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朗風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背骨,關節啪啪作響,她摸摸團團的小腦袋瓜,“團團,起床啦”,沒有反應,朗風又捏了捏團團的胳膊,還是一動不動。朗風覺得不對,湊近看了看,只見小臉兒通紅,便急忙把手伸到團團額頭,燙得嚇人,鼻子里呼的都是熱氣。
“我們不走了,團團病了,得請大夫。”朗風對正在收拾的高雁說。
高雁走到床前,輕柔地試了試團團兩頰的溫度,應道:“是,我去跟秦叔和席晨說一聲,然后讓掌柜的幫忙請大夫。”
秦叔和席晨本來也在收拾東西,聽到后跟高雁一起來到樓下。
“什么?你們還要住這兒?”掌柜的非常吃驚,一直睜不開的雙眼此時像被柱子撐開了。
“小孩兒生病了,得等病好了再走,不然路上又辛苦,要是越來越嚴重可怎么才好?你們這兒大夫在哪兒啊?我們想請個大夫。”席晨耐心地解釋道。
秦叔和高雁站在后面,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剛剛掌柜的確認了好幾次他們是不是真的不走,兩人都有些煩了,沒見過這么趕客的。
“行行行,你們等著,我去找個大夫。”掌柜的不耐煩地應著,抬腳就離了店。
三人便出了客棧門,想買早點。
偌長的一條主街道,竟然沒有一個攤子。
不僅沒有早點鋪子,行人也是寥寥無幾,只有空中零星的幾縷炊煙,宣告著村子里確實有人住。
三人有些發愣,沒見過這種情況啊,又走回了客棧,掌柜的急匆匆往門口趕,后面跟著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人,提著破舊的木箱,腳上趿著雙草鞋,嘴里叼著根草莖,慢悠悠地晃。
掌柜的看到他們,向旁邊一指,說:“這就是大夫,帶他去吧。”
高雁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大夫出聲了:“走吧姑娘,別看了,也別挑,整個村兒就我一個大夫。”
高雁將人領了上去,朗風讓開床邊的位置。
“哎喲可憐的乖乖哦。”大夫一聲驚呼,迅速搭上脈,不多久,收回了手,打開他的木箱,“這是數日驚懼心神不穩,加上受涼,多癥發作,來勢洶洶,但是不打緊,我開點藥,等她醒了后喝了,再睡踏實嘍,吃好嘍,立馬活蹦亂跳。”
大夫從他的木箱里搜羅半天,撿出一點料,放到油紙上,又加另外一味料,手穩得很,如此包了三包,“一天煎一副,給小孩兒喝了,三副也差不多,”大夫將藥遞給高雁,又對朗風說道:“怎么養小孩兒這么不精心呢?這么好的娃娃,現在這么可憐。”
朗風愣了,不知如何反應,大夫已經麻溜地收拾好了東西,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朗風和高雁說:“娃娃要是好了你們就快啟程,石頭村風水不好,娃娃還是少呆在這。”說罷,走了。
朗風又試了試團團的額頭,還是燙,她看著那些被褥,心中有了計較。
掌柜的再次被高雁叫起來,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晚上打瞌睡白天也打瞌睡,他雙眼呆滯地看著高雁:“又怎么了?”
“你們這村子沒有賣早飯的,你這客棧也不開火,我們怎么吃飯啊?”高雁理直氣壯地問。
掌柜的懨懨吐出兩個字:“等著。”
不一會兒,掌柜的拿來一個竹簍,往前臺上一放,“自己做去吧,”隨后又坐回他的老位置,這次倒沒有繼續打瞌睡,只是呆呆地看著門口空空的街道,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簍子里有米,油,面條,調料,還有一些蔬菜和肉,高雁犯了難,隨后她拿起竹簍,往后院走去,秦叔和席晨正在喂馬,他們在院子角落里發現了一些稍微新鮮點的草料。高雁將竹簍往兩人面前一放,“這就是我們今天的伙食,”然后看著兩人。
秦叔疑惑:“你不會做飯嗎?”
“當然不會。”高雁依然理直氣壯。
“你不是從小跟著小姐嗎?”
“是啊,我們照料小姐的衣食起居,但我們不做飯啊。”
秦叔頓了一下,想想又覺得很合理,圣女的貼身侍女確實不用干這個活兒,他把視線轉向席晨,席晨忙搖著手,一臉無辜:“我也不會,我從小都是吃現成的。”
秦叔臉色僵硬了兩秒,夜山的普通弟子居然不學做飯,這個規矩以后得改一改,他嘆了口氣,抱起竹簍朝廚房走去,高雁和席晨跟上。
后院里不時傳來驚呼聲,連掌柜的都驚動了,本想置之不理,但那聲音不停,吵得人心煩,便踱步到后院。
到廚房門口,眼前像是秦叔的專屬表演,他正在切萵筍絲,下刀如飛,讓人目不暇接,切出的絲又薄又細又勻稱,隨后片魚,秦叔像是武京最繁華的酒樓里資歷最老的大廚,氣定神閑,刀光繚亂,一片一片的魚像透明的一般,席晨鼓起掌來。白米煮沸,加魚片,清炒筍絲,熱饅頭,早飯齊活。
朗風坐在桌前,抬頭問道:“秦叔這是你做的?”
秦叔正在用白布巾擦手,矜持地點了點頭。
朗風不由失笑,這是一雙拿劍的手,趕車的手,和做菜的手。
早飯用畢,朗風讓大家把床單被褥之類的都拿下來洗了,既然要在這兒住幾天,那這環境就不能忍受了。
團團睡得很熟,不需要人管,朗風也下樓來一起干活。
在水井旁邊,朗風和秦叔一人拿了一個大棒槌,將織物錘得啪啪響,席晨不停地拿木桶打水,嘩啦啦,水瀉在木盆里,清透響亮,高雁在一旁煎藥,一直看著火候,藥的苦香漫透了整個客棧。
將這些洗完晾好,眾人又對臟兮兮的地板看不上眼了,又開始拖地板,擦窗戶、門框、桌椅,將房內整理干凈后,秦叔又去打掃廚房,席晨提著水桶拿著抹布走向前臺附近的飯桌,早上吃飯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沒來得及清理,這不晚上還得在這兒吃飯嗎?
掌柜的姓劉,別人叫他劉老三,自從他接手這個客棧后,一兩年了,沒住過幾波客人,就算住下的,第二日也是匆匆離開趕路,他日常就是發呆打瞌睡,生活像沼澤一樣。
但今日,劉老三沒有一刻是安靜的,那幾個客人做了飯吃飯,吃了飯洗衣服,洗了衣服拖地板,哐當哐當響個不停,這就算了,現在還跑到大廳來擦桌子,他的眼睛瞪視著走過來的年輕人,但可能因為眼睛太小,年輕人根本沒注意到。
席晨擦了桌子,又覺得周圍也很臟,繼續打掃,直到劉老三的前臺,“掌柜的我把這桌子也擦擦唄,”還沒等劉老三回答,席晨已經上手了,還示意他把胳膊抬起來讓地方,擦完到后院換水。劉老三的嘴還張著,他剛剛是想說“不用”的,但速度太慢了,又被咽了回去,桌面干干凈凈,還能倒映出人影,他有些恍神。
高雁端著藥走進房間,團團已經醒了,正賴在朗風懷里哼哼唧唧,聞到藥味,立馬哭喪著臉,高雁拖了凳子到床邊坐下,舀了一口藥湯,吹了吹,遞到團團嘴邊:“團團來,快喝,喝了病就好了。”
朗風也在一旁說:“團團,病好了就能回家找爹爹了,乖啊。”
團團的小臉皺像小核桃一樣,但還是張嘴一口一口地喝了,一滴不剩,團團終于仰天嚎出來:“太苦了太苦了!”
高燕拍了拍團團讓她看自己,一臉神秘的笑,隨后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一顆雪白的兔子糖。
“哇。”團團驚嘆一聲,馬上把兔子糖放進嘴里,“好甜啊,”團團搖晃著腦袋,得意地做著鬼臉,還非要轉頭讓朗風也看看自己的表情,二人不禁撲哧一笑。
晚飯時分,掌火落燈,席晨尋了新的細繩,浸到油里,點燃后整個客棧亮堂多了,擺菜上桌,朗風牽著團團下樓來,席晨揉了揉團團的腦袋:“小家伙真能睡啊。”
“我才沒有睡到現在哩,到中午我就醒了。”團團奶聲奶氣地反駁。
陰影里劉老三的臉頰抖動了一下。
秦叔坐到桌邊,可以開飯了,朗風對高雁說:“去把掌柜的請過來一起吃吧。”
高雁還未起身,團團聽到了,一骨碌跳下凳子跑到前臺那兒,對劉老三說:“伯伯,快來跟我們一塊吃飯。”
劉老三看著團團,整個人有點遲鈍,秦叔也說:“老鄉,過來一塊吃吧。”
團團直接拽著劉老三的袖子往桌旁拉,劉老三掙不脫,只好過來了。
團團快樂地跳回凳子上,夾了一塊肉,“好好吃啊,比我爹做得好吃多了。”團團驚呼。
“是嗎?你爹要是聽到你這么說不會很傷心?”秦叔笑著說。
“我爹早就知道,但他說,他是故意的,他怕我吃成小豬崽兒。”
眾人哄堂大笑,劉老三也跟著無聲地笑。
笑聲傳到空蕩的街道上,繚繞盤旋,石頭村已經很久沒有笑聲了,有些人好奇地出來看,驚訝地發現連燭火都這么明亮,他們在客棧門口,想靠近卻又怕笑聲灼傷,朗風將徘徊的影子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