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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第一炮——焦大

縱觀整部《紅樓夢》前八十回，焦大只出現過一次，在第七回，并且一出現就放了一個“大炮”。這個炮放得驚天動地，放得人心驚膽戰，讓賈府的主子們如鳳姐、賈蓉“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只當沒聽見；把寧國府五代嫡孫賈蓉的媳婦秦可卿嚇破了膽，從此一病不起；把賈府的奴才們嚇得魂飛魄散，填了焦大一嘴的馬糞和土。

焦大放的炮，經過時間的檢驗，穩、準、狠，一語中的，直抵寧國府的命門，讓寧國府的會芳園、天香樓都搖搖打戰。

焦大說的是真話不是胡話，是酒后真言。

借著醉酒一吐為快，發泄心中的憤懣，可見作為奴才的焦大是多么有勇有謀。

焦大的有勇有謀早在戰場上就表現出來了。試想，焦大能從死人堆里把太爺扒出來，謀略和勇氣何等了得。想想戰場上殺得昏天暗地、你死我活，獨獨焦大能躲過廝殺，保住性命，又能精準定位太爺曾經戰斗過的地方，救出太爺。想必也是幾進幾出，撂倒敵人無數，堪比趙子龍長坂坡救阿斗之勇。

有勇有謀的焦大，本來想在和平年代為主子固守江山，發揮更大的作用。可惜，打下江山的太爺死了，守江山的賈府第二代也死了，從此，賈家的這些“畜生們”一輩不如一輩。

到了賈敬這輩，他雖襲了祖上的官，可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余者一概不放在心上，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其獨子賈珍，又襲了賈敬的官，為三品爵威烈將軍。“這珍爺那里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賈珍最大的一個嗜好就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并且不分里外親疏，對內不放過兒媳婦，對外染指小姨子。

這些都沒逃過焦大的眼睛。

焦大放的炮中最有名的一句就是“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句罵，堪稱幾百年來的經典之罵，勝過諸葛亮罵王朗。再找不出哪句罵像這句罵，流傳這樣廣泛，這樣通俗易懂，這樣詼諧有力，這樣形象逼真。

這句罵是《紅樓夢》的點睛之筆、中心議題。區區十幾個字就罵出了相傳五世的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衰敗的原因。僅憑這句罵，焦大一躍成為中國古典文學中一個不朽的形象，讓人喜之、愛之、品之。

從死人堆里救出主子的焦大，并沒有翻了身做主子，照樣是做奴才，半夜三更還要去送像秦鐘這樣的小客人，所以心里不平。不平則鳴，焦大一鳴驚人，驚了幾百年。

《紅樓夢》里，抱怨命運不平的奴才很多，敢于反抗的卻沒幾個。如晴雯，反抗過，臨死都對自己落得個“狐貍精”的罵名耿耿于懷，最后把自己的衣服與指甲送給了寶玉，這算是一種反抗，可那也僅僅是寶玉知道、襲人知道，王夫人間接知道。比如鴛鴦，當邢夫人要把她給自己的老公賈赦做小老婆時，她就鉸了頭發發誓：“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比如金釧，被王夫人打了兩巴掌攆了出去，跳井自盡。這些都是一種消極無力的反抗。

多數奴才都如賈璉的小廝興兒一樣，遇到主子不高興，就打自己的嘴巴子以討好主子；像墜兒、司棋、入畫一樣，被攆出賈府做不成奴才，臨走時還要給主子或者比自己體面的大丫頭磕頭謝恩。

而唯有焦大，敢于跟賈府的正牌嫡孫賈蓉叫號，趕著賈蓉叫道：“蓉哥兒，你別在焦大面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跟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焦大的罵，是底氣也是委屈。跟著主子出了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主子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自己喝馬尿。太爺在的時候，自己眼里有誰？蹺蹺腳，比管家的頭還高呢。而如今，有了好差事就派了別人，半夜三更送人的事就派自己去。世道變了，沒良心的王八羔子也能當管家。

焦大的罵，是痛恨也是惋惜。賈家這些不爭氣的子孫們紙醉金迷、腐朽墮落，不但沒報恩反而事事擺出一副主子的嘴臉來。更何況，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生而為人，怎會干出這樣的事，何況還是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真是畜生都不如。

焦大的罵，是苦口相勸也是一種希望。想必祠堂里的太爺也沒少聽焦大的哭訴。醉酒后的焦大，絮絮叨叨、一吐為快，希望太爺最好能夠顯靈，教訓一下這些不爭氣的子孫們，讓他們改邪歸正，走人間正道，守住祖宗九死一生打下的家業。可賈府的子孫們并沒有體會到焦大的良苦用心，而是眼睜睜地往火坑里跳，并且跳得爭先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