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蘇軾對神宗小皇帝急了眼
- 東坡往事
- 耕文軒主人
- 3151字
- 2022-10-15 20:59:20
在給神宗皇帝的上書中,蘇軾又說:
微臣聽聞坊間近來有傳聞,陛下出臺了一些糾偏過激的行政措施,追回派出實施變法的官吏,廢除制置三司條例司的跡象,朝野間也都奔走相告、彈冠相慶。
但是,我的親!原來陛下在做的不過是,只委派地方監司機構到民間打探一下新法管理強行抑配的情況,看看老百姓還有沒有承壓的空間!比如那個“制置三司條例司”,是在朝廷體制之外另設一個部門。實際上該部門就是撇開原有那些反對變法的官僚,另外任用一批新人來推行變法。
在蘇軾看來,這個新機構的執掌與中書、宰相重合,不但其本身就增加了冗員和冗費,而且使得“民實驚疑”“吏皆惶惑”。要“復人心而安國本”,就應該罷去“新法”的領導機構——制置三司條例司。如此,“人心安,興利除害,無所不可”。
蘇軾越說越氣,簡直要出離憤怒了。
他說,微臣還聽說陛下認為,新法最終退而求其次還總可以在西北三路地區試行,我蘇軾就納了悶了,泱泱大中華的西北三路人民難道就不是陛下的赤子百姓與臣民?難道就該做行醫者試用毒藥的試驗品嗎?
如今陛下推行的新法一連得罪了老百姓、軍隊、官吏以及士大夫等社會各階層,我并非是危言聳聽來嚇唬陛下,我也沒這個膽(這倒是一句瞎話)。青苗法、助役法實施后,農民們內心不安。均輸法令頒布后,商賈們不能正常經商,老百姓也買不來東西因而生活不便。合并消減軍隊,驅逐傷殘兵士,貶斥從軍人員等舉措,使軍隊中的軍人開始對朝廷產生怨恨之情。青苗錢既然要散發,那么就不該再禁止或抑配,不然下級的官吏就會因收不到利錢而受到責罰。
以上這些,還有近來的不管是放任謬誤強推新法,還是朝令夕改、粉飾過錯都是微臣我寢食難安、扼腕嘆息的根源啊!
說到這兒,我們結合神宗皇帝的變法背景與決心,作為現代的職場人士,我們大多人也不難理解蘇軾在宋神宗心中的形象之變化了。
如果說《上神宗皇帝書》還是對事不對人,那么一個月之后的《再上皇帝書》就堪稱直接的人身攻擊了。其言辭之激烈簡直讓人瞠目結舌,幾至無法相信是出自溫文爾雅的蘇軾手筆了。
他不但進一步將“新法”貶低得一無是處(“今日之政,小用則小敗,大用則大敗,若力行而不已,則隨之”),而且其行文之間雖未指名,然而天下誰人不知句句不離王安石其人。其中最末一段,蘇軾竟將王安石比作魏晉之際的奸臣賈充,要求神宗將其罷免(今天下賢者,亦將以此觀陛下,為進退之決)。
實事求是地說,這就頗有些“要挾”的味道了。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從熙寧二年(1069)開始,至元豐八年(1085)宋神宗去世結束的王安石變法(又稱熙寧變法、熙豐變法),王安石是以發展生產,富國強兵,挽救宋朝政治危機為目的,以“理財“、“整軍“為中心,涉及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文化各個方面,是中國古代史上繼商鞅變法之后又一次規模巨大的社會變革運動。
在教育制度改革方面,王安石仍以“三不足”——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的非凡勇氣,親自操刀撰寫了《周禮義》、《書義》、《詩義》,即《三經新義》,為學校教育改革提供了新教材,也即為試策。
熙寧三年春,神宗皇帝起初想起用蘇軾為新學改革的主考官。
王安石知道后,趕緊上奏神宗說,蘇軾這個人學的都是旁門左道(所學乖異),決不能讓他充當考試策論的考官。
神宗沒法,只得讓蘇軾充任編排試卷官。
宋代貢院置這一官名,簡稱“編排官”、“管號官”。編排官一般選派翰林學士、六部員外郎等充任,主掌舉人試卷字號之編排和合格舉人名次之編排。殿試唱名時、在御座前依照名次將試卷對號拆封,轉交中書待郎。按現在的思維,也就是個排名次與唱票的助理角色。
但蘇軾卻并不能滿足于這一角色,又再一次地像魯迅先生那樣,以他的作品為匕首、為投刀,直刺社會的黑暗與人性的丑陋。
所以,這一次仍對新法抱有抵觸的他,再一次地鬧出了個大動靜。
蘇軾先是以皇帝的口吻為殿試撰寫了一篇《擬殿試策問》,大意是:我趙頊何德何能,不過是老天的垂憐,已賜給我這么多的忠良賢士,他們都已服務于朝廷。這些個大夫賢士都撇家舍業、背井離鄉地來到朝廷里,根本不是為了掙工資,而是為了把從老師那里學到的知識,無私地奉獻給國君社稷。
我趙某人改年號“熙寧”以來已經三載了,但是呢,還遠遠沒有達到孔老二所說的那種安居樂業的治理標準。社會矛盾不少,民風還不夠淳樸,自然災害頻仍,戰爭不能平息,小商小販還不能夠安心地做生意。
最后,再用一種激勵的口氣說到,諸位莘莘學子們,你們可要暢所欲言不要保留啊,為了我大宋社稷多多建言獻策啊,你們的試卷朕可是會仔細閱覽的喲!
按說,蘇軾這也是在例行公事,本身并沒有什么問題。殿試過后,成績也都揭曉了,蘇軾作為編排官去集英殿參加了應考士子考卷的編排工作。對于朝廷擯棄用于事無補的詩詞歌賦而改用策論考試的方式,直接聽取來自五湖四海甚至深山老林之士樸素率真的議論,用此種辦法招賢納士朝野上下也還都心悅誠服。
關鍵是,蘇軾退朝后對當前的新法推行仍是如鯁在喉。
他認為不管是以前的詩詞歌賦,還是后來的嘉祐年來的古文,再就是現在的策論,因為文章關乎著讀書人的切身利益,所以一旦那種文風或是那種觀點迎合了圣上的口味,得到圣上的認可,那么天下人就會不惜違心地去效仿之。
不行,還得上書神宗皇帝!
蘇軾回到家,心潮澎湃,難以入眠。于是就批衣起坐,剔亮銀燈,用在居蜀期間跟父親大人苦學來的知識,筆頭生花、旁征博引地又重新起草了進士答殿試策論一道。
文章中,蘇軾首先引用《禮記》中的一段話來勸諫神宗皇帝,說陛下您要先自身清純才能夠接受五味,先本身潔白才能接受五彩。微臣希望陛下首先要清凈自身使自己的內心清靜無為,心靜自然涼嘛,然后逆耳的忠言、利國的謀策,才能聽到您的心里!
微臣害怕的是,如今某些歹人的歪理邪說業已充塞了陛下的心室,陛下已被朝野上下的正邪之爭擾亂了自己的分辨能力,俗話說是“被黑饃饃占住嘴了”,到時候,即使有了治國良策(白饃饃),陛下也是聽不進去的。
說到這,按現代市面上流行的社交學書籍的教程分析,被影射者——王安石先生,該不會是贊同、而是不出意外地要惱羞成怒了吧。
蘇軾又說,都說“君主的圣明統御天下,百官各得其職,萬事有倫有序”這句話,微臣認為陛下并不一定真正地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把事情的主次給弄顛倒了(注意這里邊的分寸)!百官各司其職,難道是圣上挨個去督促他們嗎?萬事運行有序,難道是圣上親自規劃的結果嗎?叫我說,官員日常的辦公有序,這叫“職”,辦事有先有后,此為“序”。
如今,陛下您讓新任的兩府大臣侵奪了三司掌管財貨的權力,讓常平使者擾亂了路司、太守、縣令的正常管理。刑獄方面,不是交給有關部門嚴格按法律程序去辦理,而是取決于執政大臣的意志。邊關戰事的重大決策,不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交給將帥們自己去決定,而是聽從于身邊小卒子“井底之蛙”的意見。在這種情況下,百官可以說是完全喪失了自己的值守了!
陛下要想實行王道,首先應該講求的是道德道義,最后迫不得已才去動用刑罰。還有就是凡事要先講仁義,最后再去談利益。然而陛下卻把這些東西的順序都給弄反了!這樣做的后果是萬事萬物的運轉都失去了正常的的秩序。比如說,宰相的職位自古以來都是在論道中經營邦國的,如今陛下您讓中書省只能機械地執行條例司的文書,而把中書省的職權徹底地給剝奪了!
如今朝廷的危害,在于時機還未成熟就強推新法,人心怎能信服,成就事業要循序漸進的嘛。如今治理政事的人都已不講究情理了,而是靠著君主的權勢和賞罰的威嚴,威逼著人們去做事。
蘇軾甚至還舉例說,按照常識,用斧子強行地去劈木材,一定是會劈開的。但是,若你不按照木材的紋理去強劈,說不定斧子還會被劈卷刃的(有點威脅的意味)。
如今陛下強令農民向官府借貸青苗錢,與商人爭奪利益,天下人都認為朝廷是在牟利,而陛下卻認為此是義舉。而近來推行的助役、均輸等政策,加之軍隊中嚴懲逃兵的政策,驟然輕率地執行,都是非常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