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凜雖然站在門旁,但他極好的聽力讓他隱約聽到了些祁曄和葉湛卿兩人的談話,只見他緊緊皺了皺眉,目光在祁曄和葉湛卿身上來回游走,對葉湛卿的警惕和敵意越發(fā)明顯。
祁曄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嘴角卻始終挑著一抹笑意,看不出他的真正情緒,沉默了須臾,他抿了口茶水,幽幽道:“葉公子今日的問題挺多的。”
葉湛卿彎眉淺笑,“人都有好奇心,我也是對當(dāng)年的棲山谷刺殺之事心存疑惑,好奇不已,今日正好有機(jī)會,所以才想著向王爺問個明白,畢竟當(dāng)年刺殺一事的知情者世上已經(jīng)不多了,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幾人在后來的幾年間也都陸陸續(xù)續(xù)消失不見,就算現(xiàn)在還有尚存的,也都銷聲匿跡不敢再露面,葉某也就只能問問王爺自己了。”
“可這世上的有些事,并非知道了就一定是好的。”祁曄笑得淡然,“葉公子的這份好奇心若是用在求醫(yī)問藥,也許更有意義。”
不等葉湛卿再問下去,他便又道:“剛剛?cè)~公子自己也說了,當(dāng)年出手相救之人是一個神秘人,莫說你們,就連我自己也不知他究竟是誰,他不愿留下自己的姓名身份,自然是不想世人知道他是誰,所以即便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是嗎?”葉湛卿眼角的笑漸漸變得深沉,“王爺不想說也無妨,葉某也只是隨口一問,知不知道其中的細(xì)節(jié)真相其實并不重要,不過……”
他話音一滯,朝蕭令言的房間瞥了一眼,“阿言有沒有告訴過王爺,她最恨被人欺騙?于她而言,她寧愿知道殘酷的事實真相,寧愿痛苦面對,也不愿意被人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樣,卻不知王爺可有什么重要的是一直在瞞著她?”
祁曄道:“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暫且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倒不是最重要的,畢竟等時機(jī)成熟了,遲早會告訴她,重要的是,會不會有些人一直在欺騙她,甚至決定以后也會繼續(xù)這么騙著她、瞞著她,一輩子都不準(zhǔn)備告訴她所有的真相。”
話音落,他的目光沉沉落在葉湛卿身上,滿是考究,“葉公子有什么秘密一直在瞞著阿言嗎?”
葉湛卿微微一怔,幾乎是出于本能地,眼底閃過一抹殺意,很快便又略去,低下頭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瞞著她?”
祁曄道:“比如,葉公子的身世。”
簡單一句話,卻讓葉湛卿再次變色,眉心下意識地擰緊,他抬頭定定看著祁曄,笑意漸漸消失。
兩人就這么相顧無言,面色看似清淡,卻皆是暗藏殺機(jī)。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玄凜和玉峫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斷兩人時,卻見葉湛卿突然抿唇笑了笑,“王爺對葉某似乎有些懷疑和不信任。”
祁曄道:“原本我是很信任葉公子的,否則也不會在阿言出事之后,第一時間就想到身在南境的葉公子。”
“哦?”葉湛卿挑挑眉,“那是因為何故,讓王爺現(xiàn)在不信任葉某了?”
祁曄道:“倒也算不得不信任,我還是愿意相信葉公子是出于真心想要救阿言的,只是葉公子對阿言有諸多刻意隱瞞,讓我不得不留一份心。”
葉湛卿擰了擰眉心,沒有說話。
祁曄輕吐一口氣,抬眼看了看夜空,今天的月色不大好,不夠清明,似是蒙了一層霧,有些霧蒙蒙的。
“葉公子可曾聽說過七殺命格的傳聞?”
聽到“七殺命格”四個字時,葉湛卿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沉吟半晌,他彎眉笑了笑,“略有耳聞,未曾深究。”
祁曄道:“近兩百年前,這世上曾有一位無所不知的帝師,他在臨死前曾留下字條,說當(dāng)時的邱梁命數(shù)已盡,必亡,無人可救,而將來每隔百年都會出現(xiàn)一個七殺命格之人,這個人可破整局,亦可終結(jié)四分五裂。換言之,這個人的出現(xiàn)必定會改變當(dāng)時的局勢,化整為零,又或是,聚零為整。起初世人都只當(dāng)這是個荒誕無稽的傳聞,可就在此言現(xiàn)世一百年之后,這種情況竟真的在丘梁出現(xiàn)了。”
葉湛卿收斂了笑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祁曄,“此事葉某略知一二,當(dāng)年的北疆大統(tǒng)被打破,在那之后才漸漸形成了如今的中原四國各自為政、與北疆十六族分庭抗禮的局面。”
祁曄頷首,“所以對于當(dāng)政者來說,縱然所有人嘴上不說什么,可心里都在思量著、琢磨著,要怎么處理和面對這些適時出現(xiàn)的七殺命格之人,他們害怕這樣的人出現(xiàn)會終結(jié)自己的政權(quán),可同時卻又期待著這個人可以助自己再一次統(tǒng)一中原。”
葉湛卿輕輕笑了笑,“人心都是復(fù)雜的,一直在衡量舍與得,卻又總是無法真正的理智面對。”
祁曄道:“所以這世上的人對于七殺命格之人也是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有的人暗中相助,而有的人卻在想盡辦法除掉他們,因為對于這些人而言,他們心里很清楚,即便七殺命格的傳聞是真,這種再次實現(xiàn)中原大統(tǒng)的機(jī)會也不會落到他們身上,既如此,倒不如盡早除了這些可能實現(xiàn)中原大統(tǒng)的人。”
“聽起來,又矛盾,又荒唐,又無奈。”葉湛卿挑挑眉,向祁曄聳了聳肩,問道:“不過,好端端的,王爺怎么突然想起跟葉某說起此事?”
祁曄問道:“葉公子信這樣的傳聞嗎?”
葉湛卿道:“我信或不信都不重要,畢竟這些事與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也許吧。”出乎意料的,祁曄并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的意思,輕嘆一聲,話鋒一轉(zhuǎn)又問道:“葉公子打算何時替阿言解毒?”
葉湛卿抬眼看了看夜空中的彎月,搖搖頭道:“不急,再過兩日。”
“為何?”
“阿言體內(nèi)的余毒尚且可度過這兩日,便讓噬血蠱替她將余毒清除了也好,而且后天會有雷雨,屆時電閃雷鳴,天氣驟變,阿言體內(nèi)的噬血蠱能感應(yīng)得到,它的知覺被打亂弱化,無法立刻分辨出你血液里的毒性,那時候便是將它引出阿言體內(nèi)的最好時機(jī)。”
“好。”祁曄點點頭,執(zhí)起杯盞,正要舉起飲下,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對葉湛卿道:“葉公子這時機(jī)算得倒是準(zhǔn)。”
葉湛卿微微一怔,擰著眉說不出話來。
葉湛卿離開時已經(jīng)過了子時,祁曄交代了玉峫一些事之后,按照葉湛卿的囑咐回屋休息,先養(yǎng)好自己的精氣神。
玄凜一邊替他收拾一邊問道:“王爺方才怎么會突然跟葉公子聊起那些事,王爺可是在懷疑葉公子?”
祁曄沒有抬頭,應(yīng)道:“懷疑。”
“那王爺這么一問,豈不是明擺著告訴葉公子我們在懷疑他嗎?”
祁曄合上手中的書問道:“你覺得葉湛卿聰明嗎?”
玄凜點頭,“聰明,很聰明。”
祁曄道:“那便是了,他這樣的人,只要我們對他起了疑心,就算不說,他也能第一時間察覺,我們說或不說并無差別,與其藏著掖著,倒不如直接了當(dāng)?shù)刈屗溃挥羞@樣才能把我們需要小心翼翼的局面變成他需要謹(jǐn)小慎微。”
玄凜似懂非懂,也無意深究,皺眉道:“那王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他的?”
祁曄眸子一縮,眼底閃過一抹寒意,沉吟片刻,低聲道:“從今天一早他踏入阿言房門的那一刻起。”
玄凜一愣,想了想,更多的問題也不問了,他很清楚,自己再問下去,肯定是一些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的事。
兩天時間,該休息的人休息,該準(zhǔn)備草藥的人準(zhǔn)備草藥,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六月二十三傍晚,平日里這時候太陽尚未落山,可此時這天色卻突然暗了下去,風(fēng)勢也漸漸大了起來,沒多會兒便從天邊處傳來陣陣悶雷聲。
“葉公子料得真準(zhǔn)。”玄凜走到門外抬眼看了看天色,再回身向屋里的祁曄看去時,滿臉掩不住的擔(dān)憂之色。
他想出聲阻攔,卻又很清楚自己根本攔不住他,越是如此,他越是焦急無奈。
雨點很快就噼里啪啦地落下來,聲音很大,惹得屋里屋外的人心里都有些躁動不安。
“王爺……”沈流霆張口喊了一聲,后面的話卻不知該怎么說出口。
祁曄抿唇淺淺一笑,沖所有人搖搖頭,抬頭瞥了一眼,轉(zhuǎn)向葉湛卿,兩人相視點點頭,并肩走進(jìn)里屋。
葉湛卿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遞給祁曄,“王爺把這個服下,一會兒更有利于將蠱蟲引過來。”
祁曄低頭看了看,沒有片刻的遲疑,接過藥丸仰頭吞下。
葉湛卿笑道:“王爺就不怕我給王爺服的是毒藥?”
祁曄道:“即便你有心要殺我,為了阿言,你也不會用這么笨的法子,至少也該借刀殺人才是。”
他顯然話中有話,葉湛卿聽得臉色一變,轉(zhuǎn)瞬又恢復(fù)如常,搖頭笑了笑,取出一枚利刃在火上邊烤邊道:“王爺有沒有想過,有時候人太聰明,活得太明白,反倒會一種負(fù)累?”
祁曄點頭道:“想過,可有些事早已注定,改變不了。”
葉湛卿輕呵一笑,不再多言,用沾了酒的帕子將利刃擦拭了一下,向祁曄看去。
祁曄會意,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握起蕭令言沒有被劃傷的那只手,葉湛卿在兩人的手上各劃了一道口子,一如蕭令言那日在北城門外所做的一般,將兩人的手掌合在一起,而后運氣從蕭令言的身體上方拂過,似是在指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