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令狐沖率眾一出正氣堂,便聽群豪歡聲雷動,紛紛閃開讓道。眨眼功夫,少林方丈方證大師和武當掌教沖虛道長大袖飄飄,已然聯袂而至。令狐沖及一干華山弟子連忙拜迎。令狐沖道:“令狐沖不知大師和道長光臨,未克遠迎,尚乞見諒。”方證沖虛合什稽首還禮,待一干華山弟子起身后,沖虛道長道:“令狐大俠執掌華山門戶,實乃江湖之幸,貧道和方證道兄慶賀來遲,令狐掌門不怪,貧道和方證道兄已是有幸了。”令狐沖道:“經年不見,大師和道長更見仙風道骨了。而道長的語鋒,卻仍是這般犀利。”沖虛笑道:“你硬是要問貧道遲來之罪么?”令狐沖忙道:“道長說笑了,令狐沖驚動大師和道長法駕,也自心頭不安。”方證大師低宣佛號,道:“令狐施主,你為何做了掌門才知會貧衲,這卻有些不……阿彌陀佛。”令狐沖又拜道:“方證大師在上,令狐沖先謝過傳功大恩。”方證一愣,轉頭對十丈開外兀自吃喝爭辯的桃谷六仙道:“六位桃谷施主,你們都說了些什么?阿彌陀佛。”桃谷六仙連忙跑過來一齊道:“老和尚,我們可是什么也沒說。”方證又是一愣,便聽盈盈拜道:“好叫大師知曉,是小女子要他們背那內功心訣,可他們前言不搭后語,是故愚夫婦得知外子所習貴派神功之事。”桃谷六仙大喜道:“正是,正是”。桃干仙更道;“出家人不打逛語,老和尚叫咱們幫著騙過了令狐沖,卻是騙不過令狐夫人,所以嘛,錯并不在我桃谷六仙。”令狐沖見桃根仙又欲說話,知這六位仁兄一爭辯起來便沒完沒了,當下搶先道:“桃谷六兄所言所行嘛,當然是從不會錯的,并且六位桃兄酒量如海,今日所到這數千英雄嘛,只怕無一人是你們對手的了。”桃谷六仙大喜,一齊道:“正是正是。”令狐兄又道:“本來六位桃兄在此與咱們商議大事,但如果有人不知,竟以為你們是故意偷空少喝幾碗,那卻不易分辨了”。話音落時,桃谷六仙早奔回先前吃喝之所,高呼大叫“酒來酒來。”
方證大師含笑道:“任施主當真聰靈,老衲算服了你啦。”盈盈也笑道:“多謝大師謬贊,小女子代外子再謝大師傳功之德。”沖虛道長突然道:“你們這般謝來謝去,到底何時方了。”令狐沖道:“道長所言極是。在下受風太師叔重托,匆匆接掌本派門戶,不及知會大師和道長,個中實是另有別情,稍后在下對大師和道長自有分說。”風清揚一代世外高人,此刻聽令狐沖陡然提及他,在場諸人都是一凜,連向問天這等桀傲不馴之人,也自驚道:“令狐兄弟,你任這華山掌門,果是受了風前輩所托么?”令狐沖道:“正是”。他怕眾人問及風清揚蹤跡,連忙又道:“方丈大師和掌門道長,在下替你們引見幾位前輩朋友。”卻聽解風哈哈大笑道:“大家都是熟人,又何必再引見了。依我老叫化之見吶,眼下第一要事,是使酒菜莫要涼了才好。”令狐沖也大笑道:“解幫主所言甚是,請!”言罷一擺手,引方證、沖虛、金光上人等進入正氣堂。路上方證沖虛自與峨媚掌門寒喧問訊,令狐沖見堂堂少林方丈和武當掌門都對金光上人禮敬有加,方知金光上人實是一代得道高僧,對他便更是恭敬。進得廳來,向問天拉了一下令狐沖的衣襟,悄聲道:“令狐兄弟,你能否替咱們另設一桌,和那些和尚道士坐在一起,老哥哥端的覺得別扭。”令狐沖笑著點頭,吩咐施戴子去另加一桌,然后引眾人入席,首桌自是坐了方證、沖虛、金光上人、解風和震山子等人,由令狐沖作陪,恒山派所坐第二桌,由溫琴和數名華山派女弟子作陪,盈盈向儀清告了罪,自去陪另加一桌的向問天等人,向問天此次只帶了左右光明使綠竹翁和上官云來,自覺坐上冷清,便著人把田伯光、黃伯流、藍鳳凰、老頭子、祖千秋、潘吼、計無施和司馬大八人叫來,湊足了十二人之數。這十二人皆是一方豪杰,最是不羈俗禮,一待令狐沖謝過眾人,令各人歡暢痛飲時,他們便大呼小叫地豁拳吆令,整個正氣堂內,倒數他們這一桌最為熱鬧了。
酒過三巡,令狐沖邀了盈盈端酒出來敬謝天下英雄,所到之處,均是一派洋洋喜氣。令狐沖見本派弟子給這數千江湖豪客安排得甚是妥當,也自心頭喜歡,他酒量本就甚豪,總是酒到碗干,一圈下來,喝了只怕不下五十碗,眾江湖豪客中自也不乏海量之人,但見令狐沖如此喝法,心頭也是駭異,自忖與他相差太遠,不禁又驚又佩,轟然道好。其實他們哪里知道,一個人酒量再豪,又怎能連飲四、五十碗不醉。日前在思過崖,令狐沖與田伯光二人合飲一壇便醉臥于地,那也不過每人喝了二十來碗而已。只是人人皆在歡暢痛飲,又有誰注意到令狐沖一雙鞋有若在水里浸泡過一般。原來是他憑著深湛內力,將酒從腳尖逼了出去。盈盈隨其身后,不時將令狐沖濕漉漉的足跡抹去,縱是有人心細,懷疑令狐沖飲酒“使詐”,但天下又有誰的心能細過“魔教”前任教主任盈盈的。是故盈盈對丈夫如此“豪飲”倒是放心得很,只微笑著跟隨其后,不時與人寒喧幾句。令狐沖夫婦敬過天下英雄,正欲返回正氣堂內,忽聽背后有人高聲道:“令狐沖,咱們這便要入你華山派么?”令狐沖轉過身來,笑道:“桃實兄不必過慮,你們不入我華山派也可以。”桃葉仙道:“此言大謬不然,第一,你怎知老六他是‘過慮’?第二,你說我們不入你華山派也可以,那言下之意便是我們很想入你華山派了,這你卻又是怎么知道的?”桃枝仙接道:“對,對,先前你做恒山派掌門,咱們便入了恒山派,現今你又做華山派掌門,莫非咱們便很想入你華山派么?”令狐沖心頭一動,當下高聲道:“六位桃兄差矣,你們既未被恒山派掌門逐出門墻,便仍是恒山派弟子,我華山派又怎好將恒山派弟子收歸門下呢,哈哈!”先前說話的桃實仙、桃葉仙和桃枝仙都是一愣,桃干仙卻道:“不對不對,我們六兄弟只有三人開口說話,你卻說‘六位桃兄差矣’,難道你竟知道咱們老大老五和我老二將要說什么嗎?”令狐沖不禁為之語塞,任盈盈卻笑道:“六位桃兄果然言之成理,但眼下你們的確還是恒山派弟子,倒是不便入華山派的,否則象六位這般名揚天下的大英雄大豪杰,如果背上了個‘叛派’的名聲,那卻是不妥得很。”桃實仙大急道:“令狐沖既不做恒山派掌門了,那我們還做恒山派弟子作甚!”桃花仙道:“對呀,令狐沖連恒山派掌門都可以不做,咱們這弟子為何就不可以不做?”桃枝仙道:“再說,咱們不住在通元谷已有三年多啦,怎的還算是恒山派弟子?”任盈盈道:“六位桃兄終日忙碌大事,只怕偶爾忘了這樁小事了:江湖中每一門每一派的掌門,都是可以傳給別人的。但不管哪門哪派的弟子,未得掌門人逐出門墻,倒不可說不做便不做,否則便是叛幫叛派之徒,想必六位桃兄離開通元谷,定是受了儀清掌門吩咐了?”桃谷六仙一時為之語塞,“這這這”的說不出話來。眾人聽了心頭大多是一驚,想當日令狐沖接任恒山派掌門時,今日所到之人十之八、九都是入了恒山派的,后令狐沖將掌門之位傳給儀清,倒沒聽他二人有誰說過將住在通元谷的一干英豪逐出恒山派。雖令狐沖一走眾人便都散了,但在名份上倒還真是恒山派弟子,此時聽盈盈言之成理,眾人俱是大覺尷尬。
令狐沖見狀故作嚴肅狀道:“當今之計嘛,只有……”桃實仙最是性急,不等令狐沖將話說完,便連忙道:“只有什么?快說快說!”令狐沖道:“你們既未稟明掌門便擅自離開恒山數年不歸,這便是觸犯了恒山派門規,幸好恒山派掌門今日便在此間,便讓她將你們一律逐出恒山派門戶。”話音一落,十人中倒有九人連忙大聲道:“對!對!咱們不但私自逃下恒山,到江湖中更是殺生喝酒吃肉樣樣戒都犯,咱們甘愿受罰,被掌門逐出門戶便是。”
他們這一番對答,正氣堂內自是人人都聽清楚了的,沖虛道長笑道:“儀清道友,只怕要該你出面了”。儀清紅著臉道:“前輩說笑了,他們……他們……”丐幫幫主哈哈大笑道:“儀清小師太,這牛鼻子老道此番倒并非說笑,你不將那些人逐出門戶,他們心頭倒真有些尷尬。不如咱們這便出去,讓方證大師、沖虛老道、金光上人、昆侖派震掌門人和我老叫化給你作個證,將那數千人一體逐出恒山派算了。”方證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如此甚好。”儀清聽少林方丈也如此說,只好站了起來,與方證等人一起出到廳外。令狐沖見儀清等人出來,與盈盈笑著對視了一眼,然后高聲道:“眾位恒山派弟子聽著,你們的掌門人儀清師太要責罰你們啦!”
眾人轟然道:“甘愿受罰!”
儀清卻羞紅了臉,對令狐沖道:“令狐師兄你取笑了。”
一語未了,廳內的祖千秋、老頭子等二、三十人也連忙奔出,坐到儀清之前,令狐沖等人一愣,隨即想起他們當日也是入了恒山派的,此時有被逐出門墻的機會,自是不愿放過的了。但見他們一付故作痛悔之狀,連方證沖虛這等修行有道之人,也不禁相顧莞爾。
秦絹笑得花枝亂顫,催儀清道:“掌門師姐,你快說啊!”
儀清紅著臉,運足內力高聲道:“各位恒山派弟……弟子聽著:你們未奉本掌門之命私自下山,屢屢犯……犯戒,本……本掌門為維護本派清譽,現將你們一體逐出本派,自今而后,你們在江湖上所做所為,均與恒山派無關了。”她好不容易將這些話說完,便聽數千人轟然應道:“弟子們罪孽深重,甘受掌門如此責罰!”聲音有若雷鳴,倒把儀清給嚇了一跳。儀和等數名恒山派女弟子卻早笑成一團。沖虛道長待眾人聲音漸止,才道:“儀清掌門言出如山,你們從此都不是恒山派弟子了,此間方證大師、令狐掌門、金光上人、丐幫解幫主、昆侖派掌門人和貧道均可作證。”眾人有大笑也有故作大悲形狀,紛紛道:“咱們作孽太多,該當被逐出恒山門戶,唉!”“老兄,你到底犯了幾戒啊?”“看閣下面黃肌瘦,只怕那……那一戒犯的不少吧?哈哈!”“老哥說的到底是哪一戒啊?”“便是‘不可不戒’那一戒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