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自然是沒聽見蘇妄的回答的,但這并不影響她“單方面”想繼續給蘇妄帶牛奶。
于是每日早晨,七班最后排都要上演一出小學生分贓的畫面。
七班同學也從一開始的每日一大受震撼到后來的麻木不仁,對他們倆這莫名其妙又莫名和諧的相處模式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只不過還是會忍不住感嘆轉校生有點牛逼,偶爾會趁著蘇妄不在座位上時一群人呼啦啦湊過來在陳希桌邊小小八卦一下。
蘇妄為了牛奶還特意買了個新的保溫瓶,畢竟總這么用他同桌的怎么都有些不好和說不上來的不對勁,可見他對牛奶究竟有多愛了。
在這周最后一天的上課日,臨下課之際,陳希桌上出現了一張紅彤彤的鈔票——是蘇妄推到她桌上的,修長的指尖還壓在上方,手背上的青筋紋路清晰可見。
至于為什么在幾乎所有人都用轉賬極少帶現金出門的情況下蘇妄還是選擇了這種最傳統的付錢方式,原因顯而易見——不想和他同桌扯上太多關系,轉賬的話必然會透露出他的信息。
而他顯然沒想到或已經忘了陳希早在他寫手機號那會兒就偷偷記錄下了他的手機號。
“干嘛呀?”她看看那紅色的被蘇妄摁著的紙幣,又抬起腦袋疑惑地看著他,瞪大的眼睛里寫滿了不解,腦袋頂上或許還冒出了幾個問號。她隱約有了些猜測,于是趕緊插科打諢想徒勞地將那十有八九會成真的猜測給推翻,“想收買我啊?我不賣身的,也沒有藝可以賣!”
蘇妄:“……”她樂意賣他都不樂意買。
“收下吧。”他把現金又往她那里送了送,張開了金貴的口大發慈悲地多給她解釋了一句,以免她那有無數個坑的腦子又胡思亂想腦補一堆有的沒的,“牛奶錢,不夠的話告訴我。”
陳希:“……”她就知道,果然是因為這個。
蘇妄還真是……不愿意欠別人哪怕一點人情,只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一定要立刻還清,仿佛這些人情,這些只是純粹想對他好的好是壓在他肩上沉重的擔子,不早一天卸下都會成為壓垮他的負擔。
就同上次她意外救了他而他轉頭就送她回家一樣,不是出于和她的同桌情誼,僅僅是想把欠下的人情快速一并還清而已。
他實在很討厭欠別人什么,這些外表裹著焦黃糖漿內里塞著腐肉的人情終有一日會成為別人手里的把柄,成為他們握在手里的利劍,隨時都會在某些時刻毫無預警地指向他,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以此和他糾纏不清討價還價,他甚至無法做出哪怕一點反抗,任由那把劍貫穿他身上各處也無法說一句疼——因為是他欠下的,那他就活該咬著牙償還干凈。
他對這種事簡直太有發言權了——畢竟他從小到大可是經歷了無數次。
陳希給蘇妄帶牛奶的初衷本就是想待她這位總是看起來不太快樂的同桌好一些,和他拉近關系,當然不可否認地也抱著那么點“拿人手短”的想法,好讓自己日后有事相求時他可以稍微好說話一點,但倒是從未想過要和他收費。
余華見她天天讓自己多泡一瓶牛奶帶到學校,倒也問過她到底喝沒喝,畢竟她女兒以前可沒這么愛喝她弄的牛奶。
陳希也沒瞞著,老實交代了是給同桌帶的。而余華這人就是除了陳希誰都愛,得知是給同桌帶后,不用陳希提醒已經每天早晨自發地泡好牛奶,還不忘在她出門時提醒她記得捎上——陳希大抵可能或許有可能真的是撿來的,她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同桌都比對她這個親女兒還要好,誰懂。
雖然和蘇妄認識不過短短一個多月,但陳希怎么說也稍稍摸透了蘇妄的性格和脾氣,這錢她不收是肯定不行的。若是她推拒,那他絕對寧可繼續喝小賣部的牛奶都不愿意再接受她帶來的牛奶。
她無聲地在心里嘆了口氣,對眼前這張大紅現金無奈至極,不愿收下卻又只能全盤接受。
陳希在看見那紅色紙幣的第一眼時就差點給驚掉了下巴——原諒她實在沒見過什么世面——一時不知道該感慨是最近的牛奶太好賣了還是蘇妄太財大氣粗了,隨即又有些好奇起蘇妄的身世背景來,怎么能隨手一掏就是百元大鈔。
究竟是活在什么樣的世界里才會讓他認為五瓶牛奶需要一百塊啊!
當她是什么詐騙集團還是搶銀行的嗎!
還說什么不夠告訴他,這都夠得她再給他送個五十瓶了。
“蘇同學,牛奶真不太貴的。”她指了指他摁著的那一百塊錢,小心翼翼斟酌著道,“你這真的……給得太多了,我哪敢收啊……”
蘇妄鐵了心要讓陳希收下這錢,只得道:“算上下周的。”
陳希聽見蘇妄這話,在心里偷樂著——或許送牛奶并不只是她單方面的想法。
“那也還是多了啊。”陳希反駁了蘇妄這個提議,輕蹙著眉心思考著對策,“這樣,你平常買一盒多少錢?”
蘇妄:“三塊。”
“那行,”她一打響指,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蘇妄將自己的解決方案告知他,并且不給他任何繼續討價還價的余地,“我就算你一瓶四塊錢,你以后就按著這個價給,要是多給我就不給你帶了!”
蘇妄嘴唇輕啟,一個字都未能說出口,就被陳希用食指一指,并且瞪著眼兇巴巴地威脅他:“就這么決定了,不準再商量了,否則陳氏牛奶店明天就立刻倒閉!”
“知道了。”蘇妄無奈地抿了抿唇應了一句。他把錢塞到了她的筆盒下,“接下來一個月的。”
“好的蘇老板!”陳希笑嘻嘻地應下,順手將那張嶄新得一點褶皺都沒有仿佛剛從提款機里提出來的一百塊錢夾在了課本中間收好。
見她收下了,蘇妄一直懸著的心方落在了實地,讓他稍微踏實了那么點——他應該不再欠她什么了。
但陳希自然沒把蘇妄給的那筆錢上交給余華,畢竟她肯定也不愿收蘇妄的錢,當然也沒有自己私吞的意思。
她在家里翻天覆地翻出了個信封——還因此被余華罵了三句——將那一百塊錢從課本中間取出,再完整地平整地好好地塞到了信封里,隨即將信封翻到了正面,從筆筒里拿過一支筆,在信封上寫下了“牛奶基金”四個字。
關上筆蓋,看著那四個字,她滿意地笑了笑。
而那信封被她妥帖地保管在了書桌的抽屜里。
于是自那以后,兩人之間維持了一種微妙的詭異的“牛奶買家和賣家”的默契,一種七班同學越看越迷糊的關系。
而學校的小賣部在下課時總會準時出現,從貨架上取一盒牛奶,到收銀臺付款,垂著眸漫不經心地拆出吸管插入盒里,將吸管袋子扔到門口右側的垃圾桶,再叼著吸管離去的身影再也未出現過。
小賣部老板甚至一度以為那位天天雷打不動過來買牛奶且人人皆知得連他都有所耳聞的學生轉學了,直到他在某次在上洗手間的路上路過一棟教學樓時看見他拎著包走入樓道的身影,才得知他并未轉學或離開。
只不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才讓這位在他這里買了一年多牛奶,甚至讓他都對他熟悉得不行,每回下課不見著他來小賣部都覺得不對勁的同學突如其然地就再也不來買了。
一個人的習慣是難以改變的。
堅持了一年之久或更甚的東西,會在潛移默化中成為鐫刻在骨子里根植在大腦里的習慣,就仿若染上了癮,早已深入骨髓得無法說戒斷就徹底將自己從其剝離——
除非有另一種更誘人,成癮性更強烈且持久的癮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