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鐘，天花板上的燈準時亮起。
風禾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似乎有人進來打掃房間，發出窸窸窣窣的，緊接著旁邊的廁所里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然后是一陣噼里啪啦……
“吵死啦！吵死啦！吵死啦！”
小八猛地坐起來，“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她這一鬧，風禾才算是徹底醒了，慢悠悠地坐起來。恍惚之間，想到自己居然睡著了，還有些不可思議。
扭頭，兩人來了一個對視。
“呃……我不是說你。”看到房間里多了一個人，小八愣愣地撓了撓頭，才想起昨天的那些事，她解釋道：
“我這個人，一向有點起床氣……”
話還沒說完，突然沖出來一個老頭，手里捏著個大袋子，沖小八吼道：“你以為誰愿意來啊！大清早的發神經！”
說罷，他出去，“啪”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聲音震耳欲聾，門上的玻璃顫了半晌。
“這個是護工老秦，脾氣也不大好。”小八眼睛一閉，往床上一倒，“我再睡會兒啊，醫生查房的時候再叫我……”
隨后，隔壁床便傳來了勻凈的鼾聲。
風禾盯著那張睡得有些腫的臉，睡得可倒是夠快的。
好景不長，兩個護士推著一輛銀色的小車走進來：“四十七床、四十八床，起來測體溫測血壓啦。”
鼾聲很明顯地停了，傳來小八哀求的聲音：“我……要睡覺。”
護士沒管她，先拉起風禾的手腕看了一眼，又用了個白色棍子在她面前掃了掃。
隨后拿出一個她沒見過的軟布團捆在她手臂上，不知鼓搗了些什么，布團里像是被充了氣一般，到擠得她有些難受時，又猛地泄了氣。
另一人拿著筆，記了些什么。
到小八時，二人也不管她起不起來，直接捉著手臂如法炮制。
咦，昨天小八不是說，這“護士小姐姐”大都很溫柔嗎？
過了沒多久，又有人進來。
這次是熟人。
唐糖再次端著兩個透明的食盒，臉上掛著勝利者的笑容，翩然而至。
看來昨晚是沒吃虧的。
風禾乖巧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然后下了床，有樣學樣地把小桌板支了起來。
唐糖遞過來一個贊許的目光，放下餐盒，然后看向小八：“起床了，吃飯了。懶蟲。”
“煩死了煩死了！”嘴上是這么說著，小八卻坐起來。
不肯睜眼，鼻翼卻一扇一扇的：“咦？今天是什么，這么香？”
“是南瓜湯咯。”唐糖手腳麻利地幫她支好桌子，“還有紅糖饅頭和蒸蛋。”
“唔，想吃。可是更想睡覺……”小八伸了個懶腰，作勢就要倒下去，被唐糖一把接住。
“今天你可得吃快點，一會兒邢主任要來查房。”她提醒道。
“咦？他倒是舍得來？”小八終于睜開眼睛，臉上浮起一個譏笑的表情，轉過頭對風禾說道，“小禾，給我！”
“哦。”風禾把餐盒遞了過去。
她剛才在一旁看得云里霧里，這兩人跟打啞謎似的，不懂。
“這才乖嘛。”
唐糖很滿意，又掏出兩個勺子，“你倆先吃著，我一會兒來收盤子。”
小八吃得很專心，這次倒沒有再問她要吃的。
等會兒唐糖過來收盤子的話，看到自己完全沒動是不是也不太好。
無奈之下，風禾只能打開餐盒。
“吃不下正常的，醫院里的吃的就是不怎么樣。”小八叼著饅頭，口齒不清：
“要是能出去，我帶你去我們學校附近，那邊好吃的可多了。”
“好的呀。”風禾笑笑。
這個新朋友真的很不錯，隨時都能給自己想好理由。
不過還是得入鄉隨俗，不然連著好些日子不吃東西，還不得被人當成妖怪。
她打開湯盒的蓋子，南瓜的清香混合著牛乳的味道撲面而來，倒是還挺誘人的。
“哇，你今天比昨天溫柔好多。”
“這……又是怎么個說法？”
小八三下五除二把饅頭塞進嘴里：“昨天你就只會‘呃’‘嗯’‘哦’‘好’……講故事的時候除外。”
那看來還是得多熟悉熟悉華夏人的說話方式，比如多加語氣助詞。
“剛來，不熟悉環境嘛。”風禾面不改色心不跳。
總不能說，是昨夜跟你徹夜長談之后，才摸索出這樣的講話方式的吧。
不過說謊么，總歸有點尷尬。
風禾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南瓜湯。
清甜復雜的香味在舌尖綻開，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還不錯，并沒有小八說的那么不堪下咽。
“這個南瓜湯是加了鮮牛奶打出來的，我愿稱之為四院最強。”像是猜到了她想什么，小八笑瞇瞇的：
“你趕緊吃，吃完咱們趁那個老男人還沒來我帶你去打電話。”
……
“這能行么？”
風禾狐疑。
兩人貓在護士站下面，聽著里面的腳步聲。
“相信我，等會兒她們都要進去換班。”小八往前爬了兩步，壓低聲音道，“這兒不留人的。”
“哦，好。”風禾點頭，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等會兒你就進去打電話，我給你盯梢。”
剛才在護士站旁邊假裝稱體重時，她已經在外面給風禾指過電話了：“記得怎么打嗎？”
“知道，拿起那個有線的聽筒，對著耳朵，聽到‘嘟’的聲音之后，就撥號。”風禾回憶著，抓緊了手中的小冊子。
“對，你聽到那邊有聲音，就可以說話了。你記住，要長話短說，告訴她你在西蜀四院精神科，讓她來接你。”
小八叮囑道，“只要沒人發現我們……”
她話音未落，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江氏？”
只見“楊貴妃”拿著只啃了一半的紅糖饅頭，好奇地問，“你們在干嘛？”
風禾立馬捂住臉。
小八心中暗叫不好，卻鎮定道：“我們在……稱體重。”
“稱體重？可是為什么要蹲著？”
正常人當然不會相信，眼前鬼鬼祟祟的兩個人，只是來護士站稱個體重。
但精神科的人不同，你只要能用她的邏輯說服她就成。
“稱了體重，太重，得減肥，我們在鍛煉。”小八在腦海中構思著。
“一派胡言，我朝以豐腴為美，何來減肥之說？”“貴妃”儼然不信，甚至還認認真真咬了一口饅頭。
“是這……圣上規定，娘娘才能是這宮中最豐腴之人，江氏怎么能越過您去。”
怪不得都說精神病人思維廣。
小八覺得自己在這里住得越久，胡謅的能力就與日俱增，說不定出院之后都可以去寫小說了。
“原來如此。”
這個解釋，“貴妃”覺得十分有道理，點點頭。
又對風禾說道：“江氏，這宮中有我一日，便容不得你一日。你便在這里……多減些肥吧。”
說罷，扭起腰肢，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