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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上有座廟

  • 上上之上
  • 抱溪
  • 4601字
  • 2025-08-11 14:30:26

朝歌城東門,日頭剛爬上城頭。守門的老卒打著哈欠,眼風掃過排隊入城的人龍,最后落在三個風塵仆仆的身影上。

司馬易走在最前,灰布袍子洗得發白,背上的藤箱壓得他微微前傾。第五跟在半步之后,腰間懸著柄無鞘鐵劍。唯有小葉子蹦跳著,扎著兩個小揪揪的腦袋轉來轉去,活像只剛出籠的雀兒。

“看!螞蟻搬家!”

小葉子突然扯住司馬易的袖子,指著城門洞外大槐樹下。

一個七八歲模樣的男孩,穿著半舊不新的綢褂子,正趴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盯著蜿蜒的蟻群,鼻涕快流到嘴邊也渾然不覺。小葉子幾步湊過去,也學著趴下,小腦袋幾乎要頂上那男孩的頭。

“喂,它們抬的是什么?”小葉子聲音脆生生的。

男孩頭也不抬:“米粒兒,昨兒廚子王二灑的。”

“米粒?看著不像啊,倒像是什么種子殼兒……”小葉子歪著頭,伸出一根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想戳戳那被螞蟻簇擁的“戰利品”。

司馬易看了第五一眼,無奈地停下腳步。這丫頭,看什么都新鮮。

“別動!”男孩猛地抬頭,瞪了小葉子一眼,“驚了它們,就亂了!”

小葉子訕訕地縮回手,也不惱,反而笑嘻嘻地問:“我叫小葉子!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兒?”

男孩吸溜了一下鼻涕,他不再看螞蟻,目光掃過司馬易背后沉重的藤箱和第五腰間的鐵劍,帶著點孩童的好奇與戒備。

“進城吧。”

司馬易出聲,小葉子見對方不回答,這才戀戀不舍地起身,臨走還不忘對小男孩擺擺手:“下回找你玩啊!”

小男孩沒應聲,只是看著他們匯入入城的人流,三個人的身影很快被高大的城門洞吞沒。

城門的石磚透著歲月的深青,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幾縷青草。門洞頂的券石上,浮雕著模糊不清的眾仙大戰飛天魔鬼,衣袂卷云處已被風雨剝蝕,只余下殘缺的線條,無聲訴說著昔日神庭所在大城曾有的輝煌與厚重。

城門以內,空氣里彌漫著塵土、牲口糞便和遠處飄來的食物混雜的氣息,喧囂的人聲車馬聲撲面而來,是活生生的煙火人間。

“這朝歌城,”司馬易背著藤箱,望著眼前車水馬龍、鱗次櫛比的街市,低聲感慨,“比咱們山里還要熱鬧太多了。”

小葉子自然不懂司馬易口中山里的真正意思,那是屬于另一個星球的世界。

她早已把小男孩拋在腦后,眼睛亮晶晶地四處張望:“那當然!快看快看,那是什么樓?好高啊!”

順著她指的方向,街市盡頭,一座飛檐斗拱的樓閣拔地而起,氣派非凡。朱漆大門敞著,門楣上懸著塊烏木大匾,兩個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真軒。樓前人聲鼎沸,車馬絡繹不絕,伙計們青衣小帽,肩搭白巾,在門口迎來送往,吆喝聲此起彼伏,端的是一派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繁盛景象。

然而,就在這真軒酒樓正對面,隔著寬闊的青石街道,另一座三層樓閣卻顯得有幾分落寞。招牌是黃梨木,“朋樓”二字刻得方正,但門庭稍顯冷落。一個身形微胖、穿著灰色舊僧袍的漢子倚在門框上,抱著胳膊,冷冷地看著對面真軒的熱鬧,眼神像塊生鐵。他頭上寸草不生,頭皮在陽光下泛著青茬,一道猙獰的疤痕從眉骨斜拉到耳根,路人并不知曉,這位正是這朋樓的幕后掌柜,叛出懸空寺的石錘和尚。

“嘖嘖,”司馬易咂咂嘴,“一街之隔,天差地別啊。聽說這朋樓開得早,愣是被對面后來居上。”

司馬易的目光掃過石錘和尚那張布滿戾氣的臉,又落回真軒門口。一個身著嶄新黃色僧衣、體態瘦削的和尚正站在臺階上,笑容滿面地招呼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客人。他手腕上纏著油光水亮的紫檀念珠,說話時手指不經意地捻動。這便是真軒的掌柜,鐵魚長老的親傳弟子,石柳和尚。

“走,進去瞧瞧。”小葉子好奇心大起,拉著第五就往真軒走。

“哎,小丫頭!”司馬易想攔,人已進了門。

“說了多少遍了!別叫我小丫頭!”

真軒大堂內更是熱鬧非凡,跑堂的伙計托著大盤小碟在桌椅間穿梭如飛,杯盤碰撞聲、食客談笑聲、絲竹演奏聲混成一片。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的酒香菜香。大堂最里側靠墻搭著個小巧的臺子,鋪著紅氈。臺前圍坐的客人最多,翹首以盼,不時有人低聲議論:

“今兒二先生該來了吧?”

“誰知道呢,都歇了三四天了……”

“莫不是嗓子倒了?”

“嘿,怕是架子端起來嘍!石柳掌柜能容他?”

正議論間,那瘦削的石柳和尚踱著方步走了過來,臉上堆著笑,眼底卻沒什么溫度:“諸位稍安勿躁!小二……啊不,二先生他身子骨略有不適,今日還是由小徒給大家說段《飛天魔鬼夜探龍虎山》?”

他身后一個年輕的小沙彌連忙上前,清清嗓子就要開講。臺下的客人卻紛紛露出失望之色,有人干脆起身離席,低語著“沒意思”、“還是二先生說得帶勁”。

石柳和尚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神陰沉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常,只是捻動念珠的手指快了幾分。

“二先生是誰?”小葉子坐在角落一張小桌旁,好奇地問跑堂送茶水的伙計。

那伙計是個機靈的少年,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就是咱們真軒的說書先生!本事可大了!以前和咱一樣,就是個端茶送水的小二,不知怎么練就一副好口才,講起故事來,那叫一個活靈活現!現在大伙兒都尊稱他‘二先生’!可惜啊……”伙計搖搖頭,“不知怎的,得罪了石柳掌柜。”

“得罪?怎么得罪的?”小葉子追問。

伙計聲音壓得更低:“二先生心善,以前得空就搬個小板凳在酒樓門口,給那些沒錢進來的街坊鄰居說書,分文不取。石柳掌柜嫌他掉價,丟了真軒的臉面,嚴令禁止。二先生不服,兩人在掌柜房里吵過一架,聲音大得我們在外面都聽見了。后來……二先生就不大出來了。”

正說著,石柳和尚似乎察覺這邊動靜,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伙計嚇得一縮脖子,趕緊提著茶壺溜了。

“哼!”小葉子氣鼓鼓地,“這個石柳和尚真小氣!人家免費說書是好事嘛!”

司馬易端起粗瓷茶碗抿了一口,眼神平靜地看著大堂里的眾生相:“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一個跑堂的小二,再得客人喜歡,終究……不是大掌柜。”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嘻嘻……”小葉子笑了一陣子,又嘟起嘴習慣性地和司馬易頂嘴:“你哪來那么多打油詩?!”

她話音剛落,真軒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只見幾個伙計抬著一塊蒙著紅布的木匾,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后面跟著一位老僧,身著洗得發白的土黃僧衣,面容清癯,眉眼慈和,手中拄著一根普通的黃楊木禪杖。他步履從容,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正是懸空寺方丈,鐵魚長老。石柳和尚連忙躬身迎上,姿態恭謹。

鐵魚長老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對面朋樓門口抱著胳膊、臉色鐵青的石錘和尚,又看了看真軒里議論紛紛的客人,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他抬手,輕輕揭開了那塊紅布。

“真二軒”。

三個樸拙有力的大字刻在匾上。

鐵魚長老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耳中:“一處清寂,一處喧鬧。眾生百味,各有其道。隔壁新設一隅,名‘真二軒’,專供二先生講古論今,與諸君共品人間煙火,清茶一盞,故事幾回,足矣。”

人群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熱烈的議論和贊嘆。

“鐵魚長老大氣!”

“這才是高僧風范啊!”

“二先生有著落了!”

石柳和尚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但還是躬身高聲道:“師父慈悲!”

鐵魚長老含笑點點頭,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司馬易他們這一桌,在第五腰間的鐵劍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拄著禪杖,在石柳的陪同下緩緩步入了真軒的后院。那塊“真二軒”的匾額,則被伙計們抬出了真軒,裝在真軒旁邊一座明顯小了一圈、剛剛修繕一新的二層小樓門楣上。

聽雨軒地方不大,布置得也簡單。幾張方桌,幾條長凳,墻上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水墨山水。比起隔壁真軒的富麗堂皇,這里更像是個清雅的茶館,連對面朋樓都比不上。

二先生坐在那張唯一的、鋪著藍布的小講桌后,看起來二十出頭、三十不到,面容清瘦,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青色長衫,不像個說書先生,倒像個落第的寒酸書生。他面前只放了一塊油光發亮的舊醒木和一壺清茶。

小葉子早已拉著司馬易和第五,搶占了最前面的一張桌子,二先生的目光在第五那柄式樣古拙、毫無裝飾的鐵劍上停頓了一下。

“啪!”

醒木落下,清脆的聲音壓住了軒內最后一點嘈雜。

“列位看官,”二先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個人耳中,仿佛帶著山谷回音,“今日,咱不說那神魔亂舞,也不講那王侯將相。且說一件奇事,就在咱們這朝歌城里……”

他端起粗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掃過臺下聽眾,在司馬易的劍上又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緩緩開口:

“話說這朝歌城,天下十二座名城之一,昔日神庭所在,那是何等的威嚴神圣!可再神圣的地方,也少不了人間煙火,少不了……蠅營狗茍。”

“就說這天下的每一座山,都有一座廟,香火鼎盛,那都是修行重地。寺里的長老,那是佛法精深,德高望重。可這寺廟名下,卻經營著偌大的產業……”

他語氣頓挫,表情卻平淡,聽不出褒貶。

“這產業里面,田地呀,銅山呀,酒樓呀,日進斗金,可您猜怎么著?各郡的官府,收不著它一個銅板的稅!為何?人家掛的是‘廟產’,是供養菩薩的香火錢!朝廷里的大人們,早就看不下去了。書院出來的文臣,龍虎山出來的武將,哪個不是憋著一肚子火?可這些寺廟后面的勢力,樹大根深哪……”

他聲音不高,娓娓道來,卻像一根根細針,扎進了某些聽客的心坎里。角落里一個穿著吏員服飾的中年人,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再說這些寺廟內部,”二先生話鋒一轉,指向朋樓,“當然有很多修為深厚者,也有很多德高望重者,但是也有很多投機鉆營者,很多蠅營茍且者,那些身居高位者,難免有一二德不配位的人,反而那些被逐出師門的人,卻也不乏光明磊落……”

他頓了頓,拿起醒木,輕輕摩挲著光滑的表面,眼神變得有些悠遠:“這紅塵俗世,廟堂之高,江湖之遠,有時候,不過是一念之間,一日之差。有人高高在上,錦衣玉食;有人跌落塵埃,門庭冷落。可誰又能說,今日的塵埃,不會變成明日的青云?”

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再次落在那柄平平無奇的鐵劍上。

“就像……有些東西,看似蒙塵,卻未必是凡鐵。”

在座的賓客先是聚精會神,后來竊竊私語,忽然有人一拍桌子,清脆的聲音在軒內格外響亮:“說得好!二先生,你講得真帶勁!”

二先生被打斷,也不惱,含笑看向這個活潑的小姑娘。

小葉子站起來,小手叉腰,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我看你這聽雨軒就挺好!比對面強多了!二先生,要不咱們合伙吧!把生意做大!你這故事講得好,咱們可以開分店,開遍天下十二名城!名字我多想好了,摘星樓!”

她越說越興奮,小臉通紅,全然不顧周圍客人投來的詫異目光。

司馬易忍不住扶額,低聲道:“小葉子,別胡鬧。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拿什么幫人?”

小葉子聞言,立刻扭頭瞪了他一眼,然后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小荷包,發出嘩啦啦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下巴一揚,聲音又脆又響:

“你說我們有什么?”

那聲音里充滿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與底氣:“我們有錢!”

第五看著小葉子,又看看一臉無奈的司馬易,再看看周圍看過來的眾多異樣目光,默默地握緊了手中的鐵劍。

二先生看著眼前這幕,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他放下摩挲的醒木,手指輕輕按在油亮的木面上,目光掃過小葉子鼓囊的荷包,掠過司馬易手中那柄沉默的鐵劍,最終投向了聽雨軒門外。

門外,朝歌城的天空被鱗次櫛比的飛檐切割成不規則的形狀。真軒的喧囂隔著街道隱隱傳來,朋樓門口,石錘和尚依舊抱著胳膊,像一尊笑瞇瞇的未來佛。更遠處,是這座千年古城沉默的輪廓,昔日的榮光掩埋在塵土之下,今日的暗流在繁華的表象下洶涌。

他緩緩抬起手。

“啪!”

醒木再次落下,聲音清越,仿佛敲碎了某種無形的屏障,也敲響了某些蟄伏之物的前奏。

“列位看官,”二先生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目光卻仿佛穿透了軒頂,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這摘星樓,今夜要摘的第一星,就是那天上的魔星……”

聽雨軒內,茶香氤氳,故事才起。朝歌城的日頭,已悄然偏西,天空魔星已現,星芒大作。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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