切地說,是刀把的部分。而刀刃部分有一半折斷了。

“看來這是把‘折斷的菜刀’。折斷的那部分刀刃我也找到了……它埋在尸體右胸部稍微旁邊一點的位置……”

“是全部插進去了嗎……?”

被電擊一般的恐懼,在我和兩個研究員之間彌漫著。

“確切地說,是刺入右胸部的菜刀在這種狀態下被橫向彎折,結果刀刃的部分留在了體內吧。其實也并不是完全插入體內,因為還能看到刀刃的斷面,所以我才發現的。啊,請各位放心。作為私人偵探,我當然明白要保留現場證據這一點。我不會碰尸體的。”

“那么,將刀刃折斷的,恐怕就是這個東西了。”

茶風拾起的,是一把錘子。在比尸體更靠里側的地板上,放置著一個打開的工具箱。

“可是,兇手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偵探聳了聳肩。

“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我剛才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已經找到答案了。接下來,該解決第二個問題了。”

茶風攤開手說道。

“我們將房間分為四個區域,每人各站在一個區域內。相當于每個人負責一個單獨的區域。尸體附近交給我,其他的部分你們自由分配。”

我們如他所說的一般,決定了各自負責的區域,并且背靠墻壁站著。

“然后呢?”

“大家都穿著鞋吧?”

我們互相對視了一下,向茶風點了點頭。而后,他從桌子上拿起實驗用的護目鏡和軍用手套穿戴上,又拿起錘子,正當我驚訝地疑惑著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時候,只見他開始緩緩地敲碎儲物柜上的玻璃。

“哎!”

茶風繼續著奇怪的舉動,他將儲物柜的玻璃打碎后,又去弄碎了另一個裝飾架上的玻璃。房間之中滿是玻璃碎片,不僅如此,他還撿起比較大的玻璃片,丟向沒有碎片的地面,打碎。

他的這番舉動,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而后,他滿足地吸了口氣。將護目鏡取下放在桌子上。

“哎呀,原來打碎玻璃還挺費勁的。”

“茶……茶風先生,您這到底是在做什么——”

“現在的透明人,應該是光著腳的。這樣一來,她就沒法走動了吧?而且只要一踩上玻璃就會發出聲響。”

他這么一說,我才終于理解他這番動作的含義。我的頭痛了起來。如此看來,什么都需要他說明的我才比較奇怪。

“那么,接下來,就是收網的時候了。”

他這么說著,從胸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根指示棒。

“我之前就預想到了事態會發展成這樣,所以準備了這個東西,看來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從現在開始,我要這樣做。”

茶風將指示棒拉伸到最長,而后向眼前的空間揮過去。他一邊橫向、縱向、斜向地移動著指示棒,一邊探查著眼前的這部分空間。

“這樣不規則地揮動指示棒,就能查找到透明人的位置了。因為只有一根指示棒,為了保證透明人不會從一個區域跑到另一個區域,我在地上撒了玻璃。另外透明人也不能在桌子上行走,因為桌子上堆滿了成山的文件資料,要想在桌子上行走,肯定會把資料弄散。”

雖然他的行動看起來傻里傻氣,不過想法聽起來相當合理。

茶風劃完了自己負責的區域后,將指示棒依次丟給另外幾個人,在各自負責的區域里進行了一番同樣的行動。

然而——

“奇怪了。怎么找不到啊?”

“那么胡亂揮動指示棒,我想透明人是不可能避開的……而且也沒有聽到碎玻璃的響聲。”

“還有沒找過的地方嗎?”

“那個,”山田舉手說道,“會不會在……儲物柜上面啊?”

“有可能,”茶風點了點頭,“好,那現在我就往前走一步,去儲物柜上面找找。現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是我弄的,來了——”

茶風邁出腳步,在腳著地前,他用手扶著眼前的桌子,停止了腳步。

靜寂中發出了一聲聲響。

“……看來這種程度的虛張聲勢,還不會把她引出來啊。”

茶風踏出腳步,踩在碎玻璃上。而后,他從踏出的位置伸出指示棒,在儲物柜上方探尋著。然而他并沒有碰到任何東西。這時,某個念頭突然在我的腦中一閃而過。

“為什么兇手要讓死者全裸呢?”

“說起來,這個問題的確還沒有探討過。”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透明人本身就是赤裸的,也就是說……”

“是說兇手有可能奪走了被害人的衣服嗎?有可能哦。但是,她卻沒辦法穿著衣服逃走。在這里的兩位研究員,之前在研究所大樓的入口跟我們一起監視著出入的人,她不可能偽裝成別人走出來吧。”

“我想的不是這樣。我的意思是,如果全裸的透明人,就這樣在自己的身體上涂上皮膚的顏色的話……那她在我們面前,就會呈現出一個全裸之人的姿態吧?”

“什么啊?!”茶風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這具尸體是兇手偽裝的嗎?”

雖然對方的提法比他預想的要精彩一些,讓他面露出一絲喜色,不過很快,他的臉色便又陰沉了下來。

“那是不可能的。當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尸體臉上的傷口,的確可以通過特殊的化妝技術來實現。然而,如果兇手偽裝成尸體,那只要將被害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只露出皮膚的部分就可以了。在有限的時間內,沒有必要特地給全身化妝。而且首先,您的太太——不,您的朋友,體格應該非常瘦小吧。”

“這個尸體的體格與教授是一致的。”伊藤哼著氣說。

“不過,內藤先生提出了一個不錯的著眼點。讓尸體全裸,一定有某種意義。可到底是什么呢……?”

茶風低下頭,陷入了沉默。他用手抵著下巴,眉頭緊蹙。

他瞥了一眼尸體的方向。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啊……!”

茶風快步走過去。地上的碎玻璃發出了兩三次很大的聲響。

“等,等下!你剛才不是說,動之前要說一下的嗎?怎么自己不遵守規則啊?”

“我怎么這么笨!對于明明就在我眼前的東西,竟然一直視而不見!”

“茶風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們看!這個被害人,實際上被殺害了兩次!”

“兩次?你指的是被刀子捅了好幾下嗎——?”

“并不是。從這個角度看就知道了。被害人的額頭上也有傷口。我們之前,只注意到了他身上無數的刀傷,但是他額頭上的傷,毫無疑問,是由鈍器所傷的。還有——”

茶風飛快地說著,從地上撿起了一個金屬制的獎杯。獎杯的一角沾著血跡。

“這個獎杯隱藏在書堆里!這才是真正的兇器!兇手用這個擊打死者的額頭之后,再用菜刀捅進尸體。這樣尸體才形成了那副慘狀。”

“請等一下。他額頭上的傷,會不會是在被菜刀刺中之后,倒在地上撞到的啊?”

“這是不可能的。從透明人的角度來思考就明白了。透明人必須在這個房間里尋找兇器。剛才也說過這一點。可是在拿取兇器的時候,必須注意,在拿到兇器前,絕對不能引起死者的注意。比如說,儲物柜里也放著獎杯。這種獎杯更容易用手握住。但是兇手選擇的,卻是這種四方形的獎杯,這是為什么呢?”

“難道是因為……兇手不能打開柜子?”

“沒錯。在本應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里,如果柜門突然被打開,一定會引起川路教授的警戒。因為兇手需要出其不意地攻擊,所以絕對不能引起對方的注意。而且,一旦引起注意,教授還會看到空中飄浮著的兇器。因此,兇手只能使用架子上擺放著的獎杯了。”

“菜刀也是同理。因為菜刀是放在柜子里的。”

“看來你也明白了啊。工具箱也是同理。所以,洗手池下的柜子和工具箱,都是在川路教授死后被打開的。也就是說,菜刀和錘子,都是兇手在行兇后,因為某種理由而使用的。也就是說,殺人的時間,和使用菜刀的時間不同,從尸體到洗手池處留下的兩道血痕也可以看出。是兇手在對尸體進行了殘酷的對待之后,又去清洗了一次。”

“那么,兇手使用菜刀和錘子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目前兇手的計劃還只能靠我們想象,不過應該是和川路教授正在研發的新藥有關,多半是想要奪走或者消除新藥相關的研究數據吧。當我們在研究室外膠著時,兇手雖然沒辦法逃走,卻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就在這段時間內,事態發生了劇變。”

“是因為我們突然說要沖進來吧。兇手在房間里聽到了這段話。”

“正確,”茶風順勢打了個響指,“因此,兇手必須隱藏起來。他選擇使用菜刀和錘子,也不能算是異想天開吧。”

“那么,為什么要使用菜刀和錘子呢?”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錘子。錘子的用途,并不是偽裝成兇器,而是用來將這把刺在胸部旁邊的菜刀敲斷。也就是說,兇手將菜刀插進死者身體之后,并沒有把它拔出來,而是要將其折斷在里面。那么,為什么必須折斷菜刀呢?最簡單的回答就是,如果尸體里插進了一把菜刀,會很麻煩。”

“啊?”

雖然聽起來確實是很簡單的回答,但我的頭腦卻越發混亂了。

“啊,這么做可能有些冒犯,不過場合所限,不小心碰到了應該也沒關系吧。”

茶風蹲到尸體旁邊,在尸體的手部旁邊摸索著。而后,他像是安心了一般地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在空中慢慢抬起。他的手,仿佛正扶著一位公主的手。而在那只手上,他又將自己的另一只手合了上去。

“終于找到您了,夫人。”

5

我一直確信,我所思考的方向是沒有問題的。

在研究室被強行闖入的情況下,不論對方的思考能力如何,應該都會先堵住出入口。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辦法從正面突破。因為到處都散落著文件紙張,所以能藏人的地方其實很少。我唯一能夠想到的,是儲物柜上方的空間,可如果躲在那里,要下來時難免就會發出聲響,所以還是不行。

那么,為了瞞過闖入者們的眼睛,就必須藏在他們不會調查的地方——我在思考著,會成為他們盲點的空間。

可以躲在尸體上面啊

然而,站在上面,或者坐在上面都不可以。那樣的話,我站立或者坐著的尸體部分,因為被重力壓著,一定會產生某種扭曲。那樣無疑會暴露我的存在。所以,只有躺在尸體上,將自己的體重分散開來才行。也就是說,以仰臥的姿勢,躺在尸體上面。川路教授是個身高兩米、體格粗壯的男人,而我則是個身高一米四的身材瘦小女性。我能夠完全躺在他的尸體上。

但是,如果我的頭壓在他的臉上,他的鼻子和嘴唇就會被擠壓變形。所以還是把頭放在他下巴以下的位置比較穩妥。另外,如果尸體穿著衣服,我再躺上去,衣服就會呈現出不自然的褶皺。于是我將尸體的衣服脫下,直接躺在他的皮膚上,將他的身體變形盡量控制在最小的范圍內。當然,如果對方身上肥肉很多,那就非常容易擠壓變形,我的手段能夠奏效,也多虧了川路教授雖然身為研究人員,平時卻精于鍛煉的體質。

可如果闖入者進來調查尸體,我也會被馬上發現,因此,必須想辦法,不讓他們靠近尸體。那就必須讓他們一眼就能判斷出教授已經死了,這樣才比較好。我在柜子中找到菜刀,并用菜刀將教授的臉劃傷,再在他的胸口刺出幾道傷口。最后將刀刺進他的右胸部,因為刺得太深,導致刀子直接沒入了他的筋肉之中。我怎么也拔不出來,情急之下,我用錘子敲斷了刀刃。因為如果刀子插在尸體上面,我之后就沒有辦法躺上去了。

而后,我在尸體上躺下,還剩下最后一步工作。那就是用刀子,同時刺入我的身體和川路教授的尸體并插在上面。普通的物體,即使插入透明人的身體,也不會變成透明,沒有人會認為,被刀子插入心臟的人,還仍然活著。而闖入者應該也不會想到,我會將刀子刺入自己的身體。

因為我的身體比川路教授小了一圈,所以川路教授的心臟部分,正好位于我的肩頭。雖然插入時產生了一陣劇痛,但是我忍耐著沒有發出聲音。我一定要從這密室中逃脫出去。

我劃破川路教授的臉,并且在他的胸口來回刺劃,還有另一個理由,那是為了掩飾從我自己身體中流出的血液。當然,血液屬于透明人的排泄物,自然也是透明狀態。但如果靠近尸體的人,發現本應什么都沒有的地上,卻有著血跡一樣觸感的液體……那就等于是在發出提示信號,有正在流血的透明人在這里。所以為了隱藏透明的血跡,讓尸體的紅色血液噴濺在附近,是最有效的辦法。

(那個男人……是叫茶風吧。沒想到他那么聰明。)

這個詭計,只能在第一發現者是普通人的情況下使用。理想情況下,第一發現者進入房間內,四處尋找,最后得出沒有透明人的結論。因為房間內沒有固定電話,手機也沒有信號,發現者就會離開房間去呼叫警察。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逃脫。

然而,茶風卻讓我的所有計劃都泡了湯。我原本也沒有預想到,會有偵探這種人出現在這里。他不僅不畏懼尸體,敢于靠近,還用膠帶封住了門,用玻璃碎片封死我的去路……

這么一想,當我在停車場看到嬰兒時,所有的事情已經開始向不幸的方向傾斜了……


正當我盯著看守所房間的墻壁時,有人向我搭話,說是有人想要見我。大概是辯護律師一類的人吧。然而實際上,站在亞克力板對面的,正是那個身材瘦削,穿著栗色西裝的偵探。

“您好,今天,想要稍微和您聊一下。”

“……聊什么?”

我們兩個人,分坐在亞克力板的兩面。偵探臉上的表情從容不迫,因為不想在氣勢上輸給他,我也蹺起腳,抱著胳膊,背靠在座位上。我的旁邊還有一位警察,對談話進行記錄。

“——那么,您有什么事呢?”

“您先生已經來見過您了吧?”

“嗯,就在剛才。雖然沒什么必要,不過他還是問了我很多問題,還去調查了透明人被捕的先例,也了解了相關的特殊事項。”

“原來如此,看來您先生很理解透明人。”

茶風似乎意有所指。然而,在案發現場,倒是這名偵探更了解透明人,這個能夠追隨“真正透明人”思維模式的人,到底有什么企圖呢?

“說起來,我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啊,不是說只是閑聊嗎?看來這才是關鍵吧。”

“是動機,”茶風沒有回答我的話,馬上說道,“你為什么要殺害川路教授?”

“我已經跟警察說過了。”

“聽起來像是過激派透明人的行為啊。的確有這樣的社會組織,他們主張取回透明人權利,認為透明人本來就應當是透明的,但國家卻在阻止這一點。你說自己參加過相關的集會組織……現在這個組織內部,對于到底是支持你還是反對你,也出現了很大的爭論。”

“是的。川路教授要把我們變為完全的非透明化,所以我才要殺了他。”

“很遺憾,因為過激派思想而行兇的說辭是謊話。這很明顯。如果你的目的是殺害川路教授,并且毀壞資料,那么哪怕當場被逮捕也沒有問題,反而可以進行犯罪聲明,可謂一石二鳥。”

“然而,你卻有必須從那個房間中逃脫出去的理由。當然,我對你的膽識相當敬佩,如果沒有很想守護的東西,是不可能那樣傷害自己身體的。”

我繃帶下的傷口開始痛了起來。

“嗯?想要守護的東西,你指的是什么?”

“是您和您先生的生活。那是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對吧。”

我悄悄地調整著呼吸。

應該還沒有露餡吧。之前我讓丈夫幫我帶來了化妝品。因為是透明人,所以必須使用,我以這個理由通過了檢查。應該沒暴露。

“內藤先生……來見過您幾次呢?可真是辛苦他了啊!因為您的事,最近他經常跟公司請假呢,不過趁著他來看守所的時候,我也調查了一下您家——還有附近的事。”

“騙人。”

“沒錯。包括您所居住的公寓的其他房間,我也調查過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感到一陣眩暈,整個視線都模糊了。

“別說了。求你了,我不想聽。”

“內藤謙介和您所住的房間是901室,對面則是902室。”

“……不!”

我捂上耳朵。

然而,茶風毫無顧忌的聲音,仍然在宣告著冷酷的事實。

“在902室,發現了兩具尸體。在真空壓縮袋中,裝著一個非透明人男性,以及一個透明人女性。男性的DNA與902室的住戶渡部次郎一致。而女方則是——”

茶風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

“901室的住戶,內藤彩子。”


“通過您先生的話,以及您的供述,我注意到了幾點。”

警官們按住已經陷入混亂的我,我也漸漸冷靜了下來。茶風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始解說。

“第一,是您在弄碎藥片后去洗手間時,右手在空中劃了一下。901室洗手間的門,在走廊的左側,您為什么要特意用握著藥的右手開門呢?這一點意味深長。而那所公寓對面的房間,內部裝飾與901室的呈線對稱結構。也就是說,902室洗手間的門,是在走廊右手邊。也許這是您在緊張狀態中,流露出了過去的習慣吧。”

“這種事……”

“還有一點,是更加細微的部分。在您的供述中,有這樣一個小插曲,說的是您將自己的食指化為透明,然后對在滿月上的游戲。在描述這個場景時,您提到,站在公寓的陽臺上,是凌晨‘日期變更的時分’。也就是說,在此期間,滿月應該是位于空中偏西的位置。然而,901室是東向的房間,因為‘清爽的朝陽’能夠照進房間。這和剛才的洗手間問題,可以歸結到同一個結論。那就是,您原先是住在公寓里對面那所房間的吧……”

雖然他說得頭頭是道,但是能夠注意到如此的細節,還是讓我吃了一驚。

“在我聽到關于洗手間的論述時,已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雖然還處于沒有任何根據的階段,我還是試著問了您的丈夫:‘如果是高明的化妝師,應該能夠偽造出他人的臉孔吧?’”

“他應該會說,妻子并沒有做過化妝師一類的工作吧。”

“確實,因為畢業后就馬上結婚了嘛。”

“可是,就像你想的一樣,我——渡部佳子,的確是個化妝師。”

“啊!在那起密室事件之后,我也好好地調查了一番。……而后,我就明白了您為什么必須殺死川路教授,將新藥完全抹除。”

這是我絕對想要隱藏的秘密。因為我已經將自己的身份替換成了內藤彩子。內藤彩子的幸福,已經被我奪走了。所以我必須向“丈夫”內藤謙介隱藏這一點。

“現在想想,我的先生——不,內藤先生應該感覺很糟糕吧。住在一起的女人,在不知不覺中換了人,對方還是陌生的鄰居……”

“確實,聽起來有點毛骨悚然。”

“我,挺羨慕她的。我是指內藤彩子。”

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開始說起原本并不想說的故事。

“明明住在同一個公寓,明明應該是相同的收入階層,然而在婚姻生活中得到的幸福卻大相徑庭……你剛才也提到了,內藤先生,是真正能夠理解透明人的人。他既溫柔又體貼……雖然有些沒主見,不過作為透明人的丈夫,還是很靠得住。可是,我自己原來的丈夫……卻在惡劣地利用我是透明人的特點。”

茶風一邊向我投來了憂慮的視線,一邊輕輕地催促我繼續說下去。

“……渡部次郎,對我使用了暴力。”

“……就在前幾天,新聞報道也說了。以透明人為被害人的家庭暴力事件增多了……”

“我也是被害人之一。現在的藥物,只能讓透明人再現出皮膚的顏色而已。而川路教授所研發的新藥,則能讓人完全恢復身體本來的樣子,聽說了這一點,我坐立不安了起來……當然,我必須盡力避免我在冒充其他人的事暴露。最近不是說,僅僅能夠再現手和腳部的試用版也許會先發布嗎?可哪怕只是這個試用版,也絕對不可以發布……因為我的手腕上,還殘留著……很多的證據,一定會被內藤先生發現的。”

我無法說出比證據更加具體的話語。如果再多說什么,我一定會想起那些被丈夫打傷面部時所留下的回憶。如果我恢復了自己原本的面貌,臉上的傷痕,馬上就能一目了然地讓別人發現我是個冒牌貨。

“我也曾經考慮過,動機是否與家庭暴力有關。但如果是內藤先生使用了暴力,那么要奪取藥物隱藏事實的人,就應該是內藤先生。因此我否定了這個想法。家庭暴力,不存在于你和內藤先生之間,所以你才要拼命隱藏遭到家暴的事實。”

“雖然你的說法有些不可思議,但確實就是這么回事。”

經過茶風細致的推理總結,我因為他的率直發言而感到震驚的同時,也奇妙地安下了心。

“……我很羨慕內藤彩子。我想要將她的生活據為己有。我想將那個人,將內藤先生據為己有。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因為自己是透明人,所以可以……我和她的聲音頗為相似,身高和體形也頗為一致。不同之處只有相貌。不過因為我是透明人所以不管什么樣的皮膚都能夠通過化妝完成……”

——我啊,是做過化妝師的。

——彩子,你的臉孔很漂亮,要不要讓我給你化個妝呢?也算是給我練手了……

我向她這樣搭話,彩子面帶喜色地將我帶到了家里。就在那時,我將901室的內部裝修結構,哪里都有什么,全部記在腦子里。

比起這些,更加重要的是,要觸摸彩子的臉。

——真好啊。能讓真正的化妝師幫我化妝,感覺我賺到了呢。

因為身體是透明的,我的手指感覺非常敏銳。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剪指甲時,并不能依賴眼睛而只能靠觸覺。我將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這敏銳的感覺上,用心去記住彩子的臉。她的嘴唇,她的鼻子,她的睫毛長度,眼睛的大小,眼皮是雙還是單。畢竟是我奉獻了十幾年時間的職業。給彩子化過幾次妝之后,我已經能夠站在自己房間的鏡子前,完美地再現出彩子的臉了。

而后,我殺死了彩子和自己的丈夫。同時,我還經常利用902室,制造出一些渡部夫婦仍然活著的痕跡。我就這樣繼續著自己的雙重生活。應該不會有人發現那個房間里有尸體吧。因為這是不會對任何人說出的秘密,我也很難將尸體運送到其他地方。

“因為是透明人,所以不管是什么樣的膚色都能……”

“是啊。可是,我也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幸福。”我有些看不清茶風的臉,我將視線投向了自己的手上,“如果我不是透明人,應該不會產生如此恐怖的想法吧。不管鄰居家的生活有多么幸福,那都是別人的家……我不會把它當成自己的。但是,我卻偏偏擁有著將它據為己有的能力。所以才……”

“因為是透明人,所以才會殺人,這有些過分了吧?”

我不由得抬起頭。茶風露出了一副我從未見過的險惡表情,緊緊盯著我。

“太太,有些話我原本并不打算說的。但是聽了您剛才的話,我覺得有必要說出來。”

“什么?”茶風所發出的安靜的怒氣,讓我害怕了起來。我感覺自己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我,我已經沒有其他隱瞞的事了。”

“是的。您已經沒有了。”

“……什么意思?”

“說起來,您知道我們那天為什么會出現在研究所嗎?您的先生……啊,其實并不是您先生……是因為內藤先生,來找我商量了關于您的事。”

我沉默著,而茶風則探出身子繼續說道。

“內藤先生從您的飲食變化,開始懷疑起了您,所以希望我去跟蹤您。不過最開始他懷疑您出軌,殺人則完全是預想之外。接下來就是重點了。聽好——我在從那開始的一周時間里,一直都在跟蹤著您。包括您在大學里的步行過程中,我都一直跟著你。”

“怎么可能?”

我拼命搖著頭,努力地搜索著自己的回憶。

“可是,我那時刻意地觀察過路過行人的臉,我完全不記得曾經見過你啊!”

“身為化妝師的您,對于他人的相貌,應該會比普通人更加敏感。然而,您卻全然沒有注意到,我一整周的時間里都在跟蹤您。您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茶風用右手打開了左手手表的表鏈,將手表摘了下來。

我瞪大了眼睛。

手表下的部分,他的左手手腕——是完全透明的。

“這就是我之所以敢自稱‘跟蹤絕對不會被發現的私人偵探’的絕密理由。警察也知道這一點。有時他們還會請我協助搜查。我是可以不服用抑制劑,得到特別認可的透明人。我可以在某些特定場合卸掉一部分化妝。不過現在能夠偷偷讓您看一眼的,也只有這里了。”

“難道說,你也是透明人……”

同時,我也終于理解了。能夠真正理解透明人思考方式的人,只有透明人。

“就像您所了解的一樣。現在在這個國家,或者說在世界上,透明人終于能夠過上平穩的生活了。世人終于能夠接受透明人,并且不將其視作病態。當然,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您真正丈夫的所作所為,是不可諒解的。然而,因為是透明人所以殺人,這種話對我來說是絕對無法原諒的。”

他將透明的左手腕部舉到我的面前。

“我的生存方式,也許稱不上高尚。但是這種生活方式也是堂堂正正的。……對于某種人來說,將自己所處的狀況化為‘理由’,并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這種狀況上,也算是某種幸福吧。”

我深深地陷入椅子中,身體上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您為了自己的私欲,奪走了三個人的性命。不僅如此,您還阻止了科學的進步,您將這一切都推到透明人的身上。可是,‘透明’并不是殺人的理由。這只是‘您’的選擇。”

會面的時間結束,透明人偵探的身影安靜地消失了。

奪走三個人的生命后,我的秘密也暴露了。一旦知道了這個秘密,內藤謙介也會離我而去吧。我現在,又變為孤身一人。我產生了一種想要再次變為透明狀態,消失在不為人知的某處,就這樣死去的心情。

然而,涂在我皮膚上的顏色并不允許我這樣做。化妝、藥物,以及偵探的告發。我取回了自己的相貌與名字。而這相貌與名字,也正是我的罪。

什么時候,能夠在看守所的窗戶中看到滿月呢?

我舉起食指。月光被我的手指所遮蔽,我已經再也無法看到夢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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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F. 塞因特,《透明人的自白》(高見浩譯),新潮文庫、河出文庫。

G.K. 切斯特頓,《隱身人》(《布朗神父探案系列》收錄。中村保男譯),創元推理文庫。

荒木飛呂彥,《JOJO的奇妙冒險Part4不滅鉆石》之《撿到麻煩的東西了》,集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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