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曄斂眉,“你是說,這毒下在父皇身上,實(shí)則是沖著太子去的。”
“是。”蕭令言點(diǎn)點(diǎn)頭,“你方才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聽到了‘不歡’的毒性。”
祁曄點(diǎn)點(diǎn)頭。
“那你可曾想過,圣上若臥病不起,無法再主理朝政,最有可能代理朝政之人是誰?”
“太子監(jiān)國,理所應(yīng)當(dāng)。”祁曄說著蹙了蹙眉峰,“若是此事宣揚(yáng)出去,東宮必會第一個被懷疑。”
頓了頓,他又道:“那你怎知,此事并非東宮所為?”
蕭令言垂首沉吟片刻,搖搖頭,“這件事我與你說不清楚,你就當(dāng)做是……直覺,女人的直覺向來很準(zhǔn)。”
“那你有沒有直覺過,你與我說這些,我會不會告訴別人?”
“不會。”
“為何?”
蕭令言挑眉笑了笑,“你方才也說了,直覺,我的直覺是,你不會。”
祁曄瞇了瞇眼睛,“你就如此肯定?”
“是。”
“又是有恃無恐?你是覺得我需要你解毒,所以不舍得讓你死?”
蕭令言定定看著祁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香囊上,看了許久,她低頭輕聲笑了笑,心中暗道:我若說是因?yàn)槟闱耙皇罆r,曾在我將死之際試圖救過我,你怕是會覺得我是個瘋子。
可事實(shí)確實(shí)如此,那個在她中箭之后,失去最后一絲意識、墜入黑暗之前,匆匆趕來相救之人,確是祁曄。
這一點(diǎn),是在后來祁曄上門吊唁“景嬈”的時候,她才確認(rèn)的。
猶記得當(dāng)初她在城門外,被祁珩下令萬箭穿心,臨死之前她聽到有馬蹄聲朝著這邊奔來,同時城樓上傳來陣陣驚呼聲。
她早已記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也不知道趕來的人說了什么,只隱隱記得雙方人馬交戰(zhàn)于城外,廝殺聲在耳邊此起披伏。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注意到她那些已經(jīng)成為尸體的親人,直到——
“保護(hù)好景家人的尸體!”不知誰喝了一聲,瞬間將蕭令言游離的意識拉回來了些許。
她勉強(qiáng)睜開眼睛,隱約看到有人持盾上前來護(hù)住了景家人的尸體,而后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后移。
她驟然覺得心頭一松,如此,也算是有人給外公他們收尸了……
“三小姐——”緊接著有人喊了她,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看看究竟是誰,是誰趕來做了這好事。
可是眼睛太沉,傷口疼得厲害,她已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
黑暗籠罩下來,將她吞噬,在徹底失去所有的意識之前,她聞到了來人身上的那股獨(dú)特的香氣。
她素來嗅覺靈敏,對氣味最為敏感,她知道,那絕非尋常的香囊,也是她這二十年來從未聞到過的氣味。
只可惜,她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去判斷來人究竟是誰了。
直到那日祁曄上門吊唁,他站在與她相距五步之遠(yuǎn)的地方,幽幽淡淡的香氣驟然傳入鼻中,她心頭一凜,抬眼就看到祁曄正用考量的眼神看著她。
是他,那氣味與當(dāng)初在城門外護(hù)住景家人尸體的那人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
現(xiàn)在想想,似乎也就是在那之后,她對祁曄的那些戒備之心便淡了許多,甚至一次次鬼迷心竅般,做出一些讓自己想來都覺得有些后怕的事情……
額頭突然被人彈了一記,疼得她瞬間回過神來。
“這種時候走神,就不怕出事?”
抬眼一看,祁曄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自己面前,有些疑惑又有些無奈地看著她。
“想什么這么入神?你就對我如此放心?”
蕭令言一時語塞,垂首清了清嗓子,“王爺方才說什么?”
“我方才說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為何一次次在我面前走神?是你太過大意,還是你對我太過信任?”祁曄垂首看著眼前這個長發(fā)披散的丫頭,退去厚重繁瑣的袍子與配飾,這般清減模樣看來竟是有些清純可人。
若非他親眼見識過她的深藏不露,當(dāng)真要被她這外表給騙了。
蕭令言斂眉,不想與他爭論,許是方才的回憶讓他記起了他的好,雖然是前一世的事,可是她心里對他依舊是存有感激的。
“有心事?”見蕭令言這般反應(yīng),祁曄有些驚訝,收斂了笑意,正色問道,“出什么事了?”
“沒事。”蕭令言搖搖頭,從他身邊擦過,走到桌旁沏了兩杯茶,回身遞了一杯給祁曄。
祁曄不明所以,接過茶盞在手輕輕晃了晃,并沒有飲下。
蕭令言不由笑道:“王爺這是怕我在茶里下毒?”
祁曄反問道:“你會嗎?”
蕭令言道:“這可說不準(zhǔn)……”
話音剛落,便見祁曄淡淡一笑,將茶水一飲而盡,而后走到桌旁放下杯盞。
蕭令言心下微微一驚,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一時間卻又說不清那種感覺究竟是什么,就是有些慌亂,卻又不至于亂了陣腳。
“明日出宮之后,今夜宮中發(fā)生之事對外人要忘掉,但是對于自己,要時刻牢記,宮里的這些看不見的門道遠(yuǎn)比你想象中的更復(fù)雜,更難以琢磨。”祁曄在身邊壓低聲音道,語氣聽來頗有些嚴(yán)肅,像是長輩對后輩的教導(dǎo)。
“記住,今天幫你的,明天也可能會害了你,今天厭你的,說不準(zhǔn)哪天會救了你,這深宮之中的陰詭謀道最難看穿,不過最終的一切都?xì)w于利益,你若是不想游走在她們之間兩難,便不要出現(xiàn)在她們之間的利益點(diǎn)上。”
說到這里,祁曄太息一聲,定定看了蕭令言一眼,朝后窗走去。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蕭令言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身后響起。
祁曄停下腳步,聽她繼續(xù)說。
“有些事情你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若是注定身在此中,不想要成為眾矢之的,不想為成為別人的靶子,就必須要化被動為主動,自己掌控事情的走向。”
祁曄眸色一凝,閃過一抹寒光。
“我的身份,我的境遇,決定了我根本不可能對這一切置身事外,被牽入其中只是遲早之事,這一點(diǎn)王爺不是從攬?jiān)萝幋蠡鹉且咕涂疵靼琢藛幔俊?
祁曄回身看著蕭令言,沒有應(yīng)聲,算是默認(rèn)。
不知為何,看到他這樣的眼神,蕭令言心里竟是沒由來地拂過一抹失落。
“你當(dāng)初幫我,不就是因?yàn)橄胍獢噥y珩王的計劃嗎?”她無奈地笑了笑,“你早就看得明白,我是別人的目標(biāo),是別人的靶子,所以不管我作何選擇,都不可能全身未退,又何必說這種讓我置身事外的話?”
說這些的時候,她直直盯著祁曄的眼睛,潛意識里想要從祁曄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來,可是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卻又連自己都不清楚。
見祁曄面色不變,她又有些后悔方才的那番話。
怪她,怪她突然想起了前一世臨死之前發(fā)生的事,影響了她的情緒,也影響了她對這一世的祁曄的判斷。
“對不起,我方才……”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就是三小姐的脾性嗎?”祁曄突然應(yīng)聲,大步走到蕭令言面前站定,“你愿意替我解毒,不就是如此?”
蕭令言抬眼怔怔看著祁曄,沒有說話。
“有些事不去試一試,怎么知道結(jié)果?你若一心覺得自己退不了,那便真的退不了,可你若有心想要全身而退,就算最后無法徹徹底底地抽身,至少也不至于讓自己陷得太深。”
他說著低頭從懷里取出一樣?xùn)|西交到蕭令言手中,“但是不管怎樣,有一件事是必須要竭盡所能地去做到,那就是保護(hù)好自己。人這一輩子短短數(shù)十年,活著不易,不要讓任何人能輕易傷了你。”
說罷,他彎眉淺淺一笑,轉(zhuǎn)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最后看了蕭令言一眼,躍窗而去。
蕭令言有些晃神,站在原地良久,一動未動,低頭看了看手中他方才交給自己的東西,是一枚匕首,精致的匕首柄上刻了兩個字:墨鴻。
一夜未眠。
一整晚,蕭令言都在回想祁曄臨走之前說的那番話,那些話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道理不深,并不難懂,難的是說出這番話時的心境,和他心中藏著的心事。
想來也是荒謬,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然會去在意祁曄的情緒和心事了。
幸運(yùn)的是,祁淵服了湯藥之后,在天色將亮之時終于醒來,臉色和氣息都好了許多,聽洛皇后說了蕭令言解毒的事,一大早便命人將蕭令言宣了去。
這算是蕭令言第一次近距離地見到醒著的、活生生的祁淵,她隱約明白了以前那些人所說的龍顏之威。
許是在那個位置上做得久了,便生出了這種氣勢來,即便是病中的祁淵,即便他只是隨意地半躺在榻上,骨子里也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威懾力。
“免禮吧。”見蕭令言行禮,祁淵淡笑著隨意揮了揮手,“聽皇后說,朕的毒是你解的。”
蕭令言看了看一旁的洛皇后,見洛皇后眼眸含笑地看著她,不由想起了前一晚祁曄說過的話。
“回稟圣上,準(zhǔn)確來說,是皇后娘娘救了圣上。”她垂首,嗓音不疾不徐,“幸得皇后娘娘信任小女,召小女來為圣上診脈,也是圣上與娘娘恩德庇佑,恰巧小女識得此毒,知其解法,方能為圣上、為娘娘盡一份力。”
祁淵聞言不由好奇地仔細(xì)看了蕭令言兩眼,又與洛皇后相視一眼,繼而展眉笑開。
“這丫頭,竟是伶牙俐齒,可昨晚在宴上,你被人污蔑,怎的沒見你這般為自己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