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神秘一笑,把方文洲招呼起來。“你起來,朕又不會拿你怎么樣?收好你的和婚書,跟朕走一趟。”說著,提起常服的下擺,轉身往書架的后方走去。
方文洲趕緊揣好和婚書,也提起衣角,小跑兩步跟上。
紅松木的書架,上面暗雕著祥云紋,隨著太陽光線變化,紋路的明暗也跟著變化。每層隔板上都帶著暗金的圓珠,每一顆都一模一樣,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明帝伸手摩挲了一會兒,書架緩緩地向右移動,留出一道縫隙,能夠走一個人位置。
明帝徑直走了進去,方文洲跟在他身后。
走了幾步隱約感覺到是一條暗道。隨著暗門緩緩關閉,道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但可以知道明帝一定來了很多次,因為他走得很順暢。
方文洲憑著感覺跟著,路面走起來很平整,伸手可以摸到的墻壁也很光滑,涼涼的。
除了二人的腳步聲,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走了大約一百步的樣子,明帝停下了腳步,再抬手摩挲了一會兒。突然,大門一開,眼前漸漸出現一片光亮,并不是很刺眼。
方文洲微微用手擋了一下,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
普普通通的一間屋子,擺了兩排架子,架子上不知是書還是卷宗。一眼望去,盡收眼底。
門邊和屋頂的正中間分別墜了一顆拳頭大夜明珠,光亮正是來源于這里。
明帝走到案幾前,點燃了案角的蠟燭。
房間里這才一下子大亮起來。
方文洲看清了明帝的表情,一臉嚴肅,似乎在思索什么。他沒有動,安靜地站在門邊。果然,明帝停留了一下,向后面的架子走去,翻騰了一小會兒,抽出一本冊子。轉身看見方文洲拘謹地站在門口,沖他招招手,“文洲,你過來。你看看這個,有沒有覺得有些眼熟?”
說著,明帝把手里的冊子遞給方文洲。
方文洲趕緊走過來,雙手接過冊子。借著燭光,方文洲翻開冊子,冊子里大大小小夾了一些紙張,材質不一樣。卻有著相同的字跡,一看就是同一個人寫的。再翻幾頁,有一個圖案,很是眼熟。
“這個圖案?”方文洲指著問道。
“前幾天,你給朕的折子上描述的圖案是否與之相仿?”
方文洲從和縣回來,就把崔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上奏折報給了明帝。明帝按照他的描述,畫了一個圖案,想了好幾天才想起來似乎在哪里見過。
恰好方文洲今日進宮,明帝才想著把他叫過來,問問看。
“回皇上的話,略有相似,但不完全一樣。大體的結構是相仿的,只是崔碩臀部的圖案外面的圓圈更多幾層。”
明帝沉吟了一下,沒有說話。
“皇上,您知道這圖案的來源?”
“西域。”
這兩個字在方文洲的腦海中不斷重復,最近這幾天,這兩個字出現的次數太多了。喬畫樓跟他說過的就有來自西域的萬年章,還有崔碩身上的織云錦,包括他身上的這個圖案。
不停地出現的這兩個字,到底是蓄意安排還是只是個巧合?
“父皇在世的最后幾年,西域眾多部落反抗不斷。這幾年新的西域王庭已經建立,西北都護府也按照朕的旨意,優待于他們,這些年倒也都相安無事……”明帝說著,眉頭緊鎖,“朕猶記得那幾年,戰況慘烈,死傷無數。”
那時候,方文洲年紀還小,具體發生了什么,也只是在哥哥口中和史書上見過。只知道那一次,父親再沒有回家,哥哥帶回來個小幾歲的男孩,取名方耘笙。
那時的方文洲還偷偷想過,這個男孩是不是父親的私生子,畢竟連一向堅強的母親,都常常在夜里偷偷哭泣。
方文洲怕母親受委屈,便處處找方耘笙的麻煩。
方秦氏跟方文澧教育了他好幾次,方文洲都不知悔改,直到三年后知道了父親死亡的真相。
方文洲的沉默讓明帝誤以為他在思念自己的父親,“舅父他……你知道的,朕沒有辦法替舅父討回公道。九州八十一部里的那些人,朕承諾給他們好生活,也包括當年在戰亂中殺害舅父的人。”
“臣……臣明白。”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如果百姓能安居樂業,這也是父親所希望看到的吧。
“所以,朕希望你能好好查一下那位喬姑娘的身份,畢竟她出現的時間也太過于巧合了。”明帝嘆了口氣,他實在說不清楚為何京城里會突然出現這么多于西域有關的人事物。
“皇上,臣覺得有些證據再查得仔細,都不如放在自己身邊更好觀察。”方文洲狡黠地一笑,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喬姑娘醫術高明,留在我母親身邊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聽文澧說,有個方士預測了她的出現?”
“皇上,您也相信方士的話?”
“你不信?”
“當然不信。”方文洲撇撇嘴,這件事,從都到尾他都不信。方士的描述分明更像是根據喬畫樓的樣子編造出來的故事。只不過,這編故事的人跟喬畫樓是什么關系,就不得而知了。
明帝贊賞地笑了一下,“朕知道你的意思了,這本冊子你拿回去仔細研讀一下,注意保密。”
方文洲愣了一下,這位皇帝表哥遠遠比看上去更加聰慧,手里掌握的信息也比他們想象得多,心思深沉的程度讓他感到一絲涼意。
從寢宮里出來,方文洲整理了一下衣襟,把冊子往袖子塞了塞,加快腳步向宮外走去。
日頭已經偏西,偌大的皇宮,除了幾個巡防的士兵,再無一人。秋天的傍晚,涼風掃過,卷起地上的土石,擋不住方文洲急匆匆的腳步。
馭馬到家,已經是晚膳的時間了。
因為方秦氏的昏睡,他們兄弟倆已經很久沒有一起用膳了。難得方秦氏下了地,特意在正廳等他回來,一同用膳。
方文洲愛干凈,先回敬亭軒換了身衣裳,將帶回來的冊子藏好,才小跑到葳蕤樓。
方秦氏帶著方文澧和馬廷芳已經就坐了,卻沒見喬畫樓。
“娘。”方文洲給秦方氏抱拳施禮,環顧了一下四周,最終沒有問出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翠柳遞過來凈手毛巾。
方文洲抬頭看了她一眼,既然她在這里,那喬畫樓應該也在。
剛準備張口問,就隱約聽見鈴鐺的響聲,方文洲知道是喬畫樓回來了。
一進門看見座位上的方文洲,喬畫樓高興地說道:“二爺回來啦,正好趕上我的枸杞雪參秋梨膏,去火開胃的,快來嘗嘗。”一邊說著,手里一邊在忙活著。
侯府里許久沒有女主人親自下廚的情況,奴仆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喬畫樓絲毫不介意有沒有人幫忙。自己拿起手中的勺和碗,舀了一碗秋梨膏,放在方秦氏面前。聲音溫和,輕聲說道:“老夫人剛剛蘇醒,不能吃太過甜膩的東西,所以我用的是蜂蜜和枸杞。如果不夠甜,還請您暫時忍耐。”
鈴鐺隨著喬畫樓的動作響個不停,叮叮當當的,像一支小曲兒。
方秦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臉上有遮不住的笑容,“好好好,謝謝喬姑娘。”
說著,伸手去接。
“有點燙,老夫人小心。”喬畫樓照顧人很細心,一點一滴都加了仔細。
方秦氏看著喬畫樓的樣子,滿心歡喜,順手握住了她的細白的手腕。看著身邊的小兒子,方秦氏努努嘴,“你坐到旁邊去。”
又微笑地對喬畫樓說:“這些粗活自然有人去做,來坐下說話。”
孔嬤嬤識相地拿過勺子,接過了舀糖水的任務。
“喬姑娘,你家中父母可在,還有什么親人?”既然是兒子的未婚妻,方秦氏當然要問清楚,雖然她心中非常好奇這一對小兒女之間的故事。
“老夫人喚我畫樓便是。家中父母早逝,我被崇山藥谷所救,從小跟著師父學醫術。師父他老人家見我可憐,也是盡心撫養,才有了今日的畫樓。”
方秦氏一邊喝著糖水,一邊聽喬畫樓說自己的事情。
“既是如此,你二人的婚事,可否邀請你師父前來觀禮?”
“師父常年在藥谷閉關,不理俗事。我的婚事我自己就可以做主,只需給師父去封信即可。”喬畫樓知道自己跟方文洲不過是做了一場戲,著實沒有必要驚動太多人。
方文洲目不轉睛地盯著喬畫樓,仿佛想要看出一些什么端倪來。喬畫樓的出現太過于巧合,巧合到讓方文洲也不得不懷疑她的出現,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沒想到這引起了方秦氏和馬廷芳的誤會。女人的心思總是細膩的,婆媳倆看見方文洲的樣子,以為他對喬畫樓的心思已經無法掩飾。
方秦氏高興不已,他們家已經很多年沒有辦喜事了。老侯爺走后,府中一直人丁稀薄,空曠孤寂。尤其是葳蕤樓,常年都是孔嬤嬤陪著方秦氏,冷冷清清,孤孤單單。
雖說馬廷芳也常常來探望,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守規矩的很。禮貌地來,禮貌地離開。方秦氏雖然很喜歡她,可就是莫名親昵不起來。
如今,家里有了個活潑貼心的小姑娘,方秦氏很高興,臉上的笑容已經掩飾不住,眼神不住地在二人之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