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越說越不堪入耳,令狐沖連忙高聲道:“各位被逐出恒山派門戶,心頭自是有些傷悲,大家不妨多喝幾杯,聊以解愁。哈哈”忽見桃谷六仙又欲爭辯,大約是要證明自己并不傷悲,令狐沖連忙又道:“至于喝酒嘛,大家都知道有六個(gè)天下最為海量之人,諸位可知是哪六位么?”便有數(shù)百人轟然道:“那還用說,誰不知是桃谷六仙了。”桃谷六仙十二只老眼早笑瞇成了一條縫,高叫“酒來酒來”,哪還有功夫和令狐沖爭辯傷悲問題。令狐沖道:“若有不服桃谷六仙酒量之人,盡可去拚個(gè)高下。我令狐沖是甘拜下風(fēng)的了。”言罷率先前在廳內(nèi)之人復(fù)回正氣堂,各自在原位坐了,還隱約聽到桃谷六仙高呼酣飲之聲。向問天笑道:“令狐兄弟,對付那桃谷六怪,天下只怕無出你其右的了。”令狐沖也笑道:“他六人一副天真浪漫,心地倒是不壞,只須給他們支個(gè)高架子,他們便一準(zhǔn)往上爬,往后他們?nèi)襞c向大哥夾纏不清,還望向大哥手下留情。”向問天笑道:“既是令狐兄弟求情,往后本教不為難那六個(gè)怪物便是。”令狐沖端起一碗酒喜道:“多謝向大哥。”言罷一飲而盡。向問天也是端起酒碗一口干了。卻見不可不戒田伯光跑到恒山派掌門儀清席前,恭恭敬敬地道:“掌門師伯,我……。我…”儀清一笑道:“你的事,自有你師父和太師父太師母作主,我卻不便干涉。方才我說將他們一體逐出本派,也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其實(shí)他們早不是本派中人了。”田伯光喜道:“多謝掌門師伯。”
解風(fēng)大笑道:“真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哈”。眾人均知他是在說昔年天下第一采花大盜萬里獨(dú)行田伯光,自被不戒和尚“點(diǎn)化”之后,取了法名不可不戒,竟?fàn)栃郧榇笞儭W袛?shù)人聞解風(fēng)之言便笑出聲來,弄得田伯光一個(gè)大紅臉。令狐沖不愿讓他太過難堪,連忙道:“解幫主幫中事務(wù)繁多,卻分身到我華山來,令狐沖深覺榮寵,這便敬解老前輩一杯!”
是夜華山自玉女峰至朝陽峰,一片燈火通明。施戴子等眾華山派門下見掌門師兄面子如此之大,竟連少林方丈武當(dāng)峨媚掌門皆親至恭賀,俱是大覺面上有光,不勞令狐沖吩咐,便將數(shù)千江湖豪客安排了個(gè)井井有條。封不平和叢不棄則大為感慨;華山派得有今日,全是風(fēng)清揚(yáng)和令狐沖二人之功,風(fēng)清揚(yáng)天外神人,自是難見其面(他們并不知風(fēng)清揚(yáng)業(yè)已仙逝),對其肖像,便更視若至寶。而令狐沖這掌門師侄不記前隙,胸襟之寬廣武功之精湛,無一不讓他二人心折,兩雙老眼相對,竟都閃現(xiàn)淚花。令狐沖夫婦,則在宴席散時(shí),與金光上人、解風(fēng)、向問天、震山子、儀清等人告了退,便引方證和沖虛二人到“有所不為軒”中去了。
外面群豪高呼暢飲,“有所不為軒”中卻連地下掉一根針也清晰可聞。方證、沖虛、令狐沖和盈盈四人都是面色凝重。方證和沖虛二人拿著風(fēng)清揚(yáng)遺留給他們的書束,手不住有些發(fā)顫。
但那書束上只有兩句話,第一句是“百年紅淚現(xiàn),必飲千人血”。第二句是:“望助沖兒復(fù)嵩山泰山二派。”署名一個(gè)“風(fēng)”字。
靜默良久,盈盈才長嘆一聲,道:“我夫婦二人自成親之日起,便有了退隱江湖之意,不知風(fēng)老前輩那荼毒千名江湖中人之言,究竟從何說起。”
方證緩緩道:“阿彌陀佛,風(fēng)前輩一代天外神人,就此仙逝,端的令人……唉。……此事委實(shí)事關(guān)重大,風(fēng)前輩既如此說,自有其玄機(jī)妙諦。此乃天機(jī),請恕老衲和沖虛道兄不便泄漏”。
沖虛也道:“風(fēng)前輩既如此吩咐,咱們明日便即下山,前往嵩山可矣。”
令狐沖連忙道:“多謝大師和道長。”
方證道:“阿彌陀佛,令狐掌門見外了,匡扶武林正義,維護(hù)江湖平安,本就是我輩分內(nèi)之事,令狐掌門又何必言謝。”
令狐沖肅然道:“晚輩受教了。”隨即又道:“天色向晚,晚輩這便引大師和道長前去歇息,以便明日趕往嵩山”。方證和沖虛知他對華山派及前來慶賀的眾人還有一番交待,當(dāng)下應(yīng)了,由令狐沖帶至西首上房各自歇息。
令狐沖回到“有所不為軒”,見盈盈兀自獨(dú)坐發(fā)愣,心頭也甚覺茫然,當(dāng)下握住盈盈纖纖細(xì)腕,柔聲道:“盈妹,既是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也這么說,看來風(fēng)太師叔之言定非虛妄了,多想?yún)s也無益,咱們只照風(fēng)太師叔之言行事,明年四月,便到那蟠龍島去隱居二十年也就是了。”盈盈“嗯”了一聲,令狐沖又道:“我令狐沖這一生,還從未見過真正的大海,而海島是甚模樣,更是一無所知,想必定是美得很了。”盈盈本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當(dāng)下轉(zhuǎn)憂為喜,道:“對,咱們到那島上,你吹XIAO我彈琴,豈不比在這江湖中奔波逍遙自在!”令狐沖也笑道:“除了吹XIAO彈琴,只怕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做”。盈盈想了想,道:“對,咱們在房前屋后栽滿花草,我再教你填詞作詩,品茗下棋。”辭色間一副悠然神往之色。令狐沖贊嘆道:“盈妹你懂得真多,只是不知那島上是否有小馬猴。”盈盈一愣:“什么小馬猴?”隨即想起那夜在華山絕頂令狐沖的戲言,不禁嬌面一紅,“嚶嚀”一聲,撲入令狐沖懷里。
良久,令狐沖才道:“咱們明日便要下山,許多事情我這就得去交待,盈妹你早些歇吧。”盈盈道:“我也要去和溫師妹及恒山派諸位師妹告別一聲,咱們一起走吧。”
二人一道走出居所,分頭去知會眾人。令狐沖先去找到施戴子,讓施戴子去喚封不平等人來。少頃封不平、叢不棄、高根明,溫琴和陶均隨施戴子一齊到來,令狐沖將明日便要下山之事講了,末了道:“本派中的事務(wù),咱們二日前便已吩咐停當(dāng),四師弟去打點(diǎn)一下,明日隨我們下山。”陶均急道:“掌門師兄,怎么說走便走呀,再呆留兩、三天不行么?”令狐沖道:“這也是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的意思,他二位前輩俱可算當(dāng)世神人,既都如此說,那一定是耽誤不得的了。”施戴子道:“掌門師兄,咱們明日一走,到我華山來的這許多天下英雄卻——?”令狐沖笑道:“這事倒確有些麻煩,不過稍候我去知會向大哥一聲,想必一干英豪也不會在意,若有愿留我華山作客的,封師叔他們自會妥善安排”。
封不平也笑道:“掌門師侄放心,有師叔和高師侄、溫師侄咱們在,決不會讓人笑我華山派待客有何怠慢之處。”令狐沖道:“好,咱們這就散了吧。”走出門來,笑了笑,又對溫琴道:“溫師妹,你快回到居所,你師嫂大約找你找急了哩。”溫琴大喜,如飛而去。令狐沖與封不平等人告辭,走不數(shù)步,便聽見一間燈火通明的屋里傳來恒山派小師妹秦絹咯咯咯的嬌笑聲和盈盈的輕叱聲。
令狐沖心頭喜道:她們既還未睡,卻是最好不過,我這便去告辭一聲,若再晚了反倒不便。當(dāng)下在門外輕咳一聲,道:“秦家小師妹,什么事這般好笑啊?”話音未落,秦絹早來開了門,笑道:“令狐掌門師兄,鄭姐姐她說你和師嫂……和師嫂。。。。。。"紅著臉再說不下去。令狐沖故意沉著臉道:“我和盈盈明媒正娶,誰又敢說不是了。”秦絹急道:“不,不是,鄭姐姐她是說你和師嫂一定會生……生十七個(gè)小令狐……令狐師侄和十八個(gè)任……任大小姐,我想縱是掌門師兄你和師嫂都武藝高強(qiáng),又怎能生這許多小師侄呢,心頭大是不信,就和鄭姐姐爭了起來。現(xiàn)在好啦,令狐掌門師兄你自己來評評這個(gè)理。”秦絹在恒山派中年紀(jì)最幼,一口氣說出這許多話來,一張小臉早憋得通紅,令狐沖見她滿面嬌憨,倒和儀琳小師妹頗有異曲工同之妙,一時(shí)竟作聲不得。
盈盈則早羞紅到了耳根,將頭轉(zhuǎn)向墻壁。卻聽儀清道:“鄭師妹口沒遮攔,尚乞鑒諒,令狐掌門師兄快請進(jìn)來”。令狐沖做恒山派掌門時(shí),一干恒山派弟子都叫他掌門師兄,后他將掌門之位讓給儀清,再叫他掌門師兄大是不妥,幸得此時(shí)他又做了華山派掌門,“五岳劍派,同氣連枝,“再叫他掌門師兄,那是再妥當(dāng)也沒有的了。是故恒山派弟子都叫他“令狐掌門師兄”。這“掌門”二字里面,只怕“恒山派掌門”比“華山派掌門”的意思還要多些。此時(shí)令狐沖聽儀清如此叫他,當(dāng)下便哈哈一笑,邁步入內(nèi),見鄭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便笑道:“鄭師妹好口才。”然后見過儀清儀和。儀清正欲說話,卻見秦絹漲紅了臉道:“好口才?莫非是我錯(cuò)了么?”儀和叱道:“秦師妹勿要多言了。”秦絹應(yīng)了聲是,卻低聲咕噥道:我就是不信。”儀清道:“令狐掌門師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若非師嫂言明,我們還被蒙在鼓里哩。”令狐沖一愣,不知她此言何意。便聽儀清又道:“我五岳劍派,一向同氣連枝。
嵩山派淪落到今日之境,全是左冷禪師伯一人之過,助其復(fù)門,我恒山派雖武功不濟(jì),卻也不能袖手旁觀。”儀清出家之人,端的心地仁厚,左冷禪為將五岳劍派合并成一個(gè)“五岳派”與少林武當(dāng)分庭抗禮,對恒山派所下手段可說是陰毒無比,此時(shí)提到左冷禪之名,她仍要加上“師伯”一字。
令狐沖聽她如此說話,連忙道:“掌門師妹責(zé)怪的是,只因昔日嵩山派對恒山派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儀清道:“嵩山派昔日殘害同道,那只是左冷禪師伯一人之意,他既已死,萬事便休,阿彌陀佛。”令狐沖正欲說話,忽聞遠(yuǎn)處隱隱傳來胡琴之聲,當(dāng)下眾人靜靜傾聽,但聞琴聲激昂,氣勢磅礴,竟有說不出的慷慨激昂之意,一蒼老嘶啞的歌聲伴著琴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咸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四句唱完,琴聲歌聲已渺不可聞。雖僅聞四句,卻聽得人人心頭激蕩。令狐沖和盈盈對看一眼,同時(shí)沖口而出:“莫大師伯!”儀清喜道:“果真是衡山派莫大師伯么?”令狐沖也面露喜色,點(diǎn)點(diǎn)頭,卻又滿面惑然地看著盈盈,道:“莫大師伯!方才彈的是何曲樂,倒似比《笑傲江湖曲》更為氣勢巍峨似的?”盈盈凜然道:“若論氣勢之磅礴,天下更無岀此曲其右者的了。”令狐沖這一驚更甚,盈盈卻笑道:“數(shù)年不見,莫大師伯的武功竟精進(jìn)如斯,仁豪俠義之心卻絲毫不變,今日的衡山派,只怕比昔年的嵩山派還要強(qiáng)盛了。”令狐沖知盈盈精通樂理,她既如此說,不禁驚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