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之前的一段題外話,這一章建議配合Aimer的《六等星の夜》食用——
漫無止境的長夜里,我的愿望只有一個
「賜予我在這沒有星星的夜空里閃耀的光芒吧」
——正文——
為什么會有人這么義無反顧又奮不顧身地竭力奔向他呢?
再以這種姿態(tài)闖入他的世界的,強勢的,誰也無法阻擋的。
陳希直不起身,只是仰起頭自下往上看向蘇妄,正巧和他低垂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接。
氣還未喘勻,卻在望向他的那一霎露出了燦爛的笑——比他不久前在禮堂內(nèi)的大屏幕上看過的還要璀璨。夜幕中的星星好像變多了,全從她那雙彎起的眼眸里掉落出來綴在天上。
好像只要看到他,那雙眼即便在黯淡無光的夜里也能亮如繁星,讓他恍然有種自己是道光的錯覺。
總是這樣,她似乎從未說過太直白的話,但每一個動作卻都在打著直球,一發(fā)一發(fā)全精準地砸在他心臟那早被她轟碎得只剩下一片柔軟得不堪一擊的地方。
互相拉扯的兩道聲音終于舍得偃旗息鼓,只余下她顫抖卻帶著笑意和得意的話。
“抓住你了,蘇同學。”
抓住你了。
心臟的跳動變得沉重有力,似是有一頭瞎了的鹿在里頭左右亂竄胡亂地撞著。
被她那只小手抓著的不是手臂,他在清晰可聞的心跳聲中想,被攫住的大概是他的心臟。
被囚住,也被抓住。
他徹底走不出去了。
嗯,抓住我了。
他的面色難得平緩,面無表情卻不冷漠,蹙起的眉梢被抹平。他并未因為這個結(jié)論而驚慌失措倉皇逃走,好似這是預料之中的結(jié)果,回頭一看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有跡可循,于是從很久以前便做好了準備,所以這一刻除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便是如同春天無風吹過的湖面般平靜無波。
他已經(jīng)在心里預設(shè)好了她接下來的問題的答案,但萬萬沒想到一個也用不上。
陳希站直了身,手卻仍緊緊抓著他不放,似是擔心一松開他就會跑了,其實全然不必。她一臉求夸獎地問:“我唱得怎么樣?是不是還不錯?沒讓你白來一趟吧?”
她沒問他突然出現(xiàn)的原因。
準備好的答案到了嘴邊發(fā)現(xiàn)出題人竟然不按套路,蘇妄薄唇輕啟,頓了一秒,才吐出兩個字:“不錯。”
陳希怎么會不想問呢?
在跑向他的那一大段路,無數(shù)的問題同時在腦海中閃過,可當抓住他的那一刻,這些問題便頃刻間失去了意義,答案早已透過手心下真實的觸感傳遞給她。
無需多問,一切都心知肚明。
蘇妄亦是。
簡單的兩個字仿佛全天下最好的褒獎,陳希心情好得不行。
蘇妄的出現(xiàn)讓胎死腹中的計劃死而復蘇,她眨眨眼和他打著商量:“那你能不能先別走啊?晚點兒和我去個地兒唄!保證是個好地方!”
挑了挑眉,蘇妄沉默不語。
好心情大概壯膽,陳希權(quán)當蘇妄默認了,拽著人的手腕硬把人往教室拖:“那咱們先回教室呆著吧,這里好冷!”
她是有點私心在的,想和他獨處,也不想他看別人的表演。
蘇妄放任她牽著自己,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落一步的位置,也不看路,垂著目光看她的背影。
教室里除了他們幾個的書包空無一人。
陳希戀戀不舍地松開手。
應該走得再慢一點的。
手臂忽地有種血液流通的酥麻感,蘇妄這才反應過來她握得究竟有多用力。
在教室里待到了十一點半,陳希站起身從包里翻出圍巾隨意地纏繞在脖子上:“走了走了蘇同學!”
蘇妄竟沒問她去哪兒,看她一副有備而來的模樣把外套也穿上,然后安靜地跟在她身后走。
好像只要跟著她,去哪兒都無所謂。
從教室外的走廊往禮堂的方向看,能看見禮堂外空曠的草地上已經(jīng)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表演結(jié)束了,但元旦晚會還沒。
陳希驚詫于蘇妄今天如此……乖巧的表現(xiàn),一路上疑神疑鬼地回頭看了他好多回,在她差點一頭撞上柱子時,蘇妄拎著她外套的兜帽把人拽回來:“好好走路,再回頭把你腦袋砍了。”
ok,是她的同桌沒錯。
一路上基本沒遇見人,甚至有種越走越安靜的感覺,蘇妄抬頭一看,才發(fā)覺這不是去往禮堂的路。
怎么,帶著他脫離大部隊擅自行動是要干什么壞事?
蘇妄饒有興味地勾勾嘴角。
幾分鐘后,兩人以同樣的雙手插兜的姿勢,并排站在了被鎖上的破舊鐵門前。
蘇妄:“……”
這算什么?神神秘秘地說帶他去個地方,去的竟然是他自己的秘密基地?
她是不是有病。
將埋在圍巾里的半張臉解放出來,陳希抬頭看他,用手肘拱他催促道:“快快快,你帶鑰匙了沒?快開門!”
有病是真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也是真的。
無聲嘆氣,蘇妄從兜里拿出手機,掰開手機殼,里邊赫然躺著一把鑰匙。
“哇哦,你居然把鑰匙藏這里啊!”陳希在旁邊探頭探腦看蘇妄開鎖,“看不出來你這么會藏啊蘇同學!”
拉開門接受寒風的洗禮前,蘇妄回過頭,手掌覆上那顆不安分的腦袋上用力一按,將人塞回圍巾里,不耐煩道:“再吵就給我滾回禮堂。”
細聽的話,會發(fā)現(xiàn)不耐煩是裝的,和平日真煩了的語氣還是有些微區(qū)別的。
陳希乖乖拉高圍巾將鼻子一半及以下遮擋住,用以代替給嘴上拉鏈的動作,只露出的兩只眼愈發(fā)透亮,用力地點了三次頭。
轉(zhuǎn)身拉開門,蘇妄率先走出去,陳希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呼嘯而來的風被他寬闊的身子擋了大半。
伸手抓住還在往前走的蘇妄,她動作熟稔地把人往右邊拖去:“這兒呢這兒呢!”
或許今晚的蘇妄實在有種乖得洋娃娃般任人擺布的感覺,陳希也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越發(fā)膽大妄為。
垂眸看向捏著他手腕的爪子,蘇妄想——什么叫有其一就有其二,什么叫蹬鼻子上臉,什么叫得寸進尺,眼前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東張西望著,似是在尋找什么,最終帶著他在一個位置站定,還特意和圍墻保持距離——沒辦法,恐高癥患者的痛你不懂——滿意道:“好了,就是這里!”
蘇妄視線逡巡了一圈,原諒他實在沒看出這里有什么是值得讓他們像笨蛋一樣特意跑上來吹冷風,只能隱隱約約看見禮堂外的人群,像是一大群螞蟻。
他側(cè)過頭,就看見身邊的人正低頭蹙眉和脖子上的圍巾做著艱難的斗爭。
隨手繞上的圍巾被風吹散,在空中胡亂飄蕩著,時不時往她臉上一抽,嚇得她腦袋一縮。
他被笨蛋逗得輕笑一聲,問:“然后呢?是要我看什么?”
陳希賣著關(guān)子:“嘻嘻等會兒你就知道啦!”
他看著笨蛋拽起圍巾的兩邊似乎是在給它打結(jié),威脅道:“不說我走了。”
陳希忙著折騰圍巾,頭也不抬:“哎呀你別急嘛,快了快了!”
溫度有些低,他能看見她說話時隱隱冒出來的白氣。
笨蛋揪著圍巾左右纏繞,他問:“不是說這里把你冷成傻逼了嗎?還來干嘛?”
“哎,你不懂!”
笨蛋似乎斗不過圍巾。
“你又懂了?”
笨蛋自以為聰明地道:“我就是懂啊!”
他欲開口,笨蛋終于戰(zhàn)勝了圍巾,轉(zhuǎn)過頭來炫耀一般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問:“你看,我扎了個蝴蝶結(jié)!好看吧!”
笨蛋不僅是笨蛋,還是個小學生智商的笨蛋。
看著那丑了吧唧壓根看不出來是蝴蝶結(jié)的蝴蝶結(jié),他嘴角微抽:“幼不幼稚?”
陳希理直氣壯地一揚小腦袋:“怎么,扎個蝴蝶結(jié)就幼稚了嘛!”她一甩頭,將后腦勺展示給蘇妄看,得意地搖頭晃腦,“我腦袋上還有一個呢!”
蝴蝶結(jié)的絲帶和稍微散落的馬尾隨風飄揚,蘇妄揣在兜里的指尖有些發(fā)麻,想拽點什么才能緩解。他用本就短的指甲用力掐著每一個指尖,才堪堪忍住猝然襲來的沖動:“所以幼稚死了。”
“那幼稚有點可憐的。”有點冷,陳希將下巴埋到蝴蝶結(jié)里,雙手都不愿意再從暖和的外套兜里再掏出來,她往蘇妄那里挪了兩小步,腦袋湊過去,“幾點了啊蘇同學?”
蘇妄拿出手機一看:“十一點五十八。”
“哦……”陳希低低應了聲,呼吸時白霧蒸騰而上。
被陳希那笨蛋蝴蝶結(jié)鬧了一通,他都差點忘了問她到底要干什么。
“蘇同學,”正要開口,一旁今晚難得安靜了半分鐘的笨蛋搶了先,埋在圍巾里的聲音變得模糊遙遠,比月色還要溫柔,卻輕易地在他心里掀起一陣鋪天蓋地的海嘯,“雖然不知道你今天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但我還是好高興。”
他側(cè)頭看她,她還是藏著半張臉,看不太清表情,垂著雙眸盯著腳尖。
她的聲音輕輕得快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像做夢一樣,但是抓著你的時候又是滾燙的,夢里應該是感受不到這么真實的溫度的吧?”
白色的氣體將她的輪廓氤氳得模糊。她自問自答:“應該是不行的。”
猝不及防的,她轉(zhuǎn)過了頭,一切又頃刻間變得清晰明朗起來。
她笑著,和她雙手捧著那顆系著蝴蝶結(jié)的心臟給他時一模一樣的笑:“所以蘇同學,謝謝你來了。”
蘇妄被這一記直球打得手足無措。
還說她沒說過直白的話。
不說則已,一說驚人。
看著她不知是被圍巾捂得還是被風凍得有些紅撲撲的臉頰,蘇妄嘴唇翕動,卻難得詞窮。
遠處傳來隱隱綽綽的倒數(shù)聲。
陳希忽地抬手朝天邊某個方向一指,雙眼卻仍舊直直看向蘇妄的眼底,笑著在寒風里像個傻子一樣大喊:“蘇同學,你快看!”
還未從直球緩過神來的蘇妄愣愣地順著她的手臂轉(zhuǎn)頭看去,嘴上還在問:“看什……”
“砰——”
一聲巨響打斷他的問話。
眼前仿佛近在咫尺處炸開一大朵綺麗絢爛的花兒,漆黑的夜幕驟然亮如白晝,星辰和月亮皆失了光彩。
一朵黯然隕落,一朵璀璨綻放。
經(jīng)久不滅,永不停歇。
耳畔呼過一道在寒風里異常溫熱的氣息。
“蘇妄,”在無間斷的巨響中,他清晰地聽見女孩輕柔又認真,真摯又滿含笑意的聲音——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