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言不察,專注于祁婳,“已經(jīng)是深秋了,地面寒涼,公主可不能再這么赤腳走路,也不能再如此衣衫單薄,你若是病了,曄王殿下定會擔(dān)憂心疼的?!?
提起祁曄,祁婳一直沒什么表情的面上驟然拂過一抹驚色,眸色也亮了些。
“四哥?”她冷笑一聲,“你怎知他會心疼?”
“他畢竟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哪有兄長不疼自己妹妹的?”她邊說邊拉過祁婳的手,不顧她的掙扎,抬手按住她手上的幾處穴道。
祁婳頓覺被按捏的穴位一陣酸澀,皺了皺眉。
“兄長……”祁婳垂首輕笑,笑意之中帶著些許無奈與嘲諷,“兄長好呀……”
她拖了一個長長的音,蕭令言以為她要說什么,可是到了一半話音突然一滯,后面的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本宮聽聞,你昨夜半道折回,醫(yī)好了父皇?!逼顙O盯著蕭令言問道,“是你吧?本宮可不相信那些迂腐老頭的能耐?!?
蕭令言抿抿唇,沒有應(yīng)聲,而是根據(jù)祁婳的表情變化來控制自己手上按捏穴位的力道。
“你別以為本宮不敢罰你?!逼顙O覺得心口憋著的那口氣緩和了些,便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本宮不吃你這一套。”
蕭令言不慌不忙:“等公主身體恢復(fù)了,再喚我來責(zé)罵也不遲?!?
祁婳想再訓(xùn)斥她,卻又覺得自己僅有的力氣似乎都打在了棉花上,加之她本來就有些體力不支,便也懶得再開口,閉著眼睛靠著身后的床欄,任由蕭令言替她按捏穴位。
不會多會兒,一股暖意便從骨子里漸漸冒上來,一點一點傳遍全身,將原本包裹著她的寒意驅(qū)散,雖然不能頃刻間變得暖和,卻也足以讓她覺得神清氣爽。
小丫頭按照蕭令言藥方上的吩咐,很快便端著一碗清粥回來了,站在一旁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
見狀,蕭令言伸手接過粥碗遞到祁婳面前,“聽聞公主到現(xiàn)在粒米未進(jìn),這對養(yǎng)病來說是大忌,多少喝點清粥,稍候還要服藥。”
祁婳剛剛平靜下去的情緒在見到蕭令言手中粥碗的那一刻驟然又冒了上來,狠狠瞪了蕭令言一眼,突然一揚手打翻了她手中的粥碗。
“少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
一碗滾燙的粥打在蕭令言身上,好在她反應(yīng)快,起身后退了幾步,粥碗砸在地上,應(yīng)聲而碎。
有人從身后及時扶住了她,蕭令言回身一看,驟然一驚,“你怎么來了?”
“沒事吧?”祁曄沒有回答她,扶著她站穩(wěn)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
“沒事?!笔捔钛猿读顺兑聰[,又側(cè)身看了看面色再度蒼白的祁婳,正想再說什么,便聽祁曄吩咐道:“帶三小姐去清理一下?!?
邊說邊解下自己的外袍給蕭令言披上。
立刻有下人上前來領(lǐng)著蕭令言和青漓下去,直到她們走遠(yuǎn)了,祁曄這才緩步走到軟榻旁,在蕭令言方才坐著的位置坐下,看了看面容憔悴的祁婳,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
“病了?”
簡單的兩個字,出乎預(yù)料的溫和語氣。
祁婳喉間一哽,握了握拳,扭過頭去不看他。
祁曄吩咐下人道:“再送一碗粥來。”
聞聲,小丫頭連忙跑開,很快便又送來一碗清粥。
“三小姐說得對,病了也要好好吃飯,這樣才有力氣與病癥對抗?!逼顣弦ㄆ鹨怀字啻盗舜?,遞到祁婳面前,“來?!?
祁婳咬了咬下唇,不為所動。
“我知道你不愛喝粥,是因為你還記著當(dāng)初母妃的死。”祁曄嗓音沉沉。
祁婳的肩動了動,須臾,她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祁曄,雙眼泛紅,“你知道不少?!?
“我應(yīng)該知道。”祁曄說著將一匙粥送到她嘴邊。
祁婳握了握拳,終究還是開口將那一匙粥咽了下去,眼神卻直直盯著祁曄,問道:“你與那蕭令言……似乎認(rèn)識?!?
“認(rèn)識。”祁曄倒是不隱瞞。
祁婳追問:“僅僅是認(rèn)識?”
祁曄稍稍停了停,瞥了一眼殿內(nèi)的下人,下人會意,立刻退了出去。
“不僅僅認(rèn)識,我和她之間有個交易?!?
“什么交易?”
“這你不必知道?!?
“我要知道?!逼顙O態(tài)度強(qiáng)硬,女子素有的警惕和敏感讓她心里很是不安,尤其是向來待人漠然的祁曄剛剛竟然主動解了自己的袍子給蕭令言,這根本不像是祁曄會做的事。
“四哥,在整個祁朝,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沒有人比我更懂你,你所有的事我都應(yīng)該知道?!?
祁曄略一沉吟,道:“你只要知道一點便可。”
“什么?”
“蕭令言……”祁曄垂首看了看手中的粥碗,又舀起一匙遞到祁婳嘴邊,“你最好別動她,她是我的人?!?
祁婳剛剛張開的嘴頓時合上,瞪著眼睛看著祁曄,雋眉緊蹙,像是在聽一個笑話。
可是祁曄的眼神和表情告訴她,他沒有說笑,他很認(rèn)真,很嚴(yán)肅。
“為……為什么?”
“這不是你該問的,你要做的是記住,而不是質(zhì)問?!逼顣险f著站起身,將手中的粥碗交給旁邊的小丫頭,“好好休息,乖乖喝藥,我晚些再來看你。”
“你去哪兒?”祁婳心頭一慌,下意識地起身追下地,目光從祁曄的背影上漸漸轉(zhuǎn)移到門外走來的蕭令言身上,似是明白了什么。
祁曄順著門外蕭令言的目光回身看了看,吩咐道:“地上涼,替公主把鞋穿上。”
說罷,大步出了門去,與蕭令言說了兩句話,而后一道往公主府的大門走去。
“四哥——”祁婳追到門旁,看著幾人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想要開口說什么,可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齒間滲出絲絲血跡。
拐了個彎,離開了祁婳的視線,卻并未離開她的怒喝聲,蕭令言朝身后瞥了一眼,幽幽道:“青天白日的,我不需要王爺送?!?
祁曄勾了勾唇角,冷聲道:“我只是要讓她知道,我的東西任何人都不能動,包括她?!?
聞言,蕭令言立刻挑眉,“我是個人,不是誰的東西?!?
話說出口,瞥見祁曄的詭譎笑意,她霍然發(fā)現(xiàn)自己著了他的道兒。
“原來你都聽到了。”
蕭令言垂首默不作聲。
祁曄便又問道:“你不是回將軍府嗎?怎么繞到公主府來了?”
“我是來謝過公主昨夜在中秋宴上出手相助?!笔捔钛哉f著擰了擰眉,“不過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并不是為了幫我?!?
祁曄道:“她一直跟珩王作對,任何能讓珩王不開心的事她都很樂意去做。至于蕭斂月與珩王之間的關(guān)系,她也早就知道。”
蕭令言有些驚訝,“公主的消息倒是靈通?!?
“她有自己的耳目?!?
蕭令言頷首,這一點她倒是并不奇怪,以祁婳的脾性,就該是這樣子。
“若是可以,王爺最好勸勸公主,莫要再處處與珩王作對,便是再討厭,眼不見為凈便可。若一直保持這樣,對公主來說并不是好事。”
祁曄聞言,腳步驟然一滯,側(cè)身看著蕭令言,眸色微凝,“你在暗示什么?”
蕭令言想到他方才與祁婳說的那些話,長舒一口氣,沉聲道:“珩王是個瘋子,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此番圣上中毒便是最好的例子,公主雖有謀略,也很有手段,但是到了珩王面前,便是小巫見大巫。為了公主的安危,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祁曄沒有立刻應(yīng)聲,看著蕭令言的眼中滿是毫不遮掩的考究,她越是這么琢磨不透,他便越是想要將她看得透徹,猶如一個死循環(huán)。
“你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她?你們之前并無交集?!?
“因為她是你妹妹?!?
“僅僅因此?”
“僅僅因此?!笔捔钛陨畛烈恍?,繼續(xù)往前走去,“我很忙的,若非重要的人和事,我才懶得去費這個心?!?
“她那么對你,你不生氣?”
蕭令言搖搖頭,“若是這般便要生氣,那我這一輩子可就太難熬了?!?
祁曄緊跟著問道:“你經(jīng)歷了很多難熬的事嗎?”
蕭令言話音一頓,沒有應(yīng)聲,神色卻沉了下去,不是平日里那種生氣與不悅,而是沉靜,是沉斂,是沉默。
這樣的沉默遠(yuǎn)比怒罵更讓人覺得可怕,沒有人知道這樣的沉默下面藏著多少情緒。
“公主不喜歡喝粥?”沉默之后,蕭令言突然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祁曄驚嘆于她這情緒的轉(zhuǎn)換,低頭想了想道:“當(dāng)年,母妃在喝了一碗清粥之后,沒多久便莫名身亡,所以這些年來婳兒一直都對清粥有著強(qiáng)烈的抗拒情緒,她方才并非是要針對你,只是一時情緒失控。”
“原來是這樣?!钡弥嫦啵捔钛孕念^對祁婳那僅有的一絲不滿消失殆盡,“這事怨我,是我考慮不周,觸了公主的霉頭?!?
祁曄道:“對婳兒來說也并非壞事,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她該試著面對?!?
蕭令言搖搖頭:“可有些事情對有些人來說,是一輩子都無法面對和釋懷的?!?
祁曄看了看她,想問什么,可是看著她那超乎年齡的坦然神色,又咽了回去。
倒是蕭令言又開了口:“前面路不遠(yuǎn)了,就不勞王爺遠(yuǎn)送,王爺還是回去看看七公主吧?!?
祁曄也不堅持,點點頭,目送著蕭令言上了馬車,就在馬車啟動的時候,他在窗外沉聲道:“回去之后好好休息,等好消息?!?
蕭令言撩起車窗的簾子,問道:“王爺說什么?”
“沒什么,晚些時候你就知道了?!逼顣闲Φ蒙铄洌克椭R車漸漸走遠(yuǎn),而后兀自輕聲呢喃:“只是不知這事對你來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