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當艾麗卡睜開眼睛時,頭上不再是硝煙彌漫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綠色的布料。她想要挪動身子,手臂剛剛抬起,就被一對柔軟的東西接住,然后慢慢放下。她偏過頭,半睜著的眼睛透著朦朧的光看見一個黑色的虛影,她一眼就認出了來者,便艱難地笑了。
“你為什么……趕到這兒?”
夢速稍稍握緊了艾麗卡的手,語氣溫柔地回應道:“因為我總是知道你在哪,僅此而已。”
“治愈……魔法?”
“已經不再擁有了。”夢速的眼睛中閃著光芒,細膩如寶石。艾麗卡感受到它手的微微抖動,它捏著艾麗卡的手,既用力,又怕傷著她。這只狼不愿松開,它握著,似乎灌注著自己所有祈禱。
“你不樂意……見我……再上那里嗎?”
“不,我不配干涉你的選擇和榮耀。但,我幫助不了你。”夢速將一只手放到艾麗卡肩膀上,兩臂一起發力稍稍抬起艾麗卡的身子,艾麗卡借著勁調整自己的姿勢,以一個更舒適的體態躺在病床上。“如果那種治愈能力還在,沿途上的人,我能救下不少,但如今,我只能為他們找一個更加合適的歸宿。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活下來,顯而易見的。你與我,兩個不幸中的幸運者。”
魔狼笑起來,繼續說道:
“這戰爭……無可避免地卷入其中,感嘆在其中我們的渺小,見證其中生命的力量。如果我是人類,我也會是英雄。我不是,這份榮耀屬于你,而我只需走我自己的路。”夢速低下頭,仍是笑,眼睛卻沒有看著艾麗卡。“一起看見無數,但你見證著并陪伴著我的道路。千萬的人類、精靈、矮人,對我們保有著仇恨。我和我的種族,分散于這世界各地,我們沒有得到認可,甚至得不到彼此之間的言語。我們這樣怪物就像是不該出現的錯誤,就像是戰爭,就像是什么邪惡的巫毒造物。”
傷員躺在床上,沒說一句話。她靜靜地聽著,半虛著眼睛,安靜地注視著那幽暗中的粉黃光芒。勉強地,她微微抬起后背,卻被白狼慢慢按下去。這只狼的眼睛中流露出一股子擔憂,眼角拘謹地展著。它還是用兩只手抓住艾麗卡的一只手,毫不掩飾自己的關心。
“終有一天,世界會理解我們。這世人,會樂意接納我們。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戰亂,破壞了生命的規律。生命會自發修復這個損傷,戰爭必須結束。或許這場戰爭,會讓我們融入這個世界,又或許是只有我……結果,那又如何?艾麗卡,好好休息,你要活著看見這一切的收束。你要活著看著我。”
這只魔狼將頭湊近了些,一對眼中盡是喜悅與期待。它的尾巴從地上翹起,輕輕地擦過艾麗卡的臉,輕柔地像是陣清涼的風飄過。它沒有心跳,但它的情緒正在跳動,周圍閃耀著它的火光。良久,它才補出最后一句。
“看著我如何活在這世界中。”
傷員似乎笑著,在夢速關懷下漸漸睡去。夢速取出一件被子,慢慢地蓋在她的身上,然后用手輕輕地撫平。狼聽著艾麗卡微弱的呼吸聲,仿佛與她一同感受到那傷口的熾熱痛苦,這些她只能撐著過去。夢速不出聲地再坐了許久,最后悄悄站起身,一步步地退出這個帳篷。
一個男人此時走了過來,他穿著一套樸素的軍裝,就像是這兒的普通士兵。但夢速透過氣味和眼睛還是認出了他,特弗雷,這騎士已然喬裝成這兒士兵的模樣。夢速停下了腳步,特弗雷也同時停下了步子。
“小狼。你的信。”
“信?”夢速眨眨眼,“不可能有信使能夠進來。”
“不是信使送的,是植物。”
“植物?從地上長出來的信?”
“是。”
特弗雷取出一封信,夢速聞到上面有著一股鮮花的清香,像是昨夜剛剛凝結出露珠的植物。夢速接過信,信還沒有開封。而當它看見這封信上的署名時,它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確認識這樣一個家伙——藤石塔的巫師,葉狼沫榮。
取出信,夢速快速掃視了一遍內容。片刻后,它緊張地皺起了眉。
“心湖……心湖出問題了?”
“你的家鄉?”
“是……”夢速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它立刻看向信件的最后一段,那里有關于如何回信的指南。“特弗雷,魔物們集體進攻心湖了,那明明是南邊,怎么做到的?傳送門嗎?而且,他們怎么會這么了解我?”
這只狼心中盤算起利弊。它抬頭看向特弗雷,一對眼中盡顯茫然。只見它捏紙的手發力,紙上出現一道道條紋,無聲述說它強烈的情緒。它或許得回去一趟,但它也不能放棄這個地方。
夢速猛地瞪大眼,嘴中輕聲問道:“他們的目標究竟是心湖還是這里?調虎離山之計……是否僅僅如此。難道,他們真敢對一位神明下手嗎?而這封信!我明白了!”
這只狼將信撕開,隨手扔在地上。
“這封信根本就不是沫榮寫的。他不可能知道我在這里,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如果說真是他,也只能是克里斯告訴了他,而他也會用最難以誤認的招數——魔力,來告訴我這是他寫的,而絕非是形式或昨夜的清香。敵人在欺騙我!”
“既然如此,那你準備怎么做?”特弗雷問道。
“心湖不可能出事,我得留在這兒,但我心里終歸是放不下,那里畢竟是我長大的地方。”夢速望向南方,雖只能看見一片初長嫩葉的森林,但意識中卻是浮現出心湖的景象。
片刻后,夢速說:“我有辦法。”
這只狼將手放在地上,澎湃的魔力幻化為植物的根系不斷延伸出去。特弗雷見狀一愣,他不明白夢速在做什么。夢速沒有停止,這魔力不斷延伸,在特弗雷的魔力視覺中,這整塊地方已經是紫金色的一片,他在心中再一次贊嘆這強大的力量。
“偉力。”特弗雷瞇起眼來,“在未見神明之前,這便是神明的力量。”
夢速停止了輸出,地面上慢慢長出一朵幻影般的花朵盛開在兩人面前。夢速將手放于額頭前,它額頭上的水晶釋放力量在夢速手中凝聚出另一顆水晶,隨后它將這水晶放入花朵中心。隨著那朵花縮入地底,特弗雷感受到這魔力根脈只剩下了一束,地底下,那水晶被運往了南邊的一個地方。
“你做了什么?”
“你知道沫榮的,他可是植物的法師……”夢速笑著回應道,“這種東西,他一定會注意到。他回應我后,我便將我的一部分力量送入其中,這力量會在他那邊形成我的分身,接下來發生什么,就不是我做主了。”
夢速看向北方戰火紛飛之處,眼神逐漸兇狠起來。它身上的魔力變得暴虐,就連特弗雷都為之一驚。夢速壓低聲音,捏成拳的雙手不斷抖動著,“接著,我們會好好料理那些混賬……居然還敢對心湖下手,我饒不了他們!”
“我能夠理解你,他們已經對奈歐下過手了。我巴不得將那些人碎尸萬段。”
“令人憤怒,不是么?”
“是,因此我們才要一起消滅他們。”
“一起?這其中實在還有太多阻礙了。”夢速嘆了口氣,“人類、精靈和矮人,真能夠放下前嫌共同御敵嗎?更別提這些人類還在內部互相捅刀子!而像我們這樣的魔物,又會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它看向自己的拳頭,心中感到一絲無可奈何。突然,它想起了金龍克里斯,他現在又在做什么呢?上一次分別是在那座莊園,現在,它沒有任何手段聯系金龍。
夢速蹲坐在地上,從大地里掏出兩把木劍。它將其中一把扔給特弗雷,特弗雷接下,眼中透出一絲困惑。
“特弗雷,陪我練練。”夢速站起身,抬頭看特弗雷的眼睛。特弗雷聳聳肩,問道:“心情不好嗎?”夢速點點頭,已經雙手持劍將其豎在身前。
特弗雷見狀卻只是擺擺手。
“去空地吧,但事先聲明,我不太會用這樣直的兵器。我的招數就像是蛇一樣‘曲折’,你可能在其中無法發泄你的怒火。”
“沒事,練練吧。”
……
藤石塔內,沫榮從地上虛幻的根脈中取出一塊菱形水晶。他感受到其上熟悉的力量,未等細想,水晶在他面前解離并凝聚為他無比熟悉的模樣——夢速。沫榮下拉眉頭,這手段,只證明他面前這位狼龍遇到了棘手的困難。
面對沫榮的神態,夢速只好笑笑,慢慢給他解釋起來。只消大概兩小時,沫榮就把握住了整體情況。正如夢速所料,那封信不是沫榮所給,而敵人的手段顯然讓這只葉狼感到一絲憤怒。
“牽引到我身上了?”沫榮冷笑,從一旁墻上取下一捆泛黃的卷軸。他將卷軸攤開,讓夢速湊近。夢速只看一眼,便明白這是心湖的地圖。狼龍好奇為何這位巫師有心湖的地圖,而沫榮回答這是厄妮芮的決定。
“看來現在是派上了用場。”沫榮喃喃道,“可那些東西為什么要用我的名號?欺騙你?呵……”沫榮拿起一支鵝毛筆在地圖上尋找了一些點寫起批注,但還未寫完,這只筆頭便已經彎曲,畢竟只是用小刀在根部粗加工的東西,并不耐用。
沫榮只好放下筆,口中抱怨道:“唉。我總有一天會找到比這種東西更好書寫的工具。它的壽命實在是太短了。”他將這只鵝毛筆推給夢速,夢速并非沒有使用過,也明白這種筆的缺點。
夢速瞇起眼想了一會。
“如果只是筆頭,那用輕金屬代替筆尖應該會好得多。”
聽到這話,沫榮停下了片刻,隨即說道:“的確,但這樣的工藝,可不是現在的技術可以隨便制作出來的。能套在這些羽毛尖的金屬套?那還不如直接用金屬打造一支筆來。”
突然,沫榮眼前一亮。
“是呀,用金屬打造一支筆來!若只是蘸墨,只需要在筆尖上稍下功夫……而一支完全由我自己想法制作的筆,是不是可以試著做出某種結構來容納更多的墨水,讓它一次性不止寫出百來個詞?該死,我以前為什么沒想到呢?虧我還經常窺探其他世界……”
只用了幾分鐘,沫榮便將這個想法的雛形記錄在一本冊子上。隨后,他繼續在地圖上批注文字。等他大概批注完后,夢速也看明白了它想要做什么。那上面的盡是法陣,沫榮想要制作一個極其隱蔽的陷阱,就等著那些魔物前來落入圈套。
“這樣,我想就完成了。”沫榮笑著說,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背包,將地圖裝入其中。“正好我陪你一起去,我還有一些事情要找厄妮芮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