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平底船又繼續潛行到一個有狹長緩坡的蘚丘后面，那里距閃電港僅有二十水里，高大的蘆葦、茅草、嵩草叢生，平底船在緩坡后躲藏，等待天黑。

嘈嘈切切的風雪聲隱蓋了他們挪挪凍僵的腳和低聲詛咒的聲音。

天色灰黑，雪霧再次籠罩沼澤四野。一千顆星星和銀月一起冷冰冰地注視著沼澤，遠遠的閃電港燈塔亮起模糊燈籠。

少女號離開蘚丘滑行。從坐在后面月亮號的阿黛眼里看去，如一只灰黑色鬼魅在風雪中形孤影孑。雪粒砸在伏低身子的武衛斗篷上，噗、噗，輕微回響。

包著布的槳葉輕輕起落，少女號悄無聲息駛進寬闊的近岸水濱。蘆葦和茅草更加稀疏，約莫三水里后，四周已經沒有了蘆葦和茅草掩護，只有一些潛水蕨類隨著水流伏低，少女號完全暴露在冰冷的湖面上。

閃電港燈塔在漫天的雪花中漸變清晰，光線被寒風扭曲，變態猙獰，閃閃爍爍。

船夫在船頭站起身朝后張望，揮手示意落后的月亮號跟上。

“我的楓香木鈴鐺掉了！”阿黛低呼。

扈大巫從痛苦思考中清醒過來，悄聲示意杜瞞暫停，等阿黛找找鈴鐺。

“你不是上船時帶著嗎？”扈大巫著了急，探出船側看，少女號已經快接近灘涂地。

“是……”阿黛哼哼唧唧。

“是不是掉湖里了呢？”瑀泰忙里里外外地幫著找，“中午我還看見你掛在腰上的。是不是我不小心給你蹭掉了？”

“君上他們快上岸了。”杜士卡提醒道，“得快些。船夫說這時辰湖岸衛隊換人，只怕等會遇上湖岸衛隊。”

“哪去了呢？我明明就系好的。”阿黛一件一件地翻找自己的衣物。瑀泰趴在船底一寸一寸地篦梳摸索。眾人都在幫著尋找。大家都知道那鈴鐺是阿黛父母留下的遺物，很珍貴。

這一耽擱就距少女號距離更遠了。

“哇，找著了。”瑀泰驚喜莫名，手里揚著楓香木鈴鐺，鄭重地給阿黛系在腰間，溫柔無比地叮囑道：“我的主子，你以后要系好，千萬不要再掉了。再掉了我就沒法給你找回來了。”

“我知道了。”阿黛咬著唇低語。

杜士卡嫌惡地看瑀泰一眼，“故意耽擱時辰——坐好，我劃船。”

“……”扈大巫深深地盯了瑀泰一眼，再度扭頭去看少女號，“能看見少女號嗎？”

“他們在靠灘。我們馬上跟過去。”杜士卡輕聲安慰道。

“瑀泰……”阿黛側過一些身子，對瑀泰輕語。

瑀泰搖頭，握著阿黛的手緊了緊。阿黛低頭看著握著自己小手的瑀泰的手，臉上漸漸泛起一陣紅暈。

“不要說話……”瑀泰呼出一口濁氣，附在阿黛耳邊低語，“你什么也不要說。”

眾人都眼巴巴地盯著即將靠岸的少女號，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小動作。

少女號悄悄靠灘，兩名帶路的船夫跳下船，朝身后眾人揮手示意跟上，四肢著地朝坡堤脊棱爬去。悠格團長帶著婉顏君上下船，踏上灘涂地，抽劍出鞘，警惕的眼光觀察著四周。

雪越來越大，蒼白的雪粒在搖曳的光線中颯颯聲響，虐過的寒風呼呼，被拋棄在身后的沼澤地蘆葦、青茅和嵩草結著冰棱，偶爾被壓斷發出輕微的嘎吱聲響。灘涂地出奇地寧靜。

突然，怦——啪——怦，震耳欲聾的破空爆炸聲中，一束束火光沖天而起，照亮灘涂地如白晝。火光中的雪花特別妖嬈地飛舞。隨著火光而來的，是無數帶著冷風和火爆箭頭的箭雨，嗖嗖嗖，直射眾人面門。

“呀？！”婉顏驚怵地看著火箭拖拽著長長的黑煙從半空劃過，形成一條條奇異的煙火彩虹。

“怎么回事？！”悠格搶步上前，劍尖指著趴在地上顫抖的船夫頭顱：“不是說這個時辰灘涂地沒人嗎？你們出賣我？！”

“湖岸衛隊騎兵！”辰溢對身后的武衛大聲吆喝，“快，占領制高點。”

兩名武衛拼命奔跑，試圖沖上坡地脊棱占領有利地形。

“他們抓了我……我們沒得選……”船夫恐懼地痙攣，“綠島逃跑的流浪者認出了我們。”

“你們還有的選！”悠格大怒，將劍噗地一聲刺入船夫胸脯，嗨地大呼一聲，挑起，砸向迎面而來的箭雨。在火光照耀下，船夫刺猬般站立，胸中無數火箭。“他們說……不殺我！”船夫喃喃地說，撲通倒在灘涂地，卻因胸前中箭太多，保持著半跪姿勢。

另一個船夫拼命向脊棱爬去，揮舞著雙手對踏雪而來的湖岸衛隊騎兵大喊大叫：“是我……別殺我——”更多的火箭朝他飛來，將他釘在坡地上一動不動。

呼——呼，箭矢在風雪中發出激悅刺耳的破空聲，激射而來。

試圖沖上脊棱的一名武衛中箭，倒下。另一名驚恐地返身回跑，后背中箭數枚，趴在坡地上，想要呼喊喉嚨卻無法出聲，嘴唇恐懼地張張合合，雙眼圓睜著咽氣。

沖上脊棱的辰溢傻傻地看著防坡堤下一排排明艷的銀盔紅纓，嘴張張，迸出一聲凄厲吶喊：“有埋伏——！”

箭雨朝辰溢嗖嗖而來，辰溢就地一滾，滾下坡地，雪花飛濺。

“放棄行動——退！”悠格團長聲嘶力竭地吼，用殘疾的左手半截胳膊護住婉顏，右手揮著龍泉劍不停拍掉激射而來的利箭。

“君上——君上！”辰溢朝婉顏跑去，趕在又一輪箭雨前，一把將她攬在自己胸前，急速旋轉避開追風而來的箭矢。婉顏的十六條小辮形成一道墨黑的圓，灰色斗篷被火箭射中，呼呼燃燒。

辰溢緊緊抱著婉顏在雪地上翻滾，重新站起來時，婉顏已經一臉污漬，小辮子散開，斗篷零亂。

啞姆傻傻地站在箭雨中。辰溢轉身去拉她。婉顏大吼：“別管她！”啞姆聽見這話更是怔忡。

一箭射中悠格團長腿肚，他彎腰折斷箭桿，憤怒地咒罵一聲，擲去，揚起手中龍泉劍削落如蝗呼嘯飛來的火箭，拽著啞姆躲開箭雨，大吼：“兒郎們，散開！退！”

尖銳的呼嘯聲中，無數的火箭很快在他們周圍形成一個火圈，眾人尖叫著，逃無處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