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棕色的馬鬢上雜有豆大的冰晶,約書亞在馬背上抓一把,手上傳來一股濕淋淋的涼意。他騎著馬進入了一個大帳篷里,帳篷中央燃著熊熊大火,將整個內(nèi)部照得紅熱。年輕的法師跨下馬,頗紳士地扶著后面的狼龍從馬背上躍下。
這里是新搭設(shè)的馬廄,所有活下來的馬匹都留在這里。約書亞牽繩走到木柱子旁,俯身靈巧地捆出一個結(jié),然后從一旁拾起草叉鏟了堆干草送到馬的嘴邊。他放下叉,對坐著的士兵揮手問好,之后帶著夢速離開了帳篷。
出了帳篷,約書亞下意識打了個寒顫。他的雙手各放在對應(yīng)的大臂上不斷上下摩擦,直到他調(diào)出魔力形成屏障才放緩了動作。
這濃濃雪霧,連帶白狼也抖了抖。它呼出一口熱氣,在空中迅速化為白霧然后消散得不見影蹤。這種冷并非只是身體上的不適,而是真正鉆心的死亡預(yù)警。夢速記得那種維持體溫藥劑的配方,但扳機還沒有趕過來,它缺少了一兩種原材料。
但就算那只狐貍先來這,可能也不會主動說明自己有藥的配方吧??磥磉@頓冷這些人是挨定了。
兩人頂著雪花一路走到另一個大的帳篷,這中間可沒有多少路,但約書亞像是從山的這邊走到山的那邊。當他再次進屋時,黑色的頭發(fā)上結(jié)下一串白銀。他飛奔到篝火旁,周邊聚集的人趕忙讓道。
終于再一次面對火焰,約書亞甚至大口大口呼起這灰黑色的霧——他知道這是有毒的,但他五臟六腑都是一股子冰渣味。旁邊一個胖子挪動過來拉了他一把,他這才回過神,不過已經(jīng)是暖心了。
“你終于來了,夢速。怎樣?記得我嗎?”諾蘭·桂蘭從旁邊走來,夢速注意到他的左臂上纏著繃帶,其上的血沒有浸透多深,應(yīng)該中途有換。它走了過去,順著諾蘭的意與他握了手,然后擁抱以表示歡迎。
“看來你們也一樣。”夢速環(huán)顧周圍,士兵們圍坐在一塊,有些被冷得互相依偎。他們的確是些青年、壯年人,但在這種極端的環(huán)境下,平日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一樣脆弱無比。此情況,一些措施是必要的。
“你希望我解決這問題。”夢速抬頭,看見諾蘭點頭,自己也跟著點了兩下。
它從腰包里取出一張羊皮紙,上面繪制有泰格斯營地地下設(shè)施的簡圖。夢速走到桌子旁,從面上拿起筆部分修改簡圖,以使它更貼近于騎兵營的情況。片刻后,它抬起頭,將新的簡圖遞給諾蘭,并告訴他這是什么。
諾蘭閱后,在這個營地里指定了些士兵,再到另一營地中找了點施法者過來,按照圖紙上的設(shè)計即刻開工。
工程修建到四分之一,扳機才姍姍來遲。
她剛想打聲招呼,就被外面動工的施法者當做敵人轟上一炮。夢速趕快跑來喝止住正欲動手的士兵們,然后把這狐貍帶進了帳篷交給諾蘭認識。
諾蘭坐著,從桌上把身子抬起來,神色詫異地打量起這只新來的狐貍。夢速輕輕拉扯扳機的馬甲,示意她向諾蘭打聲招呼,沒得到答復(fù)。它轉(zhuǎn)頭,好奇這平日中躁得很的魔物為什么此時一言不發(fā),隨后它發(fā)現(xiàn),這只狐貍也在瞇眼打量著諾蘭,只不過那笑還是掛在臉上。
最后諾蘭先打破了沉默。
“世界真小,對嗎?”
“我也這么覺得……諾蘭,這名字,咦……你呀,我很尷尬!”扳機用手捂住嘴,臉上出現(xiàn)一絲慌亂。沒等諾蘭發(fā)言,她先用雙手撐在桌子上,將整個身子湊近他。諾蘭抱起胸,面色比她冷靜得多,至少在夢速看來就是如此。
這狼歪歪頭,笑著說道:“你們認識,真新鮮?!?
“何止是認識。”諾蘭嘆口氣,也笑起來,只有扳機一人把臉上的笑憋了回去。夢速第一次見這只狐貍不笑的時候,她肉眼可見地臉頰紅了起來,實際上,她的意識現(xiàn)在說是有數(shù)萬億只螞蟻不斷爬著都不為過。
“我們曾……”
“別說!先讓我緩一下,之后再說,反正它也會知道。”
扳機退了回來,掛起一抹苦笑。
“既然我一定會知道,那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我了吧?”
狐貍搖搖頭,勉強笑著看向諾蘭。諾蘭低下頭撓了撓腦袋,誰都能注意到他臉上那副壓抑不住的笑容。剛穩(wěn)住神情,他抬頭,就立刻對上扳機那對略顯詭異的眼,接著,他偏過頭,又忍起來??鞊尾蛔r,他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止住了情緒。
“你告訴它吧!”扳機閉上眼,盡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夢速敏銳地察覺到她身上的花紋還未發(fā)光。如此看來,說是可能極其丟臉的事情,但實際上扳機自己心中也許并不把其當做壞事。至少她的表現(xiàn),比起極度厭惡,更像是……
一瞬間,它所讀過的所有書的所有段落在它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它不斷在里面翻找著,真的讓它找到了最貼合扳機行為的那一幕——小說中男女主人公相吻前。這只狼為自己的想法大吃一驚,感到一絲羞愧,然后期待地注視起兩人。
“她是我……”諾蘭突然哽了一下。
“我是他的愛人,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就不知道了。我走了這么久,他倒是還記得我,不過特殊魔物只有這么點,他記得我也證明不了什么。”
諾蘭大笑起來,輕聲對扳機說:“其實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并沒有什么變化,你還是那樣。哼,在我面前笑不出來吧,狐貍小姐?”
“是的是的是的?!卑鈾C抬頭看向諾蘭的眼神明顯與剛才不一樣,若是剛剛她還有一絲保留,那現(xiàn)在就是完全放開的不悅。“親愛的王子陛下?!边@狐貍突然發(fā)覺自己剛才的行為很好笑,但不想讓別人看出,也就直直盯住諾蘭這個老情人。
“我知道你很想說些什么,但先別回憶舊事了,我們還有大把時間去浪費呢?!敝Z蘭打斷扳機正要說出口的話,指向外面飄著的大雪,“你也幫個忙?”
“不。”夢速說,“讓她去煉藥,一種可以維持體溫的藥劑,這會大大提升工作效率以及……存活率。”扳機點頭表示認可,隨即被諾蘭帶到另一帳篷去。
外面,厚厚的雪已經(jīng)讓整塊大地向上拔了數(shù)米。施工的人把好幾件軍服穿在身上以求保暖,但也沒改善多少。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他們最怕的就是流汗,濕了的衣服不消片刻就會凝成冰,動起來感覺別扭無比,而更可怕的是那股冰涼。
這等苦活,光是處理出一片可以下鉆的無雪空地,就耗費了他們大把功夫。隨著雪越來越深,這樣地下基地的建造只會是越來越困難,命運或許還是給了他們一個良機。
他們不斷做工,因為心里明白,這是他們想要活下去的唯一途徑。就算不是,也只能這樣做了。
這些人一批次一批次地上,受傷了就下來換人上,漸漸地這工程有了些著落。而當最后一批人被派送回去時,這場擁抱“極寒”的活動,就得到了勝利。
半天。
一團大概五米的雪山丘旁,就是地下設(shè)施的入口。
為了方便馬匹進出,這個通道不能在必經(jīng)處加裝扶梯等設(shè)施,便只能將入口設(shè)計為長長的下坡,慢慢深入地下?,F(xiàn)在,夢速正在完成這項工程,它在挖開的雪下用土元素搭建起拱形結(jié)構(gòu),然后慢慢向外移動,其他兩個施法者催化樹苗長大,形成的樹木在刻意構(gòu)型下“撐住”了整個隧道,這種支撐設(shè)計在整個避難所均有運用。
等雪繼續(xù)下,再次覆蓋住這兒,便有了天然的偽裝。
接下來,也就兩個小時左右,所有的東西都已經(jīng)搬遷進庇護所中。夢速在地上墊上干草,躺著休息,等著諾蘭一項項清點他的事項。這聲音還有些嘈雜,但夢速捂住的卻是眼睛而不是耳朵。
等結(jié)束后,它會在這里休息一天。這可不是它要求的,而是扳機要求的,自然,誰都可以想到,她要和這位老情人敘敘舊。
這只狼笑兩聲,在它魔力視野中,扳機和諾蘭正在一起呢。她好像是踮著腳,正看著諾蘭手中筆記上寫了些什么。
而至于他們等下可能會有的對話,夢速心中倒有一些期待?;蛘哒f,它很想知道這兩位老相好到底會在這個時候說些什么來表達如此之久未見的情感,那肯定是如洪水一樣猛烈的……當然,它也不過是想看笑話罷了。
猛地,它心中顫動一下。
一個人的面孔浮現(xiàn)在它的腦海中——櫻紅色的頭發(fā)上燃著一絲火焰,然后是木板破碎摔落在地的聲音。那畫面中的女人睜開眼,眼中是碧綠之色,只不過再也沒有生氣。她還是那么漂亮,即使它是一只魔物,它也如此認為。
夢速睜開眼,從地上坐起,手上有干草粗糙的質(zhì)感。它的表情迅速變得陰沉,然后它再次倒了下去,扶著胸重重嘆了一口氣。
“莎拉……你也不會想到,一切會變成這樣吧?你隨著我一路走來,也沒想到我們在世界上都是如此可憐吧?死亡常常伴隨著我啊,不管最后會抵達在誰的身上……誰讓我曾殺了這么多人呢,只能夠這樣償還了?!?
它閉上眼,安靜地等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