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祁淵眉心緊蹙，努力壓抑著心底的躁動，定定看著蕭素，一時間竟有些希望方才是自己聽錯了。

“臣有罪。”蕭素整個身體伏在地上，雖然態度謙卑懇切，情緒和語氣卻聽不出絲毫慌亂，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么一天，“臣辜負了圣上對臣的信任和器重，害死了凌柯將軍一家，罪孽深重，但求圣上降罪！”

祁淵定了定神，盯著蕭素看了會兒，目光倏忽一轉，落在晏安身上。

晏安似乎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低下頭搖頭苦苦笑了笑，起身走到蕭素身旁跪下，向祁淵行了一記大禮。

祁淵附在身后的的雙手驟然握緊，方才還能勉強壓得住的情緒似乎在瞬間爆發出來，他轉身從離他最近的一方桌案上隨便抓起一只盤子朝著蕭素和晏安砸了過去。

盤子砸在晏安的額頭，而后落在地上，應聲而碎。

祁淵的臉色漸漸變紅，看得出來，他已是怒極。

座上的祁穆面色有些蒼白，看向洛皇后和洛相時的眼神有些慌亂，洛皇后雖不知這其中的具體情況，可是就憑著她對這幾人之間關系的了解，此時也大致想明白了一些。

深吸一口氣，她沉沉看了祁穆一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又和洛相相視一眼，而后緩步走到祁淵身旁扶住他，柔聲道：“圣上小心龍體。”

祁淵沒有應聲，也沒有看她，抬眼緩緩地掃過殿內眾人，眾多人的臉上都是驚愕、詫異、惶恐以及不安，還有些人很明顯心里是幸災樂禍，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實在不便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便故作疑惑，擰眉嘆息。

除此之外，也有人則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比如祁婳和祁嫣等人。

目光掃過蕭令言的時候，祁淵稍作停留，與她相視片刻，蕭令言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更沒有得意與興奮，平靜得超乎預料，卻又不似祁婳那般漠不關心。

一時間，祁淵琢磨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好……很好。”祁淵冷呵一聲，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座位走去，“看來你們是真的覺得朕已經老了，好糊弄了，朕在你們眼里已經變成了一個不辨是非的糊涂鬼……”

聞言，殿內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齊齊起身跪了下去。

不等他們言語，便見祁淵背對著他們輕輕揮了揮手。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蕭素和晏安的態度也已經再明了不過，對于當年凌柯一案，只要有人開口問了，他們一定會答。

可有些事，終究是不能當著文武眾臣、眾多女眷的面解決。

眾人撤出麟德殿，已經戌時過半。

蕭如錦因為殿內的變故心慌不已，守在麟德殿外面不愿離開，蕭令言放心不下她，索性留下陪著她一起。

倒是祁曄與祁婳一道出門的時候，看到了蕭令言和蕭如錦，祁曄本想朝蕭令言走過去，卻見蕭令言下意識地側過身避開了他的目光。

祁曄在原地站了片刻，終是一言不發，與祁婳一起離開。

院內，莊綰葭扶著洛皇后，兩人不遠不近地看著方才發生的一切，皺了皺眉。

“之前曄王不是還差人來接言兒妹妹赴宴嗎？怎的這會兒又鬧僵了？”莊綰葭看了看洛皇后，小聲嘀咕道。

洛皇后沉著臉色，看起來心情不大好，“方才在宴上，他們也是離得遠遠的，是嗎？”

莊綰葭道：“聽知情的宮人說，兩人確實在鳳寰宮外碰了頭，不知說了些什么，沒多會兒言兒妹妹便帶著丫頭自行來了麟德殿，曄王殿下是晚了片刻才到的。而且方才四公主進殿的時候好像問了言兒妹妹是不是還在鬧著，兒臣猜，莫不是兩人在路上又發生了什么矛盾？”

洛皇后心里壓著蕭素和晏安的事，頗有些不安寧，也沒有過多的精力細想，點頭應道：“也許吧……”

多余的話沒有再說，她回頭看了看麟德殿的殿門，皺了皺眉，雖不放心，卻還是不得不回鳳寰宮去等消息。

眾人陸陸續續散去，沒多會兒，院外就只剩下蕭令言和蕭如錦兩人。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一直緊閉的殿門終于打開了一條縫，從里面走出兩個人，一個是慕長風，另一個是個年紀稍長的老者，蕭令言仔細看了看，是高子明之后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兩人走到蕭令言面前欠身行了一禮，慕長風瞥了一眼雙眼泛紅的蕭如錦，問蕭令言道：“郡主怎么還在這里？”

蕭如錦蠕了蠕嘴唇，似乎想問什么，卻被蕭令言伸手拉住，搶先道：“二位大人怎么這時候出來了？案情有結果了？”

慕長風搖搖頭，“我二人奉命去調閱當年凌柯將軍叛逆一案的卷宗和所有記錄，至于案情……”

他稍作遲疑，壓低聲音道：“圣上既然有心要查，必然是要查個徹底。”

蕭令言心下了然，點點頭：“多謝大人相告。”

慕長風又看了看蕭如錦，終是忍住了和她說話的念頭，對蕭令言道：“夜深了，郡主和蕭二小姐先行回府吧，今夜你們怕是等不到消息，站在這里什么也幫不上，反倒會惹人閑話。”

“好。”蕭令言握緊蕭如錦的手，與慕長風二人點頭致意，直到目送著兩人走遠了，她這才轉向蕭如錦，卻見蕭如錦滿臉是淚。

“爹爹他……”蕭如錦聲音顫抖，剛剛開口說了幾個字便說不下去了。

蕭令言道：“二姐，我們先回去吧，事情若真的有了結果，消息一定會送到府上的。”

蕭如錦此時沒什么主意，蕭令言這么說，她便聽著，兩人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宮門口走去。

蕭如錦雖然平日里怯懦了些，卻也是個倔脾氣，怎么也不愿去郡主府，蕭令言便只能將她送回將軍府。

一路上，蕭如錦一言不發，直到馬車行駛至將軍府外停下來，她的情緒才有了些許緩和。

她走到將軍府大門前，腳步突然停了停，回身看著蕭令言，眼神有些疑惑，還有些猶豫。

“三妹……”她輕輕喊了蕭令言一聲，“今晚的事……你知道嗎？”

蕭令言心下一凜，抬眼看著蕭如錦，稍作遲疑，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蕭如錦的眼神暗了暗，雖然看得出來她很是傷心，卻終究沒有說一句怨憎蕭令言的話，只輕呵一笑，轉身走進將軍府內。

“小姐……”青漓站在蕭令言身邊，不安地看著蕭如錦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直至府門關閉，“二小姐她……是不是在怪你？”

“她怪我也是應該的。”蕭令言垂首斂眉，“她若是能恨我、怪我，我心里倒也能好受些。”

說罷，她太息一聲，轉身朝馬車走去。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郡主府便來了訪客。

“我家王爺聽聞郡主愛喝酒，喜歡一切和酒有關的東西，就特意命人起早買了云樓的酒釀丸子給郡主送來。”來人是祁珩的隨從，叫冉維，蕭令言對他尚有些印象。

“珩王殿下有心了。”蕭令言瞥了一眼桌案上的食盒，“云樓清早的酒釀丸子每日只有那么少許幾份，我命人去了好幾次都沒有搶到。”

冉維連忙笑道：“郡主既是喜歡，日后屬下每天去給您取一份送來……”

蕭令言搖搖頭，“王爺好意我心領了，每日送來就不必了。”

聞言，冉維也不急，似乎料到蕭令言會拒絕，便又道：“那日后如果哪天郡主想吃了，便差人去說一聲，屬下早早地給您排隊去。”

蕭令言只淡淡笑了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隨意地打量了冉維幾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門。

見蕭令言一直不說話，什么也不問，冉維有些繃不住了，猶豫了會兒，小聲問道：“郡主……可知昨晚宮里的那事后來怎么樣了？”

蕭令言搖頭道：“不知，我將二姐送回府后，就回郡主府歇下了。”

冉維連忙道：“郡主有所不知，那蕭將軍和晏將軍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里在眾人眼中他們都是忠肝義膽的良將，卻沒想到背地里為了自己的權勢地位，害死了那么多不愿與黨附于他們的人。”

他邊說邊偷偷打量蕭令言的神色，“聽聞蕭將軍自己承認，他們之所以害死凌柯將軍，是因為蕭將軍想要通過凌柯將軍控制祁朝西南一帶的兵馬和邊境，可是凌柯將軍不愿與他們同流合污，他們擔心凌柯將軍會將他們的秘密泄露出去，便設計污蔑凌柯將軍通敵謀反，害死了凌家滿門。”

蕭令言瞇了瞇眼睛，情緒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說到底，他們都是祁朝的將領，除非是有心謀權，否則要控制邊疆兵馬作甚？”

那人道：“蕭將軍說，近年來戰事減少，武將的地位越發不如從前，且因為很少有戰事，對領軍將領的要求也不如從前，很多人因為在朝中有關系，隨便讀兩本兵書便能領兵為將，卻讓很多有真才實干的將領無用武之地，因此他們這些武將要團結起來，不能被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所取代，正也因此，他和晏安晏將軍那邊才會想到聯手，一人在朝中，一人在邊疆，里應外合。”

蕭令言下意識地挑了挑眉，唇角拂過一抹冷笑。

蕭素著實聰明，這么一番言辭出來，看似不牽扯任何其他人，卻是在不聲不響中將洛家和東宮那邊擇了出去。

畢竟眾所周知，這幾年里，如蕭素所言靠著關系上位的新的將領之中，幾乎都是洛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