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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了的事情,再怎么困難,不得言而無信。他驀然發現,自己心里的天平已經向黃杏傾斜,是他對楚安然首先言而無信,答應她回荊山找企業實習的,現在失信于楚安然卻在信守對黃杏的承諾,他不得不承認,黃杏描繪的未來場景,對他的誘惑太大,以至于他心甘情愿情不自禁地想在這片場景中漫步或者是馳騁,就像自己時不時在他和黃杏共同的馬道河中徜徉一樣。
他第一次有些言不由衷地向楚安然說了自己的打算,自己繼續留在武漢實習的原因,他引用了黃杏說的話,武漢是大都市有著行業的引領性,多實習一段時間避免以后走彎路,他在心里恪守著實習完畢后就回到她身邊的承諾。這個決定令楚安然有些措手不及,不禁問他,是不是去武漢經過荊山時沒時間見你有意見?是不是平時沒時間陪你?是不是覺得和我在一起枯燥乏味?她再次想起了黃杏,以及他說的信任,不好直接問他,只用了三個問號來拷問他。她覺得有一團極度不安的陰影在迫近自己,她沒了方向也沒了安全感。沒有的事,不要胡思亂想,我最快五一期間回來。他知道她顧忌的東西,但自己不能閃爍其詞,甚至有些理直氣壯,因為他深信自己不會迷失方向。
黃杏讓她住在自己家,他斷然拒絕,她沒強求,就在市區的公司聯絡處旁邊租了一套房子,他本意租一個單間就行,但黃杏卻租了一套兩居室,黃杏說公司員工的待遇是包吃包住,租金由公司來承擔,在這邊公司沒有食堂,公司另外進行餐補。黃杏已經開學,她是本科,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才畢業。武漢大學距離公司聯絡處不遠,黃杏幾乎每天都會過來,過來的目的就是培訓他。他的工作是在武漢及周邊地區尋求相關公司的合作,說白了就是聯系單位跑業務。黃杏說跑業務之前,必須把公司提供的業務和服務包括公司現在和未來以及公司的理念都要了如指掌,不光要了解,還得用自己的語言表述出來,說出來的話要流利自然要有充分的自信,必要的時候還需要做方案,把公司的業務和對方的需求結合起來,力爭雙方的合作達到雙贏,磨刀不誤砍柴工,先做好自己的功課。營銷不是簡單的銷售,這是他所期盼的工作。以前陳安心說他是個呆子,語言短反應慢不適合做市場,但現在黃杏給他分析了自己的優勢,他在陳安心面前呈現的弱點在黃杏眼里卻成了優點,對客戶要真誠,你具有很多人不具備的優勢。盡管他不認為自己有這么多的優勢,但他明白要做好自己的工作,這是必須要具備的職業素養,他欣然接受了她的肯定。這使他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一如和楚安然一起學習醫學教材一樣,他說她聽,然后她做評價,他再說她再聽,她再講評,有時候兩人一起探討用更準確的語言來表達的話術,沒多長時間,公司的情況他了然于胸。黃杏說,我之前對公司的了解還沒現在這么透徹,意思是他也幫助她更進一步地挖掘了公司的潛力。這一點他不敢茍同,但她說的自然,他沒有多想。
要進入實戰了,黃杏擔心會有意外發生,又說,首次出征,不要有太高的期望,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都是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他知道這句話是美國西點軍校的名言,他也承認,在相關領域,她的學識和格局,比自己要強很多。她也早有準備,需要聯系的單位她已經列出了清單,甚至還包含了對方老板的聯系電話。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躊躇滿志,約了一個公司的老板去拜訪,黃杏翹課過來陪他,他說自己一個人就行。黃杏說要體現公司的實力,單兵作戰固然好,但剛開始最好打打配合,取長補短,有備無患,我現在是你的助手,你主談,我協助。她還親自幫他整理儀表,衣領、領帶、發型包括皮鞋都檢查的一絲不茍,說和客戶第一次見面的形象非常重要,然后她又說現在空氣干燥臉上有皮屑,從包里拿出一瓶原液噴霧,在他臉上噴了幾下,又用她柔軟而溫暖嫩藕一般潔白的手在他臉上抹了抹,他一動不動站在那兒任由她捯飭,之后,她細細端詳了他一下,滿意地點點頭說,好了,出發!
她特意叫了司機,就是上次去接他的那個,豪車,美女,還有自己的滿腔熱血,這第一次隆重而豪華,充滿了儀式感,十分貼近他心底深處的虛榮心,感到尤其的榮耀。有了這種榮耀,即使他有些緊張,也很好地達到了既定的目標,黃杏在旁邊對他的闡述及時做了畫龍點睛式補充,對方十分滿意,再三答應擇日去公司考察。有了第一次的勝利,他信心更充足,準備更充分,更好地達成目標,這是他和黃杏每次外出談判時所要明確的,每次都能如他所愿,他由衷感覺自己風光無限。
東,對我這個助理還滿意吧?只要我倆配合好,定能所向披靡。看得出來,她也十分滿意每次的出行,這是黃杏第一次稱呼他“東”,并且每次和他在一起都如小時候那般親密,好像他們之間并沒有那十二年真空般的離別,除了年齡,什么都延續下來了,他沒有覺得有絲毫的不自在。
停車!走到一個路口轉過彎之后,她小聲有力地對司機發出了指令,她一只手拉開車門,另一只手拉著他下車。他出得車來不知道她停車想做什么,環顧四周后,他眼光中出現了快遞公司幾個字。黃杏拿起電話說到了,他看到陳安心如燕子般朝他們飛奔而來,那樣子興奮得有些夸張。到了近前,她看了一下旁邊停著的豪車,掃了一眼黃杏,然后睜大眼睛落在了他身上,興奮變成驚喜,可以啊,你這個呆子,終于人模狗樣了,看看人家黃杏黃大老板,真是慧眼慧心,你現在就是豬都能上樹了。說得他一時發窘,她并沒有繼續再損他,而是拉著黃杏說,歡迎你親自前來視察。想必是陳安心男朋友朱相宜的公司,他還從來沒有來過,也沒有見過朱相宜。說是公司,實際上就是一個經營的檔口,面積不大,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快遞,有幾個身著工服的人在里面忙碌,可能是聽到陳安心的聲音,有一個人從快遞堆里站起身,走了過來。高高瘦瘦的,戴著一副眼鏡,模樣英俊顯得有些斯文,唯一不足之處是皮膚有點黑,想必就是朱相宜了。在心里,他一直想象不出什么人才能配得上做他的妹夫,現在終于定格了,沒有不滿意也沒有特別的滿意。陳安心外表漂亮而柔弱,但骨子里卻野蠻驕橫,誰以后能駕馭得了她呢?陳安心和黃杏在一邊說個不停,他和朱相宜閑聊起來幾乎沒有什么障礙,可以說是相談甚歡,朱相宜看起來性格較好,能經營一片社區的快遞,沒有一定實力,是不可能做到的,這可能就是陳安心最好的歸宿。
臨走時,陳安心把他扯到一旁說,黃杏對你相當滿意,你可得好好把握,兩個珠聯璧合,以后你完全可以成為這家公司的中梁砥柱,傻人有傻福,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哦。他橫了她一眼,說胡說八道!但他這段時間的工作,那種成就感是不言而喻的,他不得不認可黃杏說的一句話,兩人相配合,定能所向披靡。他隱隱覺得,黃杏是在通過陳安心在給他傳遞著信息,他沒有細想,可能是工作特別順利沖昏了頭腦,什么中梁砥柱他沒想過,實習到一定程度他得離開這里。
陳國正和陳國宗兩兄弟獲知他留在武漢在黃杏身邊工作,尤為高興,囑咐他盡職盡責全心全力,多向黃杏學習等等,肯定是陳安心多嘴多舌把他出賣了,家里除了奶奶,所有人都希望他跟黃杏在一起,各自都有自己的盤算。
他爸給他電話,說他幺爹幺媽要來武漢。他們的目的不外乎是陳安心的事情,對此,陳安心內心十分恐懼,她擔心父母為難自己的男朋友,馬上打電話給他,滿嘴親愛的哥尊敬的哥叫著,聲色俱厲而又泣涕如雨要求她爸媽來武漢時一定要在她身邊,他知道她又在演戲,也明白她的擔心,自從見了朱相宜之后,他已經決定,堅定全力支持她。
陳國宗夫妻倆說到就到,但他倆沒有直接去學校找陳安心,徑自來到了黃杏的家中,黃永興還是一如既往地那么客氣,他和陳國宗可以說是從小玩到大的,只不過黃永興來武漢闖蕩之后就沒怎么聯系了。陳國宗帶來了一些土特產,山筍、野生菌之類的,在馬道河常見但在城里是不容易得到的東西。陳安東和黃杏趕到時,見幺爹煙霧繚繞地和黃永興在聊天,他提醒不要在室內抽煙,趙曼比較反感,但幺爹置若罔聞,卻吩咐他把自己帶來的特產拿廚房炒了讓黃永興一家人嘗嘗。陳安東有些遲疑,主人現在還沒有發出邀請而自作主張。黃杏卻興致頗高,直夸這些都是稀罕物,拉著陳安東準備進廚房,趙曼趕緊過來又很客氣地說哪能讓客人炒菜的,說完自己隨黃杏進了廚房。陳安東覺得在這里客氣和拒絕、客人和陌生人差不多等同一個概念,他有些不適應,黃杏對他再好,在這里自己就是客人,也只能是客人,或者是過客,心里再有落差,卻是現實。
陳國宗和楊昌美直接了當地說了此行的目的,希望黃永興的公司能收購他兄弟兩家的香菇。陳安東覺得幺爹的要求有些過分,他現在比較了解黃永興公司的運營情況,呆勁上來了就接過話頭說,黃總的公司收購的都是鮮菇,我們種的香菇量少不說,有一茬沒一茬的接濟不上很難辦,路途遙遠,就連冷鏈運輸都不夠路費,咱們現在賣得都是干菇,但公司有烘干設備,有嚴苛的工藝標準的。楊昌美橫了他一眼。黃永興微微一笑對陳國宗說,小陳現在實習工作開展的很不錯,上次你讓帶來的花菇,確實很誘人,這種品相的香菇你有多少我要多少。陳安東聽出了黃永興拒絕的意思,那袋花菇還是楊昌美百里挑一揀出來的。陳國宗猛地吸了一口煙說,你可以回馬道河直接投資,我們可以合作。黃永興說,這個可以考慮。陳國宗聽黃永興說考慮,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可陳安東聽出來的,分明又是拒絕。
飯后從黃永興家出來時,陳國宗想讓黃永興派車送他,話沒說出來,黃杏想得周到,馬上說派車送送,陳安東趕緊拒絕,說我陪幺爹幺媽四處轉轉。黃杏一般都是順著他的意思,沒再堅持。看著小區綠樹成蔭繁花盛開叢中的一棟棟別墅,陳國宗感嘆說這才是生活。陳安東說,以后讓妹妹給您買一棟,把您們接來武漢也享受享受。陳國宗嘆了一口氣不語。東,你現在還不是黃家的人,怎么胳膊往外拐替他們說話呢,楊昌美現在還想著香菇一事。您們來找黃總,他就知道了你們的來意了,都是馬道河人,又是一起長大的,他要是能幫還用您說?再說,那么久沒有來往,來了就求人家,要是你怎么想?他們一家大小能一起陪您們吃飯就很不錯了,在馬道河,您請人家去飯店吃飯,那叫熱情,在這里,請您們在他家吃飯,那是最高規格了,換了別人,會讓您們進他的家門嗎?并且還允許幺爹在他家抽煙,已經非常給面子了。陳安東提醒他們,這里不是馬道河,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不同,盡量替別人著想。楊昌美聽了沒說話,陳國宗倒笑了,說剛才永興說你在他公司干得不錯,你得珍惜。他想說等實習完畢后就回去,想到那天楊昌美到他房間哭訴的一幕,怕說錯話,給陳安心帶來麻煩,也就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陳安心的事一直是他們的心結,這個心結就是父母對子女的安全距離。陳安心以后要是在武漢生活,超出了他們心中的安全距離,總擔心陳安心的個性,兩人吵了架受了委屈,連個哭訴的人都沒有。現在他們來武漢,一是看看黃永興能不能接受他的香菇,二是看看陳安東在這邊的情況如何。如果黃永興能幫忙,陳安東又能在黃家在武漢立足,他們對陳安心的安全距離感就會擴大。
你帶我去她男朋友那里看看!陳國宗命令他,他想說自己不知道朱相宜的位置,又擔心他們責怪他對妹妹的事情漠不關心,反正遲早是要見面的,現在趁自己還在武漢,陳國宗對與黃永興的“合作”還抱有希望,現在見面,時機可以說不錯。
他提出打車,陳國宗說費那個錢干啥,他說您平時打麻將眼睛都不眨的,怎么在乎這一點呢?陳國宗說一碼歸一碼。他估計陳安心現在學校等著她爸媽的到來,就偷偷地發了一條信息給她,說領導要去朱相宜那里視察。你這個呆子!你怎么把他們帶到那里,要是他們打起來你就死定了!陳安心可能非常害怕,恐嚇他。你再說,我不管了,他笑了一下,回了一句。哥,哥,你得一定幫我啊。
陳安心還沒到,他帶著陳國宗夫妻倆到了朱相宜那兒,聽說是陳安心的父母,朱相宜倒是波瀾不驚,但是非常禮貌客氣,叔叔阿姨不停地叫,又是遞煙又是倒茶的。陳國宗夫妻倆面無表情茶煙不接,自顧自在那里看了看,看完了陳國宗轉身就走,楊昌美沖朱相宜擺了擺手,算是告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剛才的擺手,可以看出,楊昌美對朱相宜的印象不錯。她隨即追上陳國宗,兩人的手攥在一起,他看到,兩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陳安心慌慌張張氣喘吁吁地趕到,有些惶恐地看看她爸媽后,又望著他,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指了指老兩口,示意她陪著他倆說話。以后在武漢不管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你哥!陳國宗對女兒幽幽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