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難聽刺耳的話他聽過了無數遍,盡管人們在竊竊私語說人不好的話時會盡量將聲音放低,不讓他們嘴里談論的對象本人聽見,但正是這種細微得仿佛是躲在陰溝里的老鼠集體發出的窸窸窣窣聲,傳到耳朵里才會更令聽者感到不爽和心煩意亂,還不如直接當著他的面對著他的臉大聲說出來讓他聽個清楚他們究竟都在說些什么,像一群惡心的老鼠穿梭躲藏于發臭的垃圾堆里叫算什么本事。
不過這一路走來他也已經習慣了這種表面看似懼怕他實則背地里再狠狠地刺向他心臟一刀的話——他也無法否認,連給自己辯駁的空間都少得可憐——盡管他認為沒這個必要。他們說的都是鐵板釘釘的事實,無風又怎么能掀起浪潮,世上的蒼蠅也從不叮無縫的蛋,只不過內容在一傳十十傳百的過程中被夸張化了。
他脾氣和性格確實不好,他自知,他承認,從他決定成為一只哪怕披著人皮也無法融入人群的怪物之時就做好這種被徹底排斥在外的準備了——懶得再偽裝成正常人的模樣的后果便是被人這種總愛抱團取暖隨波逐流的物種當做變異的異類踢出他們這個集體。
——他根本不屑成為這丑惡的集體的一份子,手是臟的,肉是臭的,血是黑的,心是爛的。
不過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不仁了,無所謂了,就如同被長久地困在了冰天雪地里的旅人,被寒風朔雪將渾身的溫度拉低到一個極限時反而覺得漫天的雪花和厚厚的積雪是溫暖的,往下一躺將自己徹底埋葬在雪堆里就能解救被凍壞了的身體,將肌膚表面凝結的寒霜都融化掉,最終在冰雪中溫暖地被凍成一具尸體。
他從來不會被這些刺耳的話重傷,不在乎就不會受傷,至多只會感到煩,想把他們喋喋不休的每一嘴都縫上或撕下來的那種煩在身體里猶如滾燙的開水沸騰著叫囂著。
他已經下意識地認為任何一句談論及他的話都該是一般刺耳的,不會有在意他的,不會有偏袒他的——沒人會愿意站在他這種人身邊,即使他向來不需要這種可笑的陪伴。
因此在聽見陳希那番本該感人肺腑的話時,他不但不覺得他該感天動地歌頌他同桌的偉大,反而覺得她在虛與委蛇——不過是一位剛轉來的新同學在同學們面前勉強維持住自己虛假的表象,好讓同學們都喜歡自己的幼稚舉動罷了。
他早已不信任人性這種東西了,人性的光輝下藏匿著的永遠是卑劣、自私、惡心又無窮無盡的欲.望——而欲.望向來是一切罪惡的起源。他總會自然而然地就把所有人都往最糟糕最不堪的一面想——因為他見得實在太多太多了,多得視網膜也變得模糊不清,而這些想法便已經猶如惡性腫瘤般根深蒂固在他大腦深處,吸食他的腦髓了。
光亮無法照射到的另一面都會被黑暗吞噬——這是永遠都逃脫不開的定律。
除了光亮本身。
蘇妄對他們后續的話已經提不起興趣了,反正來來回回總歸就那么重復的幾句,爛大街了的傳聞,這么久了也沒傳出個有新意一點的故事,枯燥透頂,無聊至極,于是他便叼著吸管吸著牛奶,如同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了教室后門。
陳希的話音落下之后自然是收獲了七班眾人更極力的勸阻,一群人循循善誘地開導她像極了老媽子在開導誤入歧途的花季少女。
她實在是被他們猶如唐僧念經般給念叨得頭疼欲裂,卻也深知她再多說也無益,一時半會兒根本沒法扭轉他們對蘇妄留有的固有印象,因為那些想法已經如一棵百年大樹般駐扎在他們的心里,粗壯的樹根盤根錯節不斷向著泥土深處扎去,要想憑她一己之力連根拔起基本上可謂天方夜譚。
心里已經帶著答案的人,再和他多做解釋也只是白費口舌徒勞無功,因為帶著答案來的人只是來印證答案,而不是求得正解的。
在他們心里,正確答案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只是要大多數人都認可他們的答案,那錯誤的答案在這種情況下何嘗不算一種正確?
陳希也剛來到這里,雖然聽的謠言還不算多,但她對于那些有關蘇妄的傳聞秉持的態度便是不信謠,不傳謠,與其用耳朵去了解一個人,不如自己用眼睛和心去感受,那樣了解到的東西才更真切更貼近現實一點。
她只信自己所見——至少到目前為止,她除了覺得蘇妄有些高冷不好說話,其余的倒是還沒發覺。
慢慢來吧,過程總是漫長又滿是阻礙的。
“我這不沒事嘛!別擔心了,放心啊!”陳希出聲打斷他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從座位上站起來就要跑路,“我先去領教材了,大家也快去吃飯哈,再見!”
陳希朝他們揮了揮手,趁著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就迅速往后門跑去,才算是從這仿佛緊箍咒般束得她腦殼疼的討論中解放出來。
不過陳希也沒有為了逃離而欺騙他們,林楊確實讓她下課去領教材了。
轉校過來的這幾天都算是平平淡淡地過去了——陳希倒是平淡,但一群人在替她覺得平淡是裝的。
七班的人總擔心蘇妄對陳希做些什么,但事實是陳希還和他當同桌當得好好的,因為蘇妄壓根只把她當做不存在,連空氣都不如那種,更別說對她做什么了,畢竟連眼里都未曾放下過她這個同桌。
陳希欲哭無淚。
不怪她自戀,至少她在顏值這方面還是極其有自信的,知道自己這張臉是屬于好看以上的級別的,走在路上的回頭率怎么說也是有那么點高的。
但蘇妄這個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無視她這么一個大美人兒同桌的啊!
她還尋思著可以靠美.色.誘惑一下蘇妄和她說句話,結果人仿佛個出家和尚般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點兒都不上當。
但陳希在有一回習慣性地側頭看向隔壁時,忽然就能理解為什么蘇妄對于她的臉能做到無動于衷了。
男孩托著下巴腦袋稍微傾斜閉著眼休息,幾縷陽光穿過薄得可以忽略不計的窗簾鋪灑在他的臉上,讓那張臉的輪廓愈發深邃,輕顫的睫毛仿佛蝴蝶撲扇著的翅膀,撩起眼皮的那一刻更是如同童話故事里沉睡的美人王子在陽光的親吻中醒了過來。
于是陳希認了——畢竟他自己都屬于大美人兒這一塊,天天看著自己的臉估計早已美貌疲倦了,對其余好看的臉自動升起了免疫系統毫無感覺,沒有慘敗在她的美貌攻擊下情有可原合情合理。
蘇妄本以為他這位有病的同桌在碰了幾次壁之后便會同其他人一樣開始疏遠他,因此對于她的每一次主動示好都熟視無睹,希望這位煩人的同桌有多遠滾多遠。
但他忘了她是真的有病。
陳希雖然被無視得痛心疾首,但骨子里也是越挫越勇的性格,盡管在蘇妄這里撞了無數回南墻,但頭破血流了也堅決要把那堵墻給撞碎。
她還就不信了!
蘇妄越是對她避之不及,她越是迎難而上,天天都動力滿滿地想方設法去和蘇妄搭話,雖然往往換來的是蘇妄的沉默不語,連個眼神都不屑于給她。
至今為止,她和蘇妄說上的話可以說是屈指可數,因為蘇妄大多數時候都在睡覺,下了課就不見人影,有時甚至會逃課,干脆最后幾節課再回來拿東西準備放學走人,搞得陳希滿腔和蘇妄多說上幾句話的熱血沖動都無處釋放,只能看著隔壁空蕩蕩又冰冷的座位惆悵。
難,太難了,他媽的比她玩過的攻略游戲都還要難,蘇妄擱那游戲里面大概是史詩級大boss的級別,不小心選錯了一個選項就直接全盤皆崩要重開游戲那種。
她也不敢逼得太急,擔心弄巧成拙導致蘇妄真的被她惱得開始躲避她,在努力親近的同時還要精準拿捏住那個度和距離。
真的太他媽難了。
躺在床上的陳希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么多天過去了,攻略進度基本為零,甚至有種進度條是從負數開始的感覺。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讓蘇妄至少和她說上一句話……
她是不是得好好擬一個攻略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