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厄運偏欺苦難人
- 云間草
- 白若遺
- 4876字
- 2024-07-19 17:23:20
僅僅只是過了一天,何勝軍卻連坐在床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為了上個廁所,何家三姐弟把他扶坐起來,在床頭足足歇了十幾分鐘,可還沒等到下床,人已經又暈的全身無力,只得再次躺倒在床上。
反復幾次后,何平只好買來尿壺給父親方便,何朵也忙不迭地給他按揉腹部,何文則端著筋膜槍給父親的四肢不斷按摩。虛弱、脹氣、便秘、頭暈、渾身無力已經夠折磨的了,偏偏這時候何勝軍的四肢也開始疼痛起來。
三個孩子服侍了一陣,何勝軍方覺身體回緩了一些,然而久躺在床全身難受,又總想翻身換個姿勢,可當他奮力翻身時,腰部卻傳來被撕扯的劇痛,這讓他忍不住呻吟起來。
何朵順著父親的描述在腰部摸索了半天,摸出來兩顆小棗般如同淋巴一樣的腫塊。別說用力了,只是稍微按了下,何勝軍就吃痛不已。
“說好了沒事了,休息休息就好,怎么就休息成了這幅光景?難道是一直以來吃不上正常餐食導致的虛弱嗎?”何朵愕然不已。
“馬桶邊上怎么有一團血跡?像是上大號蹭破的,你們有誰便秘出血了嗎?”何文在洗手間說道。
何朵趕緊過去看了下,果然一小團深黑色血跡掛在馬桶前沿內測靠下的地方,因為位置相對隱秘,如果不是特意擦洗馬桶,幾乎不容易被發現。
“沒有啊!”許嬌蘭和何平也過來看道。
“爸,是不是你昨天晚上暈倒前上大號流的?你當時擦屁股的時候沒看到嗎?”何朵問道。
何勝軍虛弱地喘著氣,說道:“沒余視。”余視是寧水的地方方言,就是注意的意思。
“爸啊,你這哪里是沒有出血,這可是血淋淋的血跡了!以前一直問你有沒有黑便,你都說不知道。這都流出血了,你這黑便還不知道多久了!”何朵焦急地說道。
何勝軍有氣無力地說道:“三四天才上一次大號,半天都還上不出來,總共都沒真正拉出來多少,誰還能看到那些。”
“不行咱們還是去醫院吧!”何文說道。
“嗯,趕緊收拾收拾,現在就去。好吧,爸?”何朵問道。
何勝軍這次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此時已是正月初六晚上八點多,許嬌蘭慌亂地收拾著東西,何文則負責給父親穿戴衣服。何勝軍此時氣色極差,臉上隱隱泛著一絲黑氣,蒼白的嘴唇上還掛著幾個大大的血痂。眼下他連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叫救護車。何朵撥通了市人民醫院的急救電話,和哥哥一起早早等在小區外面。
由于是老舊小區,入口處的車輛通道無法容納救護車通行,救護人員只能卸下來推車,手動推到家里。由于何勝軍已經虛弱到無法坐起,何平便靠在他背后,讓父親的上身靠著自己,方便慢慢推著他挪到擔架上。然而何勝軍的身子卻總是不停地歪倒。
體格高大的何勝軍此時依然有一百五六十斤,救護車上下來的又只有一個男人,再加上何平,二人根本無法搬動何勝軍龐大的身軀。一家人嘰嘰喳喳折騰了半天,最后決定把何勝軍裹在被子里,眾人一起抱著被子把他放到推車上。
可令人頭大的是,從家門口到單元樓大門是一個很小的拐角,且出門后緊接著就是三四個臺階。這個連續兩個急拐彎又帶著臺階的出口,讓一家人反復折騰了十幾分鐘才總算通過。
推車載著何勝軍,在老小區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上顛簸了五六分鐘,終于抵達大門口救護車的位置。
坐在救護車上,看著一路璀璨的春節燈光,何朵心里全然不是滋味。千計劃萬計劃,怎么都沒算到會讓父親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熄火的父親!愿上蒼垂簾,讓他趕緊好起來吧!
救護車抵達醫院后,工作人員指揮何家人把何勝軍推到導診臺便悄然離去。何朵等人在原地待了五六分鐘,遲遲不見有醫護人員前來,只好小心地走到導診臺問詢。
“救護車送來的嗎?”
“嗯。”
“什么情況?”
“小細胞肺癌廣泛期,全身無力,吃不下飯,非常虛弱。”
“嗯?那咋沒人跟我說?真是!”工作人員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開始給何勝軍做收錄手續,并且進行了量血壓和抽血的常規操作。
“我去,這血小板也太低了吧,才只有5!危重病人啊!”急診科醫生看到何勝軍的血檢報告后說道。
何文何朵面面相覷,早已無語。
“醫生,我爸爸現在胸腹和頸部CT也都做完了,生化等血檢也做了,我們已經在醫院的急救推車上躺了三四個小時了,能不能安排我爸盡快住院啊?還有您前面開的血漿和血小板,什么時候才能來?”又折騰和耽擱了許久后,何文何朵哀求著醫生。
“這樣吧,給你們先安排到急診觀察室。”
瞿秋生接到何文的通知后,連夜趕回寧水,此時也已經來到醫院,便和何平一起把老丈人推進了急診觀察室。然而這里除了氣溫較高,打針輸液的醫護人員離得較近之外,再無其他優勢。何勝軍依然躺在最初載他來到醫院的那個推車上,既窄又短,兩只腳長長地伸到外面,身子兩側連放置手機和紙巾的空隙都沒有。何平不停地給父親掖著被子,拿自己和父親的衣服給他包裹雙腳。
“爸的被子濕透了,應該是剛才出門的時候尿濕了。”何平低聲說道。
“怎么會這樣?”何朵揪成一團的心幾乎已經痛到沒有知覺。萬萬沒想到,父親居然病重到小便失禁的地步。
“會不會是剛才我們折騰的太厲害,把爸的肚子給擠著了?”何文說道。
“何勝軍,何勝軍,血漿到了!”
正憂郁無助間,救命的血漿到了!何朵等人連連朝護士揮手應答。
“家屬,我們這里不能允許這么多人在的,只能留一個人,其他人趕緊出去吧!”護士麻利地給何勝軍輸上液體,對何家三姐弟說道。
“護士,我爸爸現在自己不能動,他又一直喊著想上大號。如果一會兒真的要去廁所,留一個人根本照顧不來的。可不可以讓我們多留一個人?”何文和何朵百般央求,護士卻堅決不同意。
“真的不行,這是政策,我們沒有這個權限。”
“你們都是專業的醫護人員,看不到病人現在多難受嗎?看不到他的血小板只有五嗎?我們一個個全都有核酸檢測,而且都是今天新做的,為什么就不能通融?制度重要還是生命重要?”
何朵隱忍了一整個晚上,加上對父親病情的擔憂,早已焦慮不已。一個沒忍住,便跟護士吵了起來。
何文趕緊夾在中間說好話,一邊訓斥妹妹脾氣太急,一邊也委婉地請求護士通融。
爭執間,瞿秋生遠遠地喊道:“行啦,別吵吵了!快過來!”姐妹倆趕緊跑到父親面前。
“憋的不行,想尿但是尿不出來。”何勝軍說著,全程閉著眼。自從來到醫院,他就很少再睜開眼睛。
和江臨醫院不同的是,病人所有的情況都需要家屬親自找急診醫生反饋,急診室的護士并不負責傳達和接送病人。于是何文何朵又來回跑了好幾趟診室,最終拿著醫生開的單子,把父親推到樓上做了膀胱超聲。
“膀胱里尿液很多,需要趕緊查尿管,不然憋久了膀胱會炸。”醫生把開好的單子交給了何文。然而急診室的醫護人員一連嘗試了好幾次,痛的何勝軍哇哇大叫了半天,尿管卻依然插不進去。最后不得不聯系了泌尿科專家,幾番折騰后總算成功插入了尿管。
“病人前列腺有問題,尿道有堵塞,所以才這么難插。”醫生一邊脫下手套一邊說道。
“是的,我父親有多年的前列腺炎,去年吃藥效果還不錯,很長時間都沒再犯過。”何朵趕緊回復道。
“這么多年的前列腺炎,一下子好不了的,現在腫瘤情況也會加重前列腺的負擔。多關注吧!前面幾次放尿的時候每次不要超過400毫升,不然一下子尿太多對膀胱反而會有損傷。如果有尿血的情況,要第一時間反饋。這幾個藥你們去讓急診科醫生下個單,買下來,一天吃三頓。”醫生麻利地寫了兩個藥名,遞給了何文。
“可是,剛才急診科醫生說我爸現在不能吃東西,要禁食禁水。血小板太低了,不確定是否有體內出血。”何朵憂心忡忡地說道。
“那就沒有辦法了,條子你們先留著,日后也可以喝。”
不到一小時的時間,何勝軍的兩袋血漿和血小板已經快速輸完。何文何朵再次跑到急診醫生辦公室,問醫生后續還有什么要用的藥物。
“就之前開的那些鹽水,還有補鉀、鋅等微量元素的,繼續輸就行。”醫生說道。
“好的。”何家姐妹倆感恩戴德的準備離開,何朵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但是我爸的血檢不是寫的鉀指標很高嗎?還能輸不?”
“啊?我看看。”醫生有些詫異,打開電腦再次看了遍何勝軍的血檢結果,說道:“那趕緊停了吧,換一個別的。”
何文何朵拿著新的方子掃碼付款并快速去藥方取藥,待走出診室幾米遠的地方時,何朵惡狠狠地說了聲:“靠,還能這樣?這醫生干嘛吃的?這可是寧水最貴最好的醫院,怎么會都是這么一副職業德行?”
“就是說嘛,真是服了啊!你先趕緊給你哥打電話,讓她跟護士說一下,前面輸入的那個補鉀的液體馬上停掉!我去拿藥。”何文督促道。
就這樣,何勝軍躺在在臨時的急救推車上,在人來人往的急診觀察室里接受著醫院漫不經心的“危重”救助。急診觀察室里除了橫七豎八的推車,還有幾排鎖起來的輸液座椅,整晚上都有病人不斷來來去去。
“醫生,快來啊,救命啊,醫生,醫生!”只見有一個七八十歲的老者,輸液期間突然全身痙攣,口吐白沫,家屬嚇得哇哇大叫。
老人距離何勝軍進四五米遠,中間是兩張鎖起來的空推床。急診室的護士跑到老人面前一看,失聲大喊道:“小雪,小雪,趕緊給急診臺打電話,趕緊給急診臺打電話!哎呀,快點呀!”
堂堂一個醫護人員,面臨這種為重場面不僅沒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更沒有穩定現場局面,反而比家屬還要一驚一乍手足無措,好半天站在原地看著老人,卻什么都不做,巴巴地等其他救護人員到來。
何朵趕緊走到父親身邊,轉過身子擋住父親的視線,柔聲說道:“別看,咱睡咱的。”
何勝軍也不說話,默默閉上眼睛。幾分鐘后,急救人員帶著推車跑進來,接走了老人,留觀室再度恢復平靜。
“平子,你和朵朵先回去吧,明天再來。咱們都擠在這里也沒用,護士也不讓都在里邊。”瞿秋生把何平喊到留觀室門口說道。
已是凌晨一點多鐘,后半夜何勝軍這里應該不會再有什么新的情況。瞿秋生和何文決定今晚先留下來,讓弟弟和妹妹回家休息。雖然護士反復強調每個病人只能留一位家屬,但是在瞿秋生的各種央求下,加上何勝軍的病情,護士最終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額外給何家行了方便。于是瞿秋生和何文最終成功留在了留觀室。
回到家時已經將近凌晨兩點,許嬌蘭聽到聲音立刻顫巍巍地走到客廳,詳細詢問丈夫的情況。何平一聲不吭,躺到床上就睡著了。何朵心亂如麻,胡亂應付了母親兩句,簡單洗漱后便快速躺倒在床上。
只是明明困得頭暈腦脹,這一夜卻睡的極其艱難。而在醫院的何文和瞿秋生也是叫苦不迭。
何平何朵離開后不久,何勝軍突然想上大號。最近四五天以來,何勝軍每天都會有想上大號的感覺,可每次坐在馬桶上幾十分鐘,卻幾乎都上不出來,最后都因為身體太累不得不放棄。
何勝軍一直相信,只要自己把肚子里成堆的大便都拉出來,身體肯定就輕松了。因此即便此刻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也堅持一定要去廁所。何文著急忙慌地跑了一圈,好容易看到了輪椅,卻發現被鎖在了一起,根本不能用。等她再度全身冒汗回到留觀室時,何勝軍已經氣急敗壞地喊著:“坐啥輪椅,推著床走!”
“護士,護士,能幫忙嗎?我爸要去上大號,我們倆肯定弄不了,能不能一起幫個忙?”何文急匆匆地求助道。
“不行哎,我們這里不能沒有人。”護士不緊不慢地推辭了。
何文此刻連生氣的時間都沒有,只得和丈夫連忙推著父親找廁所。何勝軍眼下的身體,只能找馬桶方便。然而他們一連跑了好幾處廁所,跑到二人的衣服雙雙被熱汗浸濕,都仍未找到一處可以使用的。所有馬桶幾乎都是堵滿的大小便,馬桶邊沿無數個腳踩的鞋印、泥巴,以及濺上去的糞便和溢出來的糞水。即便何文沒有潔癖,也實在無法下手收拾。而且夜里的醫院廁所很多都斷水,連連按了幾次沖水鍵,卻都不通水。
“這不能上啊,屁股怎么坐?”何文急的要哭出來。
“不行了,憋不住了,快點!找茅坑,茅坑!”何勝軍喊道。
已經找了十幾分鐘的廁所,他要憋不住了。
何文和瞿秋生只得把父親又推回到留觀室對面走廊的蹲坑廁所里。這一折騰,他們已經繞著醫院大廳足足跑了二十分鐘。然而何勝軍高大的個子和沉重的身軀,夫妻倆根本就扶不起來。瞿秋生生拉硬拽提拉著老丈人,何文快速脫下來父親的褲子,何勝軍卻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人已如偏癱般無用,軟踏踏地一屁股就坐在了廁所的蹲坑上。
何文趕緊把自己的腳墊在父親一側的屁股下面。此時何勝軍早已顧不了任何,以這個最無奈的姿勢拉起了大便。
本來只是個蹲坑的坑位,他卻直接坐在了上頭,整個身體歪倒在一邊,導尿袋也早已掉到地上,整個人如同一團軟泥。何文和丈夫幾乎用盡生命的力量提拉著父親,可任憑三人如何努力,何勝軍卻只是拉出來一點點黑色的星末。
沒過一會兒,何勝軍連歪倒在一邊的力氣都沒了,無奈地說道:“不行了,算了,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