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當你開始縱容一件事的發(fā)生時,那么它便會如同瘋長的藤蔓纏繞并緊緊攀附著你不斷向上延長,被束縛的雙手再也無法把它斬斷。
或許應該從一開始就把她拉黑的,蘇妄邊看著他同桌又給他發(fā)來的消息邊屈起手指用指節(jié)揉著太陽穴想,不,再往前推一點,就不該一時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病一樣腦子一抽就去加她微信。
雖然渾身上下似乎都散發(fā)著煩躁、不耐和嫌棄,讓人光是看著還未來得及走近就已經(jīng)下意識地退避三舍,仿佛在遠離一只能將人撕碎的豺狼,但實際上的情緒又似乎沒有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不佳。
如果情緒能夠用濃度計算的話,那它們此刻顯然還處于正常偏低的程度。
——因為他竟然在回復著她發(fā)來的每一條消息。
雖然偷偷往他手機屏幕一看,可以看見多數(shù)時候都是陳希自顧自發(fā)了十句他才施舍般回復一句,但在他愿意時不時回復她的那一秒起,已經(jīng)注定了砍不斷那些藤蔓——是他放任它抽根發(fā)芽,甘愿立于其身旁成為它生長的那一根支柱。
所以往后的日子,無論陳希再怎么煩人,他揉了多少次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也再也沒有生出過把她刪除拉黑或直接卸載微信這種想法。
——其實和陳希發(fā)消息時,他煩躁歸煩躁,但里邊還是摻雜了點他不愿承認的樂在其中的。
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這件事從她剛轉(zhuǎn)來不久他無需仔細觀察都能輕易看出來,所以和她說話也自然是有意思的。
有時看著她發(fā)來的消息,他那像是永遠都有什么煩心事困擾著他而總是緊蹙的眉心會無意識地松開一點,嘴角偶爾也會在指尖敲在屏幕上時不甚明顯又曇花一現(xiàn)般地揚起。
于是加了蘇妄微信以后的元旦晚會排練注定是快樂的,陳希甚至有動力得可以逮著這一班人再排練個十九八七回。
以前總是只能喪了吧唧地邊唉聲嘆氣邊想念同桌又回不去教室只能被迫和這群人待在一起行尸走肉地排練,想得狠了至多也只能掏出手機在給那一串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手機號發(fā)消息的界面里寫寫又刪刪,卻從未點過發(fā)送鍵——如果它有個記錄歷史草稿信息的功能,那陳希給蘇妄寫過的估計已經(jīng)有四分之一本新華詞典那么厚。
但現(xiàn)在卻徹底不一樣了,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守得云開見月明,終于熬過了那一段只能看著近在咫尺的彼岸自己卻總是因為隔著一條能將人吞噬淹沒的湍急河流而踟躕不前的折磨時光——是他為她搭建起了那座橋梁,讓她能毫無顧忌地走上去,抵達彼岸。
雖然結(jié)果顯而易見地就是她在彼岸——那屬于蘇妄的領地上作福作威,撒了歡似的的胡蹦亂跳東瞅西看,像是第一次到游樂園的小朋友激動興奮得總有種能夠把整座游樂園給拆了的錯覺啦。
在她無聊得給蘇妄發(fā)一些沒有意義的廢話并收到了他的回復后,陳希明顯地就日漸得寸進尺,經(jīng)典的給她一點顏色她就開起了染坊——哦,還是全國連鎖那種。
于是她只要一空下來就會打開手機和她同桌說話,發(fā)的都是一些自己在干什么,排練時發(fā)生了什么搞笑的事兒之類的,有時也會順手拍個照發(fā)過去,各種瑣事都想向他念叨一遍。
已經(jīng)儲存得從瓶子里滿溢出來的想念終于找到了歸屬地,于是就這么簡單又快速地被清空了——全都毫無保留地往蘇妄身上倒去了。
蘇妄坐在空置的座位隔壁,即使同桌不在,他卻僅僅是透過屏幕上那些沒有感情的方塊文字都能夠自然而然地想象出她說話時的語調(diào),她聒噪的說話聲鮮活得仿佛就在耳邊揮之不去。
而加微信的根本目的無需他特意向她提起或暗示,她便已經(jīng)非常自覺地在做著了,甚至已經(jīng)成了她日常的一部分。
除了朋友圈里偶爾會分享的動態(tài)和照片,她就像是第一天離開家人出去春游的小朋友,走哪兒去哪兒看見什么都要給他發(fā)來一張照片再報備一下行程,明明沒和她待在一塊兒,他卻有種一直站在她身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的錯覺。
蘇妄的回復總透著一股嫌棄她很煩人的味兒,想告訴她下次路邊地上已經(jīng)凋落卻比別的花都多開了一朵花瓣的花或者蛋撻上烤焦的部分像一個貓爪的照片就不用給他發(fā)了,他懶得看,但他哪一次沒有看過?
而且不得不說,這種一切盡在自己掌控中、對于她每一個動向都了如指掌的感覺確實很不錯,讓他之前那些看見空蕩蕩的右側(cè)就莫名其妙升起的不爽煙消云散。
他本就是控制欲極強的人,從他對自己有多狠便可窺見一二——這大抵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xiàn)之一,因為被迫地丟失了太多想要的,所以學會了將它們牢牢控制住,讓它們永遠屬于自己,清楚它們的每一個狀態(tài),把它們放在眼下,才能感到安心。
只不過他自己都不清楚陳希究竟是怎么又是什么時候也被劃分到這里面了。
他試圖去想明白其中原由,最終只是將其歸咎于“她是他同桌”這么個搖搖欲墜只要落葉打著旋輕輕一碰上便坍塌得不成型的理由上——盡管他的世界本只有“他母親”和“其余人”這兩大類人,同桌于他而言就只是規(guī)劃在“其余人”里完全不甚重要可以忽視的一個角色。
但結(jié)果就是擺在他面前的現(xiàn)在這樣了,他也懶得去追究去細究去做出任何無謂的掙扎了——他的世界里就是從此多了“同桌”這一類人。
就是這樣了。
就這么著吧,他想。
沒有意義不是嗎。
生命里許多事情的發(fā)生總是毫無道理可言的,比如他和蘇婉清所遭遇的事,又有什么道理和意義可以用以解釋?憑什么他們的道路和大多數(shù)人都截然不同?
你看,除了“命運”二字以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可以說服他的理由來解釋。
有時它甚至不是為了來給你上一堂寶貴的課好讓你從中吸取一些有用的教訓——盡管人多數(shù)時候甚至寧愿不要這些傻逼教訓——它不過是來無情地嘲笑你,強硬地摁著你的頭讓你彎折脖子在它面前瑟瑟發(fā)抖地俯首稱臣,看看自己的渺小,自己的無能——一切不過是它一個翻掌之間的就決定事兒,心情好了跟你開個不痛不癢的小玩笑,心情不好了就往你的世界里隨手扔個平地驚雷看你驚慌失措地抱頭逃竄心情就能變好。
而人站在它面前,就如同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巔之下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連螻蟻的存在都看不見;在山石滾滾落下之時,即使奮起反抗也不過是螳臂當車,隨便一顆小石子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螻蟻砸死,連帶著尸體滾向不知何處或直接鑲嵌在腳下散發(fā)著腐爛氣味的潮濕泥濘里。
又結(jié)束一了一天的排練,陳希也沒心思去聽他們討論宵夜上哪兒吃,直接原地坐下,立刻從校服外套兜里掏出手機,如愿以償?shù)乜匆妬碜蕴K妄的消息,頃刻間喜上眉梢,還未看清消息就已經(jīng)笑瞇瞇地打開了微信。
站她旁邊的喬杉看見她的表情,忍不住蹲下.身湊過去問:“陳希,最近心情這么好呢?遇上什么好事兒了?”
也不是說她平常心情不好的意思,只不過比起之前排練她盯著手機時更多的是一種被拋棄只得縮在墻角里眼巴巴等雨停的小貓咪那種感覺,最近這種終于等到雨過天晴陽光乍現(xiàn)的喜悅便顯得特別鮮明。
陳希得意地“嘿嘿”一笑,如果她真的是一只貓咪化成的人形,那此刻她的頭頂估計已經(jīng)有兩只藏不住的貓耳朵蹦出來興奮地扭動著。她低著頭回復蘇妄,嘴上還在笑嘻嘻地回答喬杉的問題:“是啊~”
高高往上翹的尾音像是巴不得舉著喇叭向全世界昭告“她就是心情很好”這件事。
【C】:又要去吃宵夜咯
【蘇妄】:怎么還沒把你胖死?
【C】:okok等會兒給你發(fā)圖
【蘇妄】:。
經(jīng)過幾天的聊天,陳希拿出研究論文那股勁兒仔細鉆研了之前的聊天記錄,總結(jié)出這一個句號大概是“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