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凡并未如林風兒預想的那樣，棄她而去。甚至是三兒，在出了偌大的西京城（今洛陽）之后，才被告知，他們的去向，并非是按原計劃趕路，而是往回走，前往嵩山游玩。

按照趙一凡的計劃，林風兒一路去追，定是枉然。最后，要么放棄，要么等待。若是正常人，這接二連三的屈辱定會讓她知難而退，但是林風兒會如何抉擇，趙一凡沒有十足的把握。他還是希望不要節外生枝，倘若真要送信去趟杭州，那么這趟西夏之行也就不那么愜意了。

嵩山位于西京東南，兩人快馬加鞭至中午時分已到少室山下。與此同時，林風兒同阿月扮回女兒裝，趕了馬車一路往西追去。

追了半日，馬不停蹄，林風兒慢慢覺察出不對。

謹慎起見，她沿路打聽著，得到的回答，均是未見兩個騎馬之人經過。再走下去，便到了澠池境內。繼續向前還是回到西京，林風兒踟躕著，難以決斷。

二人尋了處茶攤歇息片刻。

方坐下，要了壺茶，二人立馬感覺到有目光在身上游移。林風兒煩躁難耐，猛一回頭，喝道：“看什么看？！”

阿月回過身，只見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壯年男子，身著華服，聽到警告，已經頗為識趣的將頭扭到了一旁。身旁坐著的，是一位婦人，像是他的妻子。看樣子，是個過路的商人。

她回頭低聲笑道：“姑娘，你心中有火，又與這陌生人什么相干？又不是壞人。”

一語戳到了林風兒的痛處，她索性就發泄出來，氣呼呼道：“這個趙一凡，我真是恨不能打他一頓！本姑娘從小到大，何曾這般狼狽過？今日，竟然為了追一個人，饑腸轆轆，一路顛簸，身子都要散架了，更可氣的是，僅有的能吃的石榴，剝開來是酸的！阿月，你說，我這可是自找的？！”

阿月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里，淺淺一笑：“姑娘，你這是生他的氣，還是生自個兒的氣？按我說，誰的氣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本來是散心來的，這是何苦？”

“我當然是生我的氣！更是生他的氣！昨日在聚賢樓要了那麼多路上的吃食，居然他一個人獨吞了！要不然，今日也不至于如此之慘……”林風兒嗔怒道。

在阿月的面前，她更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也只有阿月，可以包容她所有的壞脾氣。

說話之間，食物一樣樣被端了上來。林風兒打眼一看，不是黑乎乎一片，就是白花花如水，與昨日的色香味俱全簡直天壤之別。不過，此時也管不了許多，填飽肚子要緊。勉強吃完飯，總算氣消了。

“姑娘，回西京罷。”阿月試探道。

“不，往前走！開弓哪有回頭箭！”林風兒愈戰愈勇，決定與趙一凡死磕到底。

二人復又上路，緩慢進發。一個時辰之后，天色漸漸暗下來，風裹著塵土漫天飛舞，似要下雨。林風兒琢磨著，繼續趕路，澠池縣城還有一段路程，不如先行找個地方避雨。

方才經過的一處小寺廟，此時浮現在她的腦海。與阿月一商議，掉頭往回趕。剛入寺廟的大門，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這個寺廟，前前后后只不過三進院落。僧人不到十人。雖說規模不大，但是卻香火甚旺。常有過路人借宿，住持也是極為和善。

林風兒頭一回住寺廟，倍感新鮮。又有心請教佛學，也學著過起了青燈古佛的日子，想要去參悟些什么。

一連幾日，雨斷斷續續下著，二人似被困在了小廟之中。好在寺中的住持對其多加照顧，倒不覺得委屈。那兩筐石榴，自然而然進獻給了寺中的各路神仙。

廟內的一處角落，有幾個石頭堆砌的塔狀的石冢。據住持所言，埋葬的便是寺中前幾位圓寂的住持。更讓林風兒觸動心靈的是，那住持指著旁邊散亂的幾塊石頭，云淡風輕道：“再過幾年，那里便住著貧僧了。阿彌陀佛。”

林風兒不太愿意去想生死之事，可是，這一次，她不得不認認真真去想一想。尤其是，在經歷了偷取密詔之事，以及那說不出來的煩憂，讓她的心境多多少少受到影響。

五日后的午間，林風兒在佛堂內打坐，阿月悄悄帶進一個人來，隨后轉身離去。那人二話不說，也同她一樣，盤腿而坐，閉著雙目，雙手合十。

林風兒睜眼一看，坐在身旁的，竟是趙一凡。

她方要脫口數落他幾句，猛然意識到是在佛堂，便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復又閉上眼睛，壓低聲音，話中帶刺道：“趙公子別來無恙啊？這幾日可還暢快？”

“幾日未見，不知林姑娘可有所參悟？”趙一凡若無其事反問道。

在嵩山逗留了兩日之后，他便趕回了西京。一切似乎都太過順利，林風兒并未在聚賢樓，就意味著，她可能改變主意，打道回府。千想萬想，他竟想不到，她會在半道上的一個小寺廟守株待兔。此時，訝異已多過煩惱。

林風兒淡淡回道：“參悟不敢，只是略有心得罷了。”說著，她對著佛像磕過頭，起身徑自出去。

半晌，趙一凡才走了出來，遠遠看見她背對著，著一身青綠色的襦裙，站在一株柏樹下。

他默默走過去，生出幾分愧意來。直站在她的身側，心不知不覺又變得無比堅硬：“林姑娘，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實在不必如此為難我。對于敵人，我是有許多法子，但是，你還稱不上敵人。”

“那么，朋友呢？”林風兒轉過臉來，莞爾一笑。

“朋友？”趙一凡一愣，“恕在下直言，我不認為，我會認一個女子當朋友。”

說這話，趙一凡有些心虛。至少，在面對上官莫雪的時候，他是很想成為她的朋友。在他看來，男女之間，根本不可能有純粹的友誼。或多或少，總會參雜著別樣的情愫。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逼問道：“林姑娘，你到底為何執意要跟著我？僅僅如你所言，見見世面？或者，還是風云會有所企圖？！”說到最后一句，他的聲音從牙縫中冷冷傳來，帶著強烈的質疑。表情凝重，目光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不容有絲毫的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