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二法還記得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母親在伙房里忙著做紅燒肉,弟弟趴在地上玩玻璃球,父親坐在院門口和街坊鄰居閑聊,奶奶坐在院子里的墻根兒下,在小馬叉上曬太陽。
山城話把太陽曬著的地方叫做爺爺窩兒,奶奶那天就是在爺爺窩兒曬太陽。
四舅馬易用自行車載著我和表弟,從屏山上玩兒回來吃晚飯。母親一邊罵四舅又帶我去山上玩,一邊把一盤盤菜端上桌,招呼大家吃飯。
后來,表弟在一次車禍中死了。四舅考上了關城的大學,離開了山城,再也沒進過家門……
后來,母親抑郁癥,加上老年癡呆,精神有些失常。父親找了個老三,于二法再也沒回過那個家……
風雪像刀子般刮過幕山裸露的巖石,卷起地上凍結的冰雪粒子,抽打在馬易僵硬的臉上。他靠在一塊被風蝕出千瘡百孔的黑色巨巖后,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下的傷口,火辣辣的疼。血早已浸透了內襯,又在極寒中凍結,硬邦邦地磨著皮肉。手指已經凍得麻木,幾乎握不住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碎星短刀,刀鋒上殘留著血痂。
山巔之下,影影綽綽的人影在風雪中晃動,手電筒的光暈在狂風中明滅不定,如同鬼火。喊殺聲、呼喝聲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他的人,他經營多年的勢力,如同這山上的積雪,在各方勢力的聯手絞殺下,正迅速消融。
起因,就是那個在外人看來如同癡人說夢的“火星計劃”——將家族積累的龐大財富和資源,孤注一擲地投向那顆遙遠的、荒涼的紅色星辰。沒人理解,除了他自己,或許還有那個此刻正一步步向他走來的年輕人。
靴子踩在凍雪上的咯吱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巨巖的另一側。
“四舅。”
是于二法。
他的聲音穿過風雪的嘶吼,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表面維持的平靜,卻掩不住底下的復雜。馬易沒有動,只是將身體更深地埋進巖石的陰影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冷冷地瞥向聲音來處。
于二法穿著厚實的墨色大衣,領口圍著一條灰皮的圍脖,身形挺拔,臉上已褪盡了少年時的青澀,眉眼間沉淀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深沉,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風雪吹亂了他的額發,他站在那里,像一株扎根在凍土里的青松,既是對峙的姿態,又透著一種奇異的沉痛。
“收手吧,四舅。”
于二法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試圖蓋過風聲,“火星計劃就是個無底洞!所有人都在反對,您看不出來嗎?元老院,長老會,閣老臺,您昔日的盟友,法老王,家族所有人,甚至……連我,也無法再站在您這邊了。”
“你是在與整個世界為敵!”
馬易扯了扯嘴角,牽動臉上的凍傷,疼得他咧了咧嘴,卻發出一聲低啞的嗤笑。
“與全世界為敵?”
他的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二法,我只是在做守墓人該做的事。他們不懂,你也不懂?還是……你選擇不懂?”
守墓人。
這三個字像帶著某種奇特的魔力,讓于二法的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仿佛被刺中了心底最隱秘也最抗拒的東西。他想起了幼時,被這位四舅帶到禁地深處,看到那些古老的石刻,聽到那些關于遙遠星海、關于沉睡的威脅、關于世代守護的沉重囑托。那時的震撼與恐懼,曾深深刻入骨髓。可隨著年歲漸長,手握的權柄和財富越來越多,那些虛妄的使命,在現實的利益和野心面前,似乎變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像束縛手腳的枷鎖。
“使命?”
于二法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譏誚,“什么使命?那些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傳說?把家族幾代人積累的財富,扔進那個虛無縹緲的火星坑里?四舅,您醒醒吧!看看山下!他們要您的命!您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我……我可以替您去死!就說是您逃了,我替您擋下了追兵!他們信我!”
他向前踏了一步,眼神灼灼,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真誠。
馬易看著他,這個自己悉心教導,視如己出的外甥。
他太了解他了,骨子里的精明算計,對權力的渴望,對財富的貪婪,還有那隱藏在深處的、連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承認的涼薄。這些特質,和自己何其相似!
“替我死?”
馬易笑了出來,笑聲牽扯著傷口,讓他劇烈地咳嗽,咳出了帶著冰渣的血沫。
于二法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風雪似乎都無法掩蓋那抹難堪。他嘴唇翕動,想辯解什么,最終卻化為一聲急促的喘息,眼神躲閃開去。
馬易不再看他,掙扎著扶著巖石站起身。風雪瞬間將他包裹,大衣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他站到了懸崖的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被風雪籠罩的裂谷,屏山和幕山如同兩尊沉默的巨神,隔著這道猙獰的傷口對峙,山風在深淵發出鬼哭般的尖嘯。
他極目遠眺。
風雪迷蒙中,他似乎能看到山城的輪廓,那座他起家的鋼鐵之城,煙囪林立;能看到海城的繁華港口,巨輪穿梭,那里有他龐大的海上貿易網絡;能看到關城的巍峨學院,他曾在那里留下無數傳說,也埋下了火星計劃的種子……
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空間,甚至看到了海外那座名為平安京的古都。那里,他留下的風流債,那個有著異國血統的私生子……或許,真的有機會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吧?
值了。
馬易的嘴角勾起一絲復雜的弧度,有傲然,有疲憊,也有深深的諷刺。他這一生,從山城一個無憑無借的小鎮做題家,到攪動大陸風云的一方巨擘,財富、權勢、女人……世俗意義上的輝煌,他都攀登到了極致。
宮鳴的清冷聰慧,姜麗的溫婉堅韌,平安京公主的異族風情……一個個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容,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掠過。
他辜負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辜負過。
最后,他選擇了這條最瘋狂、最孤獨的路,試圖去觸碰那星辰之上的使命。
山下的喊殺聲更近了,火把的光點連成了線,迅速向山巔蔓延。
追兵上來了,馬易最后回頭,深深地看了于二法一眼。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有一種洞穿世事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二法,”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風雪的嘶吼,清晰地傳入于二法耳中,“我留下的東西,都歸你了。產業,礦山,船隊,銀行……還有,我的宅子,我的女人。照顧好她們,或者……隨你處置。”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異常沉重,帶著一種古老而冰冷的回響,“守墓人的宿命……也歸你了。”
“不要忘了守墓人的使命!”
話音未落,馬易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如同斷線的風箏,又像一只撲火的飛蛾,決絕地躍入了那片翻騰著風雪與黑暗的無底裂谷!
“四舅——!”
于二法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停了一瞬。幾乎是本能地,他一個箭步沖到了懸崖邊,身體前傾,手臂猛地向前伸出!他抓住了!
指尖觸碰到了一片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衣角!
馬易的身體懸在半空,巨大的下墜力瞬間傳遞過來,將于二法也猛地向前拖拽!他的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懸崖邊緣,腳下的凍雪簌簌滑落。他死死地抓住那片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衣料里。風雪抽打在他的臉上,冰冷刺骨。他能清晰地看到下方馬易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那雙曾經銳利無比、此刻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的眼睛。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于二法腦中炸開:拉他上來!只要用力,就能把他拉上來!他是馬易!是修為驚人、算無遺策的四舅!他一定有后手!他不會就這么死掉!
然而,另一個冰冷的聲音同時在心底響起,更響亮,更清晰:拉他上來?然后呢?山下全是敵人!他活著,就是眾矢之的!火星計劃這個天大的麻煩就還在!他死了,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財富,所有的權力,所有的……都將順理成章地歸于我!他剛才說了,都歸我了!這是他的選擇!
是他自己要上天!
守墓人的使命?那虛無的枷鎖?不!我于二法,要的是實實在在握在手里的東西!是山城的鋼鐵,海城的巨輪,關城的學院!是這腳下的大陸!
手指,在極致的寒冷和內心劇烈的撕扯中,終究是……松開了。
那片染血的衣角,如同枯葉般,從他指間滑脫。
馬易的身影,瞬間被下方翻滾的濃霧和風雪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那裂谷深處傳來的、被狂風扭曲的、似乎永無止境的呼嘯風聲,像是在嘲笑著什么。
于二法僵在懸崖邊,維持著伸手的姿勢,仿佛一尊石雕。風雪灌進他的領口,刺骨的寒意卻比不上心底驟然升起的那片空洞的冰冷。他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那里似乎還殘留著衣料的觸感。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失落和一種更加洶涌的、攫取了勝利果實的戰栗感,交織著沖擊著他的四肢百骸。
他贏了?
還是他輸了?
山下的追兵終于沖上了山巔,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于二法失魂落魄的身影。領頭的是長老會的大長老,同時也是家族的族長,他看到懸崖邊只有于二法一人,再探頭看看那深不見底的裂谷,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又夾雜著貪婪的復雜神情。
“二少!馬易他中了邪……”
于二法緩緩轉過身,臉上所有的迷茫和掙扎瞬間斂去,只剩下一種符合他“勝利者”身份的、帶著沉痛和疲憊的堅毅。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宣布:“四舅他……負隅頑抗,身受重傷,自知罪孽深重,不愿連累家族,已……跳崖自盡,尸骨無存。”
風雪依舊在幕山之巔肆虐,仿佛要將剛才發生的一切痕跡都徹底抹去。
屏山和幕山之間的那道巨大裂谷,像一張永遠無法愈合的嘴,沉默地吞噬了曾經攪動大陸風云的一代梟雄。
……………………………………………………
很多年以后,于二法站在關城最高的閣老臺,俯瞰著腳下這片已完全屬于他的、燈火輝煌的城市,此時山城、海城和關城已經組成同一個新的城市,龍城。他繼承了馬易的一切,龐大的商業帝國,錯綜復雜的權力網絡,甚至包括他留下的那些女人——宮鳴被他安置在關城學院深處一座僻靜的別院,時不時去“照顧”;姜麗帶著孩子,拿著他給的一筆足夠優渥但絕不多余的錢,去了遙遠的南方海濱小城;平安京那邊,他利用馬易留下的暗線,繼續“投資”著那個異國血脈的私生子,這步棋或許未來有大用。
財富帶來了無上的權力和享樂,也帶來了更多的責任和無處不在的窺視。他做得比馬易更圓滑,更懂得妥協,火星計劃被擱置、被遺忘……他成了大陸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風光無限。
只是,在夜深人靜,仰望頭頂那片陌生的、比風雪大陸更加璀璨也更加冰冷的星空時,一種莫名的空虛和疑惑總會悄然爬上心頭。
那個所謂的使命,守墓人的職責……到底是什么?四舅最后跳下去時,那決絕的眼神,到底意味著什么?自己放棄了拉他那一把,究竟是得到了現實的一切,還是……永遠地失去了某種更重要的東西?
他擁有了馬易擁有的一切,甚至更多。可他偶爾會覺得,自己似乎也被困在了一個更大的、無形的牢籠里。那個牢籠,仿佛就是馬易在躍下懸崖前,留給他的最深的詛咒……
于二法已經忘了馬易跳崖那一夜的很多細節,但是他一直記得自己八歲的那一天,四舅帶自己去屏山上玩兒瘋了,然后傍晚騎車回家吃飯。
那天的場景很普通,卻很難忘,他一輩子都記得那一種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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