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還帶著點料峭的寒意,卻已裹著玉蘭花瓣的清香,悄悄溜進敞開的教室后門。黑板上“歡迎回家”四個字被陽光照得發白,旁邊貼著的新學期課程表墨跡未干,粉筆灰在光束里輕輕浮動,像撒了把細碎的星子。
林晗抱著一摞剛發的新書走進來,指尖被書脊硌得發紅。語文課本的封面是水墨風格的漓江,油墨味混著紙漿的清香,讓她想起去年秋天在濕地公園聞到的桂花香。她剛把書放在桌上,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帶著點輕快的節奏。
“早啊,林晗。”
宋仰的聲音比寒假時清亮了些,像被春風吹化的冰棱。林晗回過頭,看見他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背著半舊的運動背包,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翹起來,手里還提著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落在他的背包上——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一本紫色封面的習題冊,正是寒假時在書店買的那本。
“給你的。”宋仰把布袋子往她桌上一放,布面印著只憨態可掬的小熊,是她去年生日時背過的款式,“我媽做的醬菜,說配粥吃香。”
袋子上還留著他的體溫,溫溫的。林晗解開繩結,一股咸香混著芝麻的味道涌出來,玻璃罐里的蘿卜條切得整整齊齊,上面撒著紅辣椒面,像堆小小的火焰。“謝謝阿姨,”她抬頭時,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里帶著點期待,像等著被夸獎的小孩,“看著就好吃。”
宋仰的耳尖紅了紅,撓撓頭:“她知道你不愛吃太咸的,特意少放了鹽。”他頓了頓,往她桌洞里塞了顆水果糖,“這個是我買的,檸檬味,醒神。”
糖紙在陽光下泛著透明的光,林晗捏在手里,忽然想起春節時他塞給她的紅包,還有那張寫著“還能問你題嗎”的便簽。她其實早就想好了答案,卻總在開口時被心跳堵回去,像被春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玉蘭花瓣。
“寒假做的題,”宋仰從背包里掏出習題冊,攤開在桌上,邊緣已經被翻得卷了邊,“有幾道大題還是沒弄懂,等下……”
“現在就可以講。”林晗翻開自己的筆記本,上面抄著寒假整理的錯題,“你說哪道?”
他的手指點在第45頁的立體幾何題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腹帶著點薄繭——大概是寒假幫家里干活磨的。“這個二面角,我總找不準垂線的方向。”
林晗拿起筆,在草稿紙上畫了個長方體:“你看,這里的底面是菱形,所以對角線互相垂直,你可以以對角線的交點為原點建坐標系……”她的聲音放得很輕,怕吵到剛進來的同學,筆尖在紙上滑動的沙沙聲,像春蠶在啃食新葉。
宋仰聽得很專注,腦袋微微往她這邊偏,呼吸輕輕掃過她的耳畔,帶著檸檬糖的清酸。林晗的耳朵有點發燙,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卻不小心碰掉了他放在桌邊的橡皮。
“不好意思。”她慌忙彎腰去撿,手指卻和他的撞在一起。
“沒事。”宋仰的聲音有點啞,指尖像觸電般縮了縮,卻還是比她快一步撿起橡皮,遞過來時,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前排突然傳來一陣低笑,林晗抬頭一看,言秋正舉著手機對著他們拍,嘴角的梨渦深得能盛下兩滴春光。“嘖嘖,剛開學就撒狗糧,過分了啊。”
林晗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像被陽光烤過的玻璃。她低下頭假裝看題,筆尖卻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線,把坐標系里的z軸戳成了個歪歪扭扭的波浪。
宋仰卻沒不好意思,只是沖言秋揚了揚下巴:“羨慕啊?羨慕你也找個人講題。”
“切,我才不稀罕。”言秋轉過頭,卻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前排的女生,兩人交換了個曖昧的眼神。
上課鈴響時,沈念和陳默一起走進來。沈念的校服洗得很干凈,袖口整齊地扣著,背著個舊帆布包,里面露出半截《物權法》的書脊。陳默比寒假時壯實了些,走路時左腿已經看不出異樣,背著個籃球包,拉鏈上掛著個小小的晴天娃娃,是上次實踐課林晗送他的。
“寒假練得怎么樣?”宋仰拍了拍陳默的肩膀。
“差不多了,”陳默活動了下膝蓋,臉上帶著點得意,“沈念幫我找的康復操,每天練半小時,醫生說恢復得比預期好。”
沈念推了推眼鏡,補充道:“他現在能跳50厘米了,比年前多了10厘米。”
“厲害啊!”宋仰眼睛亮了亮,“等下體育課試試?”
“必須的!”
林晗看著他們說笑,心里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在沈念的帆布包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包側面繡著朵小小的三葉草,針腳有點歪,像是陳默的手筆——寒假時陳默說過,要學刺繡給沈念當禮物,當時大家都笑他,沒想到真的繡成了。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班會,主要講新學期的計劃。提到高考倒計時時,教室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連最調皮的趙磊都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宋仰,”班主任突然點名,“你寒假的補課效果不錯,這次摸底考爭取沖500分,有信心嗎?”
宋仰猛地站起來,腰挺得筆直:“有!”他的聲音很響亮,帶著點少年人的倔強,目光下意識地往林晗這邊瞟了瞟,像在尋求鼓勵。
林晗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低下頭假裝記筆記,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班會結束后,大家去領新學期的校服。宋仰幫林晗抱了一摞,沉甸甸的,壓得他肩膀微微下沉。“你怎么訂了兩套?”他看著校服上的標簽,“往年不都訂一套嗎?”
“我媽說換著穿方便。”林晗接過校服,指尖碰到他的手腕,感覺到他脈搏的跳動,像春日里的鼓點,“你呢?還是訂最大碼?”
“嗯,”他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媽說我還在長,大碼能穿久點。”他頓了頓,往她手里塞了顆薄荷糖,“等下體育課,別中暑了。”
初春的體育課還帶著點涼意,老師讓自由活動時,男生們立刻奔向籃球場。宋仰和陳默組隊,沈念坐在場邊的臺階上,手里拿著本速寫本,大概是在畫他們打球的樣子。
林晗和言秋坐在看臺上,看著宋仰運球突破,白色的校服在陽光下格外顯眼。他的動作比寒假時靈活了些,膝蓋的舊傷似乎沒再拖后腿,投籃時的弧度很漂亮,籃球穿過籃網的聲音清脆得像風鈴。
“你看沈念,”言秋碰了碰她的胳膊,“又在畫陳默了。”
林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沈念的筆尖在紙上快速移動,偶爾抬頭看一眼正在搶籃板的陳默,嘴角帶著點淺淺的笑意。陳默似乎察覺到了,回頭沖他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差點被對手斷了球,引得沈念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們倆真好。”林晗小聲說。
“你們倆也不差啊,”言秋打趣道,“某人看宋仰的眼神,都快拉絲了。”
林晗的臉頰有點發燙,剛想反駁,就看見宋仰朝她跑過來,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滴,白色的校服被汗水浸得半透。“渴了,”他把手里的水瓶遞給她,“幫我擰開。”
林晗接過水瓶,指尖碰到他的,帶著點籃球的橡膠味和汗水的咸。她擰開瓶蓋遞回去,看著他仰頭喝水,喉結輕輕滾動,陽光落在他的鎖骨上,像撒了把碎金。
“等下晚自習,”他突然說,聲音帶著點喘,“還能講題嗎?我把寒假攢的錯題都整理好了。”
“嗯。”林晗點點頭,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宋仰笑了笑,轉身跑回球場,白色的背影在春風里跑得飛快,像要把所有的煩惱都甩在身后。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林晗正在整理錯題本。宋仰抱著他的習題冊走過來,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燈光。他的錯題本上貼滿了便利貼,紅色的字跡寫著“問林晗”,藍色的則是他自己的思路,雖然還有點混亂,卻比寒假時清晰了太多。
“這個導數題,”他指著其中一道,“我總在求極值的時候算錯,你看……”
林晗接過習題冊,指尖劃過他寫的“林晗說這里要注意定義域”,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拿起筆,在草稿紙上寫下詳細的步驟,月光透過窗戶落在紙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疊在一起。
窗外的玉蘭花落了滿地,像鋪了層白色的雪。林晗看著宋仰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個春天好像格外長,長到足夠他們一起刷題,一起進步,一起把藏在心底的話,慢慢說給對方聽。
而那些沒說出口的心意,就像習題冊里的便利貼,雖然藏著,卻早已在字里行間,寫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