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微寒。

趙一凡在塵仙樓院中一無所獲，便在門外梧桐樹上閉目歇息，守株待兔。除了此門，送貨之人再無旁門可走。塵仙樓的正門自是毫無可能。

一炷香之后，他被遠處輕微的“吱呀”聲驚醒，隨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只見一位白衣女子從背光的小巷深處款款而來，腳步輕盈，身姿婀娜。

“這……這不是那日汴河旁偶遇的姑娘嗎？！她怎么會在此處？”趙一凡暗中驚訝道，隨即恍然大悟，憶起那日便在這附近，能再次遇到也非偶然。

他凝望著她，想透過那層薄薄的面紗，一窺她的容顏。可是，任憑他怎樣看，都是霧里看花，只隱隱感覺到，那臉頰的輪廓精致柔和，卻不聲不響之中透出不容侵犯的一絲寒涼。她為何會選擇夜半三更出門？此刻，她又想去何處？難道，仍是那日的汴河岸旁？

趙一凡鬼使神差般地下了樹，悄無聲息跟隨著她。他怔怔看著她的背影，失了心魂。只見她的一頭烏發垂在身后，披散開來，將肩膀遮擋得嚴嚴實實。不知為何，他竟閃過一念，想要不顧一切上前保護這瘦弱的身軀。

轉過彎，月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瞬間抵達他的腳尖。

孤獨，寂寥。

他的腳停在半空，不忍踩上去。頓了頓，繼續跟隨。這種感覺，極為奇妙。有那么一剎那，他甚至希望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

她不知，而他樂在其中。

不知不覺，走至這條街的出口。再往前，便是滾滾的汴河。明知繼續跟下去，甚是不妥，且有一分暴露的危險。他仍是依依不舍，跟著她，出了街道，走向河岸。

淡淡的云霧，不知何時散去。

皓月當空，繁星點點。

仍是那日的位置，她停下腳步。

一恍惚，趙一凡覺得時光就在此刻靜止，仿佛自上次見到她至今日，只不過是人生一夢。稍有不同的是，上次是在她的側面，而此次，是在她的身后。

默然……

半晌，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這夜的平靜。

“你是誰？何以跟著我？”

這聲音，輕柔，平和，分明是那從那位白衣女子身上發出的。趙一凡大驚失色：依他的武藝，一個普通的女子是不可能發現有人跟蹤她。

不容多想，他冷靜解釋道：“姑娘，我并無惡意。你莫多心。”

“我知你并無惡意。若是有歹意，也等不到此時。”白衣女子淡然道，并未轉過身，仍是一動不動望著汴河。

這話，令趙一凡不禁毛骨悚然。難道，她早已知道有人跟蹤她？若真是這樣，那這位女子不是練武之人，便是夜里出來溜達的鬼神狐仙之類。按常理推斷，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否則，哪位正常的女子，半夜不睡覺，只為看看汴河水？

他挪開步子，遠遠走到她的側面，微笑道：“姑娘，恕在下冒昧，你可是有心事？”

“我為何要告訴你。”說著，白衣女子轉身離去。

看她要走，趙一凡悵然若失，禁不住喊道：“姑娘，且慢！”

白衣女子微微轉了轉身子，并未停下腳步：“公子，你若再跟著我，我便當你心懷不軌。”語氣隨和，但是態度極為堅決。

“姑娘，我有事請教！”趙一凡一急，脫口而出。此刻，他茫茫然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卻已然無從知曉。

聽此話，白衣女子終于肯停下來，回過身，問道：“何事？”

“姑娘……”他些許心虛，定了定，恭敬道，“你在附近居住，不知可認識塵仙樓的主人？”

許久，白衣女子都未吭聲，像是在揣度著什么。這沉默，令趙一凡的心砰砰直跳，熱汗從后背一層層冒了出來，渾身不自在。

“你找她何事？”終于，白衣女子開口發問。

這聲音聽上去平靜從容，似乎不再拒人以千里之外。他略微安下心來，上前兩步，拱手笑道：“姑娘，實不相瞞，我找那塵仙樓的主人有要事。若是姑娘能代為引見，在下感激不盡。”

這番話，自是冠冕堂皇之言。趙一凡心里清楚，這上官嫣多少年來深居簡出，這姑娘即使是與她為鄰，也未必見過她，更別說能有些交情。

此時此刻，他的所作所為，幾乎完全失去理智。他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更不去想結果。他只是想留住她，即便是多說兩句話也是好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由自主。

“我為何要相信你？”白衣女子靜靜地看著趙一凡，不為所動，更是起了戒心。

“你可以不相信我。”趙一凡長嘆口氣，點點頭，目光徘徊在她的面紗之上，“不過，我與你素昧平生，又為何要騙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一凡覺出不對勁，這姑娘并未一口回絕，難道，她真的認識上官嫣不成？

“給我一個可以相信你的理由，我便代為轉達。”白衣女子固執道。

一聽這話，趙一凡喜出望外。不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漸漸冷靜下來，思緒回到正事上：“姑娘，還請你告訴她。我是她一個故交的朋友，有一物想要當面交給她。僅此而已。至于你相不相信我，隨你罷。相信我，即便是我不發一言，你都會信任我。而若不相信，就是我磨破了嘴皮子，也難以令你信服。”

白衣女子沉默半晌，回道：“明日此刻，你在此處等信。”說罷，轉身離去。

看著她的背影，趙一凡的心狂跳著。沒想到，讓他甚是為難的塵仙樓之事，會以這種方式了結。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這位姑娘……上官嫣……

難道，她是他們的骨肉至親？！

想到此處，他的手掌猛然一拍腦門：對呀！十八年前，上官嫣的確是身懷有孕。而這白衣女子，看上去，也不過就是十七八歲。雖說她未住在塵仙樓院內，但是這也不能說明她和塵仙樓無關。

眼看著白衣女子越走越遠，顧不得多想，趙一凡快跑著追了上去，口中急切喚道：“姑娘，稍等片刻。”

白衣女子聽見他猛然又追了上來，不解其意，回身等候片刻，待他至跟前，疑惑道：“公子，還有何事？”

“姑娘，你莫非是……莫非是塵仙樓主人的女兒？”他未敢說出‘上官嫣’三個字，怕犯了忌諱。

白衣女子一愣，隨即微微點頭：“正是。公子，還請明日在此等信。我母親未必想見他人。”

果然不差！趙一凡大喜過望，笑道：“姑娘，還請轉告你母親，在下是一道的徒弟，務必見上一面。”

白衣女子點點頭，不再言語，轉身而去。

“姑娘，敢問芳名？”趙一凡在她身后問道，并不抱多大希望。從方才的一番言談看來，她戒備心極強，不肯輕信外人。

正這般想著，風中傳來一言：“小女子名叫上官莫雪。”

趙一凡接過話，嘴角上揚，喃喃自語：“上官莫雪……上官莫雪……”念著念著，不知為何，倏然感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