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秋香鍥而不舍的精神確實(shí)令周曉芳感動。

她第一次騎著三輪車跑這遠(yuǎn)的山路，神經(jīng)有些緊張，回到家后，緊繃著神經(jīng)一下子放松下來，就覺得渾身散架了一般。

丁秋香在地里拔了豬草，洗凈剁碎了幫她喂好了豬，在等著她回來，這可幫了她的大忙。

“秋香妹子，這怎么敢當(dāng)啊，我勒個娘呃，真難為你了。”周曉芳把她迎進(jìn)門，一邊伸展著腰骨，連身道謝。

“這不舉手之勞嘛，客氣么事。新買了車啊，真漂亮。”丁秋香像一般無事串門一樣，直夸她能干。

“你先坐哈咗，我先活動一下，到了年齡啦，等會做飯，你就在這兒吃晚飯。”周曉芳這次是真心誠意。

“不啦不啦，我回去還得做飯，你就兩個人，簡單，我一家老小還等著呢。別老是說自己年齡大，你還年輕著呢，要是哥還在，說不定還可以生二胎呢，哈哈哈……”

兩人一個哈哈連著一個哈哈說個沒完，丁秋香說著說著拿出那個生育表來，周曉芳笑著笑著拿過表格就填好了，就這樣仿佛全不當(dāng)回事兒，就把事情給辦了。

吃過晚飯，她就給兒媳打電話，從早上麻貓丫丫抓了一只兔子說起，說到去城里陳向南到新華書店看書結(jié)識了城里的朋友，叫李小禾，那孩子很有禮節(jié)，還送了一本書給人家，又讓她選了三輪摩托車買了騎回來，兩人聊的不亦樂乎。

“我想以你們兩人的名義在城里買一套房，是小區(qū)房。”周曉芳看火候差不多了，冷不丁冒出一句。

“您這是干嘛呀，媽，要買也一定是邦國和我來買，您的錢就留著吧，我們不在您身邊，身上有錢才行，萬一有什么緊急的事，可以應(yīng)應(yīng)急……”向麗倒是苦口婆心一般勸著她。

向麗絲毫沒有慌亂，沒有遲疑，語氣顯得波瀾不驚，她一方面被兒媳的話感動，另一方面覺得用房子都不能吸引她倆回來，感到渾身有些發(fā)冷。

打完電話，她癱坐在那里，腦子里一片空白，欲哭無淚。

手機(jī)叮地響了一聲，她掃了一眼，是李友乾微信請求通過的信息。

她點(diǎn)了一下，驗(yàn)證通過。

小芳，回到家了嗎？

回了。

沒暈車吧？

沒。

吃晚飯了嗎？

吃了。

謝謝你給小禾買書。

客氣了。

……

李友乾沉默了。

周曉芳看著手機(jī)。

曉芳，我有很多話對你說。

說吧。

……

又是沉默。

周曉芳捧起手機(jī)等著。

自從第一次在購書中心看見他，心里似乎就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忘不了他，反復(fù)觀察了他多次，都是看些種養(yǎng)殖方面的書籍，看得那么癡迷，難道他在書中尋找馬道河的記憶？難道他在回憶我們倆一起放牛一起插秧一起除草一起施肥一起在稻田殺蟲的情形？難道在憧憬以后的田園生活？

她慢慢地原諒他了理解他了同情他了，也可以說是重新了解他了。她幻想過以后和他一起的畫面，那情形和公公婆婆的恩愛場面一樣，多美！突然腦海中又出現(xiàn)他絕情離去自己悲憤欲絕的一幕……不，不是這樣，這不是出于他的本意！絕不是！她在心里為他辯護(hù)。在那個年代，如果換作是我呢，我會不會和他一樣棄他而去？我可以說不會。但真的不會嗎？！那個時代，幾乎每個年輕人都在做著怎么跳出農(nóng)門的夢，自己不要站在現(xiàn)在來衡量過去。現(xiàn)在他這樣子，已經(jīng)遭受了懲罰了，而自己呢？也得到了補(bǔ)償，和老陳有那么一段幸福美好的時光，也知足了。唉，可能是自己錯了，沒聽人說嗎？每個人最愛的還是自己，我讓陳邦國回來馬道河，難道真是為了兒子好？肯定是，但最肯定的是你想讓兒子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這么說，還是為了自己！

這么說來，我又自私自利了，自己自私自利有什么理由指責(zé)他的無情無義呢？周曉芳，我知道你愛他，既然愛他，為什么不讓他過他自認(rèn)為最好的生活呢？他明知道可以去城里你卻不讓他去，以后就能保證能和你白頭偕老？如果兩人真的走到了一起，換作是你，每當(dāng)生活不如意時，你會不會拿這事跟他大哭大鬧埋怨他呢？人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誰又能保證將來呢？

周曉芳心里天馬行空，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隨心所欲胡思亂想。似乎釋然了，不得不說，她是個偉大的剪輯師，在腦海中重新剪輯了畫面：友乾啊，你是不是餓了？如果你餓了，曉芳我去給你做飯了。友乾啊，你是不是冷，你要是冷，曉芳我給你暖溫。友乾啊，你是不是悶得慌，你要是悶得慌曉芳我為你解憂傷……曉芳死啦，友乾躺在曉芳身邊，合上了眼睛，就像婆婆追隨公公一樣……

只要感情的閘門一打開，洶涌澎湃情思綿綿的情愫就會到來。

周曉芳一邊在記憶里徜徉，一邊又有些緊張地盯著手機(jī)屏幕，她已經(jīng)顧不了許多了，心里在喊：友乾，快說呀，有什么話，快點(diǎn)說啊！

“曉芳，你說不要提及過去，但我要提，因?yàn)槲矣X得忘記過去，是對未來的不負(fù)責(zé)任。錯就是錯了，自己得勇敢面對，說實(shí)話，這些年我一直活在自責(zé)和痛恨之中……”李友乾發(fā)來了微信，字字如淚。

“別說這些了，我理解。”周曉芳喉嚨哽澀，眼淚涌了出來。

“曉芳，我們已是黃土及胸的人了，我懇請你，再給我最后一個機(jī)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周曉芳又發(fā)來信息。

“唉，友乾，我還能說啥呢。”自己希望的，真正出現(xiàn)了，她心里卻是一團(tuán)亂麻，本來她想明確答應(yīng)他，卻鬼使神差打出了這幾個字。

“曉芳，你是答應(yīng)我了嗎？！是真的嗎？！！”

周曉芳手一抖，手機(jī)掉在了地上……

她顫抖著摸索起手機(jī)，然后呆了一下，準(zhǔn)備給李友乾發(fā)送三個字：我答應(yīng)。但另一個自己勸告著自己，矜持一點(diǎn)，再矜持一點(diǎn)。

她就在答應(yīng)和矜持兩邊彷徨著，彳亍不前。后來，矜持占了上風(fēng)，還是給他一個考驗(yàn)吧，看他下一步該怎么辦吧？她似有不舍地丟下了手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