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待他們走遠,才長身而起,掠出汝陽王府,回到客棧。沉思良久,卻不知庫庫轉穆爾將如何下手,自己雖有心相救順帝老兒,此事看來只怕不易。
卻說張無忌數日來天天呆在小酒店,指望能得遇趙敏。這日午間閑坐無聊,便踱出門去,沿街閑逛。此時蒙古統治中原已逾百年,中原百姓無不怨恨有加,卻不想這京師居民倒也安居若素,一片繁華昌盛之象。
張無忌正感喟嘆,忽有一隊蒙古騎兵縱馬而過,沿街之人紛紛閃避。一老者行動不便,未及避開,給當先一騎撞翻于地,隨后四騎一掠而過,又有兩蹄踏在老者身上。蒙古兵揚長而去之后,才有兩人將奄奄一息的老者移至街旁,卻也無計可施,拍拍手便自離去。旁人神情如故,竟似從未發生任何事情一般,任由老者躺在冰涼的地上待死。
張無忌哀嘆京城居民之冷漠,搖搖頭走上前去。俯身查看老者傷勢。老漢年約六旬,右臂折斷,胸骨亦斷三根,人已昏迷不醒,著實傷得不輕。張無忌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了二粒“鎮元丹”,雙手捏著老漢雙側頰車穴,將藥丸送入老者口中,再點下關穴,“咕”地一響,已將二粒藥丸送入腹內。料想老者性命無礙,這才替他續接斷骨。
這等重傷,一般郎中看了自是搖頭,但在張無忌眼中,卻不過略施小技而已。他出手如風,手法嫻熟至極,替老者接上斷骨,又用木條固定好,前后不過半盞茶時分。那老者便已悠悠轉醒,掙扎著要起來道謝,張無忌微微一笑,道:“大爺休要客氣,不過舉手之勞耳。待我開一貼藥方與你,將息二日,自會完好如初。”
言罷向隔壁一家店鋪借了紙筆。開好之后,將藥方遞與老者,分開圍觀之人,正待離去時,手臂忽被一人拉住。張無忌回頭一看,那人年約四十,一副仆人打扮,口氣卻煞是傲然,道:“你懂醫術?”
張無忌微覺不快,但還是應道:“小可略有知曉。”
“那好,跟我來。”言罷不待張無忌答應,他竟自顧向前邊走了。張無忌心中納悶,左右無事,便跟上了那人,有心看他弄啥古怪。
穿街過巷,那人不出聲,張無忌也不問。二人一前一后,相隔二丈之距。行有盞茶時分,走出小巷,甚是開闊,前面卻是一左右俱望不到頭的高大紅墻。那人依舊前行,到了一個小門邊,敲了幾下,內中一人開了門。
張無忌跟進,轉過照壁,卻置身在一偌大庭院之中,花草雖嫌過于樸素無華,倒也顯得潔靜。沿甬道穿過庭院,來到上房,那人示意張無忌稍候,自己轉身入內。不一會兒出來將張無忌帶了進去。
房內陳設說不上富麗堂皇,卻有一股既豪且俗之氣派。繞過幾重院落,來到一間臥房之外,那人跪下稟道:“劉公公,醫生已到。”
里屋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有氣無力地道:“進來。”
張無忌心中暗驚,英非這劉公公竟是太監,那么自己已來到皇宮之內了?卻見一張大床之上俯臥著一人,年約四十,唇上卻毫無胡須,顯是太監無疑。領路人將劉公公背上的被子掀開,露出一個雖肥卻皮開肉綻的屁股。
那人問道:“能不能治?”
張無忌原想回絕,卻聽劉公公用那疹人的嗓音道:“你若治好,本公公虧待不了你。”
張無忌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便點了點頭。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傷勢便道:“你這傷勢可是三個時辰前被打的?”
劉公公忙道:“正是,正是。”雖是一臉痛楚之相,但見張無忌竟將受傷時辰說得分毫不差,神情中竟有欣喜之色。
張無忌微微一笑,當即點了他幾處穴道。劉公公頓覺疼痛大減,心中極是敬佩,連道:“神醫,神醫!”言罷卻一聲長嘆,似是懊喪至極。
張無忌微奇,卻不去理會。從懷中掏出“黑玉續斷膏”替他敷在一張被打得稀爛的屁股上。
這“黑玉續斷膏”原是趙敏一個手下的傷科圣藥,張無忌討得處方,原樣配制了帶在身上備用。此時如不是自己另有所圖,斷不會將這圣藥敷在一個太監的屁股上的。
“黑玉續斷膏”靈效無倫,剛一敷上,劉公公使覺清涼無比,原先的火辣刺痛立時消失,倒有說不出的舒適受用,當下便想起床敘話。
張無忌一把將他按住,微笑道:“須得半個時辰之后方能行動。”
劉公公奇道:“只要半個時辰就能行走?”
張無忌笑而不答。劉公公大喜,吩咐那人重賞張無忌。
張無忌道:“不用多禮,小生學醫僅為治病,藥物均是自采,不勞劉大人掛懷。劉大人只是皮肉之傷,將養兩日自當痊愈。小可就此告辭。”
劉公公急道:“神醫留步,尚有一事相求。”
張無忌“哦”了一聲,停住腳步,卻并不坐下。
劉公公轉向那人厲聲道:“看茶。”
“是。”那人轉身出去。
劉公公道:“請問貴姓?”
張無忌道:“敝姓曾,名阿牛。”
劉公公又道:“原來是曾神醫,暫請坐下一敘如何?”
張無忌道:“遵命。”
這時那人奉茶進來,放下之后道:“劉公公還有何吩咐?”
劉公公揮了揮手,那人退出。
劉公公道:“曾神醫請用茶。”
張無忌道:“多謝!劉大人有事但請吩咐。”
劉公公問道:“不知曾神醫除了傷科之外,其它雜癥是否”
張無忌道,“劉大人見笑了,小可雖生性愚魯,只自小便跟隨家嚴學了這多年醫道。然略通醫術,‘神醫’二字卻是愧不敢當。”
劉公公聽他言下之意竟是甚么病都能治上一治,當下長嘆一聲道:“你可知我這傷是怎么得來的?”不待張無忌作聲,他早又接著道:“圣上前日不知得了什么病,忽然間全身浮腫,幾個御醫束手無策,命我出宮尋找名醫。京城中的名醫倒也著實不少,可請來之后,依然毫無靈術,竟連處方也開不出一張。圣上震怒之下,……咳,也是我等辦事不力,原該責打的。” 張無忌心頭暗笑,醫生治不了病,關你什么事,真是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卻聽劉公公續道:“不知曾神醫能否治愈龍體圣疾?如若事成,你我倒大有一場富貴。” 張無忌淡然道:“看看倒也不妨,卻不知成也不成。”
劉公公道:“神醫休要過謙,咱們現在便去如何?”
張無忌奇道:“可是你的傷”
劉公公道:“不礙事,不礙事。”邊說邊搖鈴,先前那人進來,劉公公道:“備兩乘轎來。”
少時,轎子便已備好。那人將劉公公扶上轎去,直看得張無忌搖頭不已,自不去管他,鉆進后面那乘轎中坐了。
劉公公一聲“起轎”,轎子便被穩穩當當地抬將起來。張無忌也無心窺視外面,自顧閉目養神。約行了半個時辰,轎子方才停住。下轎之后,四周一打量,估計已到皇宮,但見重檐碧瓦,肅穆萬分。劉公公讓張無忌稍候,自己一拐一拐地進去稟報。
良久,一人道:“著劉德瑞晉見。”
劉公公跪地謝恩,然后爬將起來,赤步亦趨地跟在禮官身后,穿廊過院,不一刻來到皇帝寢宮。劉德瑞起步跪地稟道:“罪臣前來向皇上請安。”
簾后一人氣哼哼地道:“奴才,你傷勢好得不慢呀。”
劉德瑞叩首道:“奴才該死!奴才托圣上洪福,得遇一位神醫,手段倒也高明,特請來為皇上看視。奴才辦事不力,罪該萬死,尚祈皇上恕罪。”言罷,不住磕頭。
簾后那人道:“即如此,還不快宣。”
不一會兒,禮官將張無忌引進。張無忌立于室中,默然不語,但見十數位長者愁眉苦臉地跪在地上,想必便是京城中的名醫了。
劉德瑞見張無忌昂然四顧,急向他打手勢,示意他跪下。張無忌卻佯裝不知,直嚇得劉德瑞渾身大汗,心中叫苦不迭。
簾后那人又道:“來者何人?”
劉德瑞直讓唬得魂飛天外,叩首道:“啟啟啟稟皇上,他乃草草民,萬祈圣圣上恕他不不不知禮法之罪。”
簾后一人道:“他可是那神醫?”
劉德瑞道:“正是”
簾后那人道:“也罷,著他進來。”
兩名宮女掀開簾子,張無忌進去之后,簾子復又放下。
屋內布置金壁輝煌,鑲金嵌玉。正中一張巨大的龍床之旁,立著四名宮女,床上臥著一人,年約四十,病容滿面,正是當朝元順皇帝。
元順帝道:“來人姓甚名誰?”
張無忌不去理他。但聽他聲音,殊無病意,心下微奇,舉目望去,見順帝正瞪著自己。一瞧之下,張無忌大吃一驚。初進來之時,因緞簾四掛,屋內光線稍暗,是以未曾看清,此時眼睛已適應屋內光線,但見元順帝左目赤紅,右目鐵青。
張無忌猛然想起王難姑的《毒經》曾有過這樣一段記載:勤王草,本身無毒,但如服后行房,則左目赤紅,右目鐵青,軀體之上,紅青兩色條紋清晰易辨。每行房一次,色重一分,行房十次者死。治法:用內功從涌泉穴吸出勤王草毒液。施術者戒行房三日,毒自消。又記勤王草產地在上古黃河北岸,已絕種。
張無忌大奇,莫非此草并未絕種,卻不知下毒之人從何處得來。想到“下毒”二字,張無忌忽然想起汝陽王和庫庫特穆爾,心中頗費躊躇。自已自不會將他二人供出,但要說服得了這位昏君卻是不易。
心念電轉,忽生一計,自己實覺好笑,實在忍不住,終在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順帝見他微笑不語,急道:“奴才該死!”
張無忌道:“皇上身上可有紅色條紋及與青色條紋相間之情形?”
順帝大奇:“你怎么知道?”轉而大喜道:“對對對,你可能治?這是何病?”
張無忌道:“這不是病。”
順帝道:“胡說!咦?!你說不是病?”
張無忌笑道:“恭喜皇上。”
順帝惱道:“何喜之有?”
張無忌道:“此乃上天見圣上勤政操勞過度,特意給圣上的賞賜。”
順帝大奇道:“此言何意?”
張無忌故作嚴肅地道:“讓你每天行房三次,飲醇酒三升,聽樂曲三曲……”
順帝大怒道:“一派胡言,來人,給我”
張無忌道:“且慢!皇上現在每次行房之后,顏色更加深一分,是不是?”
順帝瞪他一眼,悻悻地道:“你怎地又知道了?”
張無忌道:“那是你方法不對。待我替皇上消了這些顏色之后,皇上不妨一試。”
順帝聽他能消了自己身上這些嚇人的條紋,將信將疑地看著張無忌道:“此言當真?”
張無忌道:“草民愿以性命擔保!”
順帝道:“怎個消法?”
張無忌道:“這個簡單,皇上只要將腳掌伸出即可。但有一條,皇上如不按上天的旨意辦事,將來復發,定不當救。”
順帝哈哈大笑道:“這正合孤家之意,你快試快試。”
張無忌不再多言,走上前去,雙掌抵住順帝涌泉穴。運功將順帝足少陰經脈中的勤王草毒液緩緩吸入自己體內。反正自己尚未娶妻,別說忌行房三日,便是更長些時日也自無妨。
半個時辰之后,順帝身上的條紋已消失殆盡,恢復了他原先的渾身肥白松軟之狀。
張無忌收功站起,望著順帝笑而不語。順帝大喜,一把扯過身邊的宮女,就要按上天的旨意行事。
張無忌大窘,急出回避,但聽順帝含糊不清地道:“賢卿稍候,寡人有有”下邊的話語更加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