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臣賊子,狼子野心!”沈流霆怒不可遏,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緊緊抿了抿唇,“賊子不除,我祁朝基業難以安穩!”
蕭令言斂了斂眉,看了沈流霆一眼,低頭呷了一口茶水,喉間如火燎般的感覺漸漸淡去了。
屋里有片刻的沉寂,沈流霆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瞄了對面的蕭令言一眼,輕咳兩聲,松開拳頭放下了。
隔了會兒,他低聲喊道:“郡主……”
蕭令言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問問將軍,卻又不知該不該開這個口。”
沈流霆雖不是心思細膩之人,卻隱隱有所察覺,沉默了半晌,輕聲道:“郡主盡管問。”
蕭令言定定看著他問道:“沈將軍和曄王、和祁朝、和伽婁,可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不等沈流霆回答,她便又補充道:“如果將軍不便說,也沒關系,就當我今天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沈流霆垂首思忖良久,再抬眼看向蕭令言時,神色肅然卻也懇切,“郡主方才頻頻提到曄王殿下,想來與王爺之間的矛盾已經解除了。”
蕭令言抿唇淺笑,“既是連你都被蒙了過去,看來除了我和祁曄之外,是真的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只是一場戲。”
沈流霆聞言,霍地一愣,眨眨眼睛想了想,而后瞬間明白過來,低下頭笑了笑,“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頓了頓,他輕吐一口氣,沉聲道:“對于郡主的問題,第一,我與王爺之間是至交,是那種可以交心、可以彼此托付性命的交情。從當年王爺剛到茲洛城沒多久,我們就是好朋友,只不過礙于身份,也為了不給彼此惹麻煩,我們之間一直都是私下里往來,所以明面兒上沒什么人知道我和王爺之間的朋友關系。正也因此,當初祁珩才會想到要拉攏我。”
這一點蕭令言顯然早已有所察覺,自從當初去北疆途中她發現祁曄和沈流霆關系匪淺之后,兩人之間便沒有刻意回避過她,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向她說明白。
“第二,沈家是祁朝的老臣,祖上三代皆是祁朝的將軍,數十年來南征北戰,守衛祁朝邊疆安穩。身為沈家后人,我自也是義不容辭,不管到什么時候,我沈流霆永遠都是祁朝的臣子,此生絕不會叛出祁朝。”
他說著停了一下,看了看蕭令言,稍作遲疑,終還是又補充道:“除了鎮軍大將軍,我還有另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身份。”
蕭令言正打算提醒他不用說,他便壓低聲音道:“我是圣上的暗將。”
聞言,蕭令言愣了愣,擰眉道:“你是圣上的人……我是說,是那種可以越過所有人,直接聽命于圣上、為他暗中所指派的人?”
沈流霆了然地點點頭,“八年前,我還只是個定遠將軍時,便成了圣上的暗將,這些年除了做好我的本職之外,便是暗中替圣上解決一些他不便直接出面的事。”
這樣的情況于蕭令言,是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
她頷首笑了笑,“這么說,這些年里發生的很多事,別人以為圣上并不知情,但有可能圣上早就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沈流霆道:“大多如此。”
蕭令言問道:“那當年紹家紹元楊叛變之事……”
沈流霆面色一沉,看了看蕭令言,遲疑了半晌,輕聲道:“原來郡主已經知道了。”
蕭令言道:“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沈流霆稍作猶豫,垂首道:“其實圣上一直都知道,紹元楊并沒有叛變。”
這個結果早已在蕭令言的預料之中,“可圣上終究還是下令滅了紹家。”
“那是因為圣上知道紹家的秘密,紹元楊父子那般對待四公主,違背人倫,死不足惜。所以,即便圣上當時知道公主呈上的那些叛變的證據有假,他也不可能放過紹家,那些所謂的證據不過就是個幌子,是一個由頭。
歸根結底,是紹元楊太過居功自傲,欺上瞞下,蒙騙了圣上和公主,更重重傷害了公主。四公主畢竟是圣上最疼愛的女兒,就四公主那脾性,不管換做是誰,圣上都不可能容她至今,就算是祁嫣公主,也不能。”
祁淵對祁婳的寵溺和容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卻不敢多勸,祁婳是祁淵心底里的一根刺,順著來萬事大吉,逆著來便錐心刺骨,沒有人敢去觸碰這個點。
只是不知,在祁淵心里,這樣的容忍更多是出于疼愛的包容,還是虧欠的愧疚。
“第三……”沈流霆猶豫了會兒,輕嘆一聲,一臉正色道:“我的生身母親,是伽婁人。”
蕭令言心下暗道一聲“果然”,有些事她心里早已有了猜測和思量,不過對于沈流霆能如實相告,她還是很感動。
“這件事,圣上早就知道,所以沒有人能用這件事威脅到我,就算是祁珩也不行。”說這句話時,沈流霆的臉色沉了下去,“我生母出自伽婁,所以我不愿意看到伽婁與祁朝之間大動干戈,我也會盡我所能去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但不管怎樣,我終究還是祁朝人,任何想要動搖我祁朝根基、毀我祁朝基業之人,皆是我沈流霆的仇人。”
他抬眼看了看蕭令言,“包括祁珩在內的任何一位王爺。”
聽到這里,蕭令言不由抿唇笑開,點了點頭,“沈將軍心中所想,我明白了。那接下來我們就從長計議,好好想一想后續的事該怎么處理。”
沈流霆點點頭,“郡主有何打算?”
蕭令言略加思索,問道:“這段時間你這邊查到了什么?”
沈流霆道:“在今日之前,我只是猜測這些人與總兵府有關,可今日我們前腳剛出城去接你,他們后腳便緊跟著又一次來行刺,現在已然可以斷定這些人就在總兵府,否則消息不會傳得那么快,人也不可能聚集得那么迅速。”
“竟然就在眼皮子地下。”蕭令言冷冷一笑,“這幾日他們沒有做些什么嗎?”
沈流霆道:“每天都有臉生的下人來送東西,不過都被廖方擋了回去,他們會深信這屋里躺著的人就是我,也是因為廖方這般嚴防死守的態度。他們今日再來行刺,很有可能是以為我帶了一批人出城去接你,所以院里的守衛松懈了許多。”
他停了一下,皺了皺眉,低下頭道:“確實也松懈了些,聽聞帝都的人來了,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大意了,否則也不可能讓那些人闖進院子里。”
“沈將軍不必自責,所幸云樓暫無性命之憂,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出來。”
沈流霆道:“郡主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蕭令言道:“第一件事,請沈將軍即刻讓廖將軍從你的親衛之中挑出至少二十名絕對信得過、身手絕佳的好手,讓他們將這院子團團圍住,天上地下、前門后窗,我要他們保證連一只蚊子也逃不過。”
沈流霆想了想道:“事不難辦,今日遇襲,我們若是不做出一些舉動來,也確實說不過去,不過這樣一來,守衛就會太過嚴密,想要引蛇出洞就難了。”
蕭令言輕呵一聲,搖搖頭道:“光是引蛇出洞已經不夠了,大月葉商翎野心勃勃,多年來把持大月朝政,此番大月兵馬出動必是她的意思,她能推一個薛昊出來,手里必然還有第二個、第三個薛昊,如今薛昊死了,大月兵馬卻并未撤回,顯然是在等待什么。”
沈流霆眉心一蹙,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們是在等西嶼那邊,一旦西嶼兵馬抵達西嶼與祁朝邊境,大月必定會再有所行動。”
“沒錯,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把這里的內鬼揪出來,而且是要逼他們亮出老底來。”
“所以郡主現在是想要逼得他們狗急跳墻?”
蕭令言默認,側身看了看昏睡中的蕭云樓,面色冷了冷,“是時候給他們下一劑猛藥了。”
略一沉吟,她對沈流霆道:“勞煩沈將軍讓人放一個消息出去,就說圣上從帝都派來了一位醫術高明之人,要不了多久就能治好你的傷,你很快就能痊愈。再等蕭素和晏安兩人趕到南境和西嶺,大月和西嶼的勝算就會又少幾分。”
沈流霆沉沉點了點頭,“好,等廖方回來,便讓他立刻去安排。”
蕭令言沒有再說話,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給蕭云樓號了號脈,見他脈象稍稍平和了些許,氣息也勻長了些,半懸著的心終于稍稍放松了些。
“對了,怎么到現在都沒有見到這源城的總兵大人陸淮寧?”
沈流霆起身道:“陸大人一早便出城去了,這兩日他一直在城外打探大月兵馬的消息,日落而歸。”
“他可知我要來?”
“和尤祿一樣,直到昨日才知道京中有人要來,之所以告訴他們個消息,也是想著若你來了,可以暢通無阻,行蹤不受阻礙。”頓了頓,他又將蕭令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是未料郡主為了趕路方便,一路以男裝示人,可能到現在尤祿仍然認為京中來的人是個男子。”
“那是最好,省得麻煩。”蕭令言微微挑眉,心里開始盤算著后續的詳細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