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言眉心一蹙,瞥了她一眼。
祁婳抽回手,看了看自己酸軟無力的雙手,喃喃道:“雖然太醫每次都是含糊其辭,從來不把話說明白,但是我從他們的眼中看得出來,我的病情已經越來越重了,重到他們開的藥根本沒用的地步。你方才替我搭完脈的表情我也看到了,有什么就直說吧,我無所謂?!?
說到這里,她看著蕭令言的眼神反倒變得堅定,“我還能活多久?”
蕭令言怔了片刻,突然彎眉笑了笑,反問道:“你想活多久?”
祁婳愣了愣,看著她沒有說話。
蕭令言又道:“你想要活下去的念頭輕重,決定了我替你治病的用心程度,你想活,我便努力一點,拼盡全力保你一命,你若求死,我就當今晚自己沒有來過?!?
祁婳抿了抿唇,試探性問道:“你要知道,如果我能活著,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留在四哥身邊的?!?
蕭令言撇嘴一笑,“要試試嗎?”
說罷,她起身往外走去,邊走邊道:“明天一早我會讓人給公主送藥來,希望到時候公主能好好配合服藥,不要為難我的小丫頭?!?
身后,祁婳雖然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看著蕭令言的眼神卻變了很多,她開始有些看不懂她了,完全看不懂,甚至于連她是不是虛情假意都看不明白。
就在蕭令言出了公主府沒多久,另一道高挺的身影敲開了公主府的大門。
蕭令言和祁曄從北疆回城,讓這帝都城內的很多人都是一夜無眠。
一大早,祁珩起身收拾好之后,一邊用早膳一邊聽隨從回稟昨日打探來的消息,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此行,他派出了不少精銳殺手,特意囑咐他們出了祁朝地界再動手,可無論是去時還是返程,蕭令言一行人都安然無恙地躲過了。
最重要的是,所有和蕭令言一行人有過直接接觸的殺手沒有一個活著回來,倒是讓祁珩好奇不已,他們這一行人中究竟有多少身手了得的高手。
據他所知,真正厲害的高手只有沈流霆和祁曄身邊的那個玄凜,蕭令言身邊的青漓雖然身手不弱,可是和那些殺手比起來并無優勢。
除非,祁曄和蕭令言本人都是隱藏的高手,又或者他們暗中帶了什么厲害的高手護衛……
祁珩的腳步在后院深處一處僻靜的院門口停下,守在門外的守衛上前來行禮。
“人呢?”祁珩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院門。
“已經起身了。”守衛應道,“按照習慣,這時候景公子應該是在一個人下棋。”
“呵呵?!逼铉褫p笑兩聲,“還真是有閑情,這么久了,這個習慣竟然一直保持著沒有變過。”
頓了頓,他又問道:“昨日可還安穩?”
“王爺放心,這院子前前后后都有人守著,從昨日到現在,景公子沒有離開院子半步。”
聞言,祁珩稍稍放了心,示意守衛打開院門,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如守衛所言,此時景昱正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桃樹下,面前擺著一只茶案,一方棋盤,爐子上的茶壺里飄出茶香陣陣,棋案上經緯正行,黑子白子交錯,這院子里的氛圍竟是與這整個珩王府全然不同。
祁珩見了不免挑眉一笑,緩步走過去,“景少主好雅興。”
景昱手中落子的動作微微一滯,沒有抬頭看祁珩,淡淡道:“王爺一早過來,可是為了曄王回京的事?”
祁珩笑意斂了斂,擰眉問道:“你知道了?”
景昱朝院門瞥了一眼,“便是平日里城里城外有哪些稀奇的事,換崗的時候都要聊一聊,更別說曄王回京這么大的事了,他們昨日討論了一整天?!?
祁珩聞言,不悅地瞪了瞪院門口,再轉向景昱時又換出一張笑臉,“本王今日來倒確實要與景少主說這事,既然景少主已經知道了,倒也省了本王多費口舌。本王只是有些好奇,蕭令言也回府了,景少主不想去見見她嗎?”
這一次景昱手中下棋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沉吟片刻,他將剩下的棋子丟回棋罐里,抬眼看著自行在對面落座的祁珩。
“王爺會讓我去嗎?”
祁珩挑眉一笑,“若景少主執意想去,本王自然不會阻攔,只不過……”
不等他說完,景昱便道:“罷了。阿言是個聰明人,此時見她恐生事端,引起她的懷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要知道她沒事就好。”
祁珩抿唇笑著,接過景昱沏好遞來的茶呷了一口,只覺茶香醇冽,入口便化開,味道極好,不由眼睛一亮,看著景昱的眼底又多了一絲敬佩。
相處數月,祁珩雖然算不得有多喜歡景昱這個人,但是不得不承認,他能被人稱一聲“景少主”,能得景慕白將景家托付與他,不是沒有原因的。
別的不說,就說這短短兩三個月時間,他便將珩王府和攸王府暗藏的東宮眼線幾乎盡數拔除,便不是常人能做得到的。
且不論他是真心相助,還是假意屈服,對于祁珩來說,今日這般結果都不是壞事。
“蕭令言……”祁珩一邊品茶一邊輕輕念叨著蕭令言的名字,一想起那張天真純善、卻又時時暗藏殺意的面容,他這心底里就恨得癢癢。
景昱一聽他念叨蕭令言的名字,也沒由來地瞇了瞇眼睛,冷聲道:“王爺想對阿言做什么?”
祁珩搖搖頭,“不是我想對她做什么,是她想對我做什么?!?
他說著抬頭朝景昱舉了舉杯,“景少主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蕭令言如今在替誰做事?!?
景昱想了想,搖頭道:“阿言性子直爽,不適合這朝局的爾虞我詐,她不會替任何人做事?!?
“看來景少主還是不了解你這位妹妹,縱然她性情高傲,可她終究是蕭家人,如今又封了長懿郡主,更是與曄王定了婚約,身處朝局中心,她怎么可能獨善其身?去年北上之前,她可是一直都和皇后以及東宮那邊走得很近,本王聽說,自從她和曄王定了婚約之后,東宮那邊與曄王府走動也越發頻繁起來。”
祁珩邊說邊觀察景昱的神色,“依景少主之見,之前揪出來的那些眼線奸細,會不會也與曄王和蕭令言有關?”
景昱面色一沉,看得出來他已經不高興了,他抬頭看著祁珩,定了定神,沉聲道:“人在局中,身不由己,這一點王爺應該最能明白。阿言與皇后走得近,不見得她是在替皇后做事,若真如此,有些事就不會是東宮那邊親自動手,而是讓曄王出面了?!?
他說著深有其意地勾勾唇角,“就如同攸王替王爺你做事一般。”
祁珩的神色凝了凝,沒有說話。
景昱又道:“至于那些眼線奸細,我只負責替王爺將他們找出來,他們的身份究竟為何,這便要王爺自行審查判斷了,畢竟,我做出的判斷,王爺也未見得會信,王爺說他們是誰的人,便是誰的人。”
這一點倒是說到了祁珩的心里,他雖然看重景昱的能力,卻并不能對他完全信服,景昱說的話他也是信一半疑一半。
這么想著,他呵呵笑了兩聲,輕輕嘆息一聲道:“景少主莫要見怪,本王也是沒辦法,如今你我都在想什么,其實彼此都明白。你放心,本王說話算話,等本王得到了本王想要的東西之后,絕對不會再打擾景少主和景家。畢竟到那時候,有些秘密就已經算不得秘密了?!?
景昱壓著心底的不悅,扭過頭抿了抿茶,不動聲色地調整著自己的心緒。
祁珩見狀,又嘆息一聲,“說起來,還真是天意弄人,原本本王與景少主該是一家人的?!?
景昱聞言,瞇著眼瞥了他一眼。
他便又道:“不瞞景少主,其實本王早就傾心與蕭令言,甚至曾與母妃商量過,要上將軍府提親,可是本王萬萬沒想到,曄王突然早了本王一步,就一步……你說,如果當初是本王先一步提出求娶之意,那如今與她定下婚約的人會不會就是本王?如此一來,我們可不就是一家人?”
景昱一直平淡沉穩的神色在聽到這一番話后,終于真正冷了下去,他沉沉看著祁珩,捏著杯盞的手漸漸收緊,似乎下一刻就能將杯盞捏得粉碎。
蕭令言的話驟然在耳邊響起,她說:“我對表哥,從來都沒有懷疑。”
一句話讓他燥怒的心驟然平靜下來,他緩緩放松緊繃的情緒,放下杯盞,低聲道:“我與她雖無血緣之親,但這十余年的兄妹感情卻是摻不得半點假,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她有事?!?
祁珩會意,點點頭道:“景少主放心,本王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她,即便現在她已經與曄王定了親,可只要他們還沒有成親完婚,這事就還有轉機,不是嗎?等本王事成,只要她愿意,本王身邊會一直留著一個位置給她,還望景少主可以代本王勸勸她,莫要太死心眼。”
景昱垂首斂眉,沒有應聲,似是默認。
就在景昱沉默之時,祁珩眉眼轉了轉,見杯中茶水已盡,便自行添茶,收斂笑意,沉聲道:“年前西嶺的事,景少主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景昱想了想,問道:“華將軍的事?”
祁珩頷首:“舅舅因為高子明的愚蠢被父皇遷怒,年底述職都未能回京,本王得到消息,代舅舅回京述職的晏安其實是洛相爺那邊的人,若長此下去,舅舅在軍中的地位勢必會被晏安取代,加之近來數月,父皇不知為何,明里暗里針對華家,如今本王在軍中的勢力被大大削弱,這對本王而言,是最棘手的事情之一。”
他抬眼盯著景昱問道:“不知景少主有何對策?”
景昱想了想道:“朝中之事我接觸甚少,不過有一點毫無疑問,在哪兒失勢,就要在哪兒把自己的勢力培植找補回來。”
祁珩擰眉,“景少主的意思是?”
景昱道:“我聽聞,沈流霆北疆一行回來之后,圣上對他此行的表現很是滿意,原本有意對其加封,后念及此行兵馬未動,且沈流霆尚且年輕,恐難服眾,所以才將此事壓了下來。不過我相信,日后只要沈流霆再立戰功,這加封之事必然少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