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鈴聲像一塊投入靜水的石頭，在喧鬧了一整天的校園里漾開一圈圈沉寂的漣漪。教室頂上的白熾燈亮得有些刺眼，把每個人的影子都釘在桌面上，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此起彼伏，像春蠶在啃食桑葉。
林晗把額頭抵在微涼的玻璃上，看著窗外被夜色染黑的梧桐樹。樹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晃，投下斑駁的影子，像誰在玻璃上畫了幅模糊的水墨畫。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把腦子里那些亂糟糟的念頭趕走，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往斜后方瞟了過去。
宋仰就坐在離她三排遠的位置，隔著兩個同學的背影。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趴著睡覺，也沒有低頭玩手機，而是挺直了背，手里捏著一支筆，正對著攤開的物理練習冊發呆。燈光落在他的側臉上，把他的下頜線勾勒得格外清晰，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他好像遇到難題了。林晗想。她看見他煩躁地用筆桿敲了敲額頭，又把練習冊往前翻了幾頁，似乎在找例題參考。那本物理練習冊的封面已經被磨得起了毛邊，邊角卷成了波浪形，一看就是被翻過很多次。
“別走神了，”言秋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壓得很低，帶著點調侃，“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粘在人家身上了。”
林晗的臉頰騰地一下紅了，像被潑了盆熱水。她慌忙轉回頭，假裝認真看自己的數學卷子，心臟卻“咚咚”地跳著，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亂撞。“誰、誰走神了，”她結結巴巴地辯解，“我就是……看看時間。”
言秋挑了挑眉，沒戳穿她，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她的卷子：“這道解析幾何你都畫了五分鐘輔助線了，還沒畫出來？”
林晗低頭一看，果然，草稿紙上畫著好幾條亂七八糟的線，把原本清晰的幾何圖形攪成了一團亂麻。她懊惱地用筆把那些線涂掉，心里卻怎么也靜不下來。剛才宋仰皺眉的樣子總在她眼前晃，像張洗不掉的照片。
他什么時候開始這么認真學習了？林晗有點恍惚。剛分班的時候，他和其他體育生一樣，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玩手機，作業從來都是空白的，好像學習這件事和他毫無關系。可現在，他不僅會主動問她題，還會自己對著練習冊琢磨，甚至連物理這種公認難學的科目都開始啃了。
是因為上次月考進步了，嘗到了甜頭？還是……因為別的？林晗不敢深想，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
言秋的話像根細小的針，時不時在她心上扎一下。“體育生都很花心的”、“對感情不認真”、“新鮮感過了就會膩”……這些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耳邊反復回響。她努力想把這些念頭壓下去，可越壓抑，宋仰那些溫暖的瞬間就越清晰——他遞過來的草莓，他塞在桌洞里的巧克力，他幫她搬卷子時挺拔的背影，他講題時認真的眼神……
這些畫面像拼圖一樣，在她心里慢慢拼出一個不一樣的宋仰。這個宋仰，和言秋描述的“體育生”形象完全不同。他有點笨拙，有點靦腆，會因為被夸獎而臉紅，會因為解不出題而煩躁，會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對別人好。
可他真的會不一樣嗎？林晗又開始猶豫。她見過太多男生，前一秒還對一個女生甜言蜜語，后一秒就能和另一個女生打打鬧鬧。青春期的喜歡，來得快，去得也快，像夏天的雷陣雨，轟轟烈烈一陣，就什么都沒了。
她是個慢熱的人，習慣了循序漸進，害怕那種突如其來又驟然消失的熱情。如果宋仰對她的好，真的只是一時興起，那她現在投入的這些心思，豈不是很可笑？
“唉……”林晗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線，把一個完整的三角形劈成了兩半。
“怎么了？這道題不會？”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林晗嚇了一跳，手里的筆差點掉在地上。她猛地抬起頭，看見宋仰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她的座位旁，手里還拿著他那本卷了邊的物理練習冊。
他的頭發比下午更亂了些，大概是被手抓過，額角還有顆沒擦干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他看著她，眼里帶著點關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好像怕打擾到她。
“沒、沒有，”林晗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律，她慌忙把卷子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就是有點……卡殼了。”
宋仰的目光落在她的草稿紙上，看到那些被涂掉的輔助線，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我剛才看你畫了半天，還以為你也不會。”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教室里的安靜，“其實這道題的輔助線，應該這樣畫……”
他說著，很自然地俯下身，拿起林晗的筆，在她的草稿紙上畫了一條線。“你看，從這個頂點引垂線到底面，構成直角三角形，然后用勾股定理……”
他的呼吸又一次輕輕掃過林晗的耳廓，帶著點淡淡的薄荷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干凈的汗味。林晗的耳朵又開始發燙，她能感覺到周圍同學投來的目光，像細小的針，扎在她的背上。
她想往后退一點，拉開距離，可身體卻像被釘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她只能低著頭，假裝認真看他畫的輔助線，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很長，握著她的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和諧。
“……聽懂了嗎？”宋仰畫完輔助線，抬頭看她，眼神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林晗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點點頭，又搖搖頭，腦子里一片空白。“啊……好像……懂了一點點。”
宋仰看出了她的慌亂，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卻沒點破。他直起身，把筆還給她：“不懂的話，等下可以問我。”他頓了頓，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物理練習冊，“其實我也有題想問你，就是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
“有、有空。”林晗接過筆，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像觸電般縮了回來。她的臉頰燙得厲害，連耳根都在發熱。
“那我等下再來？”宋仰看著她泛紅的臉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嗯。”林晗低下頭，不敢看他，只能輕輕“嗯”了一聲。
宋仰沒再說什么，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林晗看著他的背影，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心情，可剛才他靠近時的那種感覺，卻像潮水一樣，在她心里反復沖刷。
“嘖嘖嘖，”言秋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聲音里滿是揶揄，“剛才是誰說要專心學習的？臉都紅成猴屁股了。”
林晗瞪了她一眼，卻沒力氣反駁。她拿起筆，看著宋仰畫的那條輔助線，清晰、準確，一下子就把這道題的關鍵給點出來了。原來他不僅聽懂了，還記住了，甚至能反過來教她。
心里的那桿天平，好像又往宋仰那邊傾斜了一點。
晚自習剩下的時間，林晗學得格外心不在焉。她總是忍不住往后面看，每次都能對上宋仰的目光——他好像也在看她，見她望過來，就慌忙低下頭，假裝看題，耳根卻悄悄地紅了。
這樣的對視，像一場無聲的拉鋸戰，帶著點試探，又帶著點甜蜜的羞澀。林晗的心里像揣了顆糖，時不時地甜一下，讓她連刷題都覺得有了動力。
快下課的時候，宋仰又拿著他的物理練習冊走了過來。這次他沒靠得太近，只是站在她的座位旁，指著一道題問：“這個動量守恒，我總是搞不清什么時候該用，什么時候不該用。”
林晗接過練習冊，認真地看了看題目，然后開始給他講解。這次她平靜了很多，聲音也很穩定，偶爾抬頭看他一眼，能看到他眼里閃爍的認真的光，像星星一樣。
“……所以這種碰撞問題，只要沒有外力作用，就可以用動量守恒。”林晗講完，抬頭看他，“懂了嗎？”
宋仰點點頭，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我之前一直搞反了。”他看著林晗，眼里帶著真誠的感激，“謝謝你啊，林晗，你講得真清楚。”
“不客氣。”林晗笑了笑，把練習冊還給了他。
下課鈴響了，宋仰拿著練習冊回了座位，收拾東西的時候，還回頭看練習冊還給了他。
下課鈴響了，宋仰拿著練習冊回了座位，收拾東西的時候，還回頭看了她一眼，沖她笑了笑。
林晗看著他的笑容，心里忽然覺得，也許言秋說得不對。也許宋仰真的和別人不一樣，也許他的認真，他的好，都不是裝出來的。
她收拾好書包，和言秋一起走出教室。晚風帶著夏末的涼意，吹在臉上很舒服。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言秋突然說。
“嗯？”林晗看向她。
“你看宋仰的眼神，不一樣了。”言秋看著她，“你是不是……有點相信他了？”
林晗愣了一下，然后輕輕點了點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完全相信他了，但她知道，自己不想再用固有的偏見去看待他了。她想再看看，再了解了解，這個叫宋仰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像她心里想的那樣。
“好吧，”言秋嘆了口氣，“反正我該說的都跟你說了，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說真的，他看你的眼神，好像也挺認真的。”
林晗的臉頰又開始發燙，她抬頭看向夜空，星星很多，很亮，像宋仰眼里的光。
心里的那桿天平，還在搖擺，但她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悄悄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