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繡兒卻是立刻上前,小手不斷的撫著張無憂的胸口為他順氣,待他呼吸逐漸平穩,便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哥哥,是葉兒和二胖他們娘倆,他們來看你了!
“咳咳…帶吃的了嗎,我餓……”
張無憂臉色突然變得紅潤,情緒也跟著很亢奮,聲音都破了音!
“這是回光返照了?”僥是張柳氏跟著自家男人張有錢殺了二十幾年的豕,練就的一副鐵石心腸都跟著心驚肉跳起來,生怕對方下一刻會突然斷氣!
平日里傲骨嶙嶙,一副謙謙君子模樣的張秀才竟然成了這副樣子,還不顧面皮當著她們兩個外人的面主動要吃的,這到底是遭了多大罪??!
這一刻,她更加覺得自家真不是東西,罪孽深重啊,比這些年親手送走了上萬頭豕的罪孽還重??!
“都是些干貨,我現在去做!”張柳氏也是雷厲風行,說做就做,擼起袖子便要動手。
“不用麻煩了,家里也沒個鍋,做不了飯!”張無憂顫巍巍的擺手,但抬到一半便掉了下去!
張柳氏一愣,突想起張繡兒說的話,哦,對了,那口玄鐵大鍋已經被拿去抵了香火了,想到這兒,她心里的愧疚又多了一份!
再看張無憂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模樣,愧疚瞬間滿心,都溢出來了,那個心疼的呦,眼淚都擠出來了。
她走上前去,柔聲說道:“我回家去做,做好了給你端來,正好跟當家的湊湊,把那些東西一并送過來!”
“好大的豕,你別過來,別過來……”
哪知張無憂卻突然像是發癔癥一般,驚恐大叫,四肢亂蹬,張繡兒離得最近,直接被誤傷,挨了一巴掌,很痛!
她愕然的瞅向自家哥哥,一時間竟分不出他是裝的還是真的在發瘋,立刻急了,連忙撲上去阻止,生怕他有自殘行為,張柳氏也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幫忙!!
“啪……”
一聲脆響,張柳氏捂著臉踉蹌后退,二胖都湊到跟前了,看到這一幕,趕緊伸手將他娘扶??!
扭過頭來,狠瞪張無憂,眼神像殺豬刀一樣冰冷,敢打他娘的臉,別說是小叔公,就是天王老子…嗯…村長來了也不行!
張繡兒也懵了,卻突然感到手臂上傳來一陣拉扯的力道,她瞬間福至心靈,順勢整個人壓到張無憂身上,以自身力量鎮壓,硬扛著挨了很多下,疼得她直咧嘴,出了一腦門子汗,口中卻不住的輕聲安慰道:“哥哥,沒事了,沒事了……”
張柳氏見狀,瞪了二胖一眼,掙脫他的手,再度上前幫忙。
“好大的豕,你不要過來啊……”
但她剛一靠近,稍稍有些平復的張無憂卻再度發狂,叫的比剛才還大聲,涕淚橫流的,掙扎的力氣也更大了,一瞬間張繡兒像是坐在了奔馳的小野馬上,差點被掀翻!
見此,張柳氏很尷尬,趕緊后退,想立刻離開,卻又感覺這時候走太不地道,于是便退到了一邊傻等。
過了好一會兒,張無憂才逐漸消停,似乎是太累了,眼皮子眨巴了幾下,便緩緩的睡了過去,張繡兒這才長了吁一口氣,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小姑,小叔他這是怎么了?”張柳氏立刻上前,關切的問道。
“唉,這是受驚了,撞了豕煞!”張繡兒小臉愁苦,不住嘆氣!
同時心里暗自埋怨,自己這個哥哥真是,膽子太大了,都不跟她商量,就來了這么一出,要不是她有幾分急智還真接不住!
“那怎么辦啊!”張柳氏那個愧疚啊,好好的秀才老爺被他家的豕禍害成這樣,以后還能金蛤蟆折桂花嗎,這不是耽誤人嗎,她真是想大嘴抽自己!
張繡兒作苦思狀,片刻后,緩緩說道:“我倒是想起一個方子,是大木叔跟我說的,他說他做游方道士時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那苦主最后用銅鍋燉了那煞體的血肉,吃了便沒事了,以后再沒有犯過!!”
“可這煞體在哪兒呢?”
張柳氏一臉愁容,看上去比張繡兒還焦急!
“娘,你怎么這么笨,小叔公是被咱家的豕撞了,才落下病根,這煞體自然就是那頭豕??!”
一旁的二胖接話了,覺得這一一波他的智慧站在了眾人前頭,得意至極!
“葉兒,那頭豕還在嗎?”
張繡兒立刻上前,主動抓住張柳氏的雙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二胖又又搶答了:“還在,我爹說那豕夠勁兒,要留下配種,就沒殺,還在我家后院關著呢!”
聽到這話,張柳氏臉色一僵,隨后訕笑道:“呵呵…我這便回去,等會兒將它與其余的東西一并送來!”
“嗯,那個,別忘了還有銅鍋?!睆埨C兒扭捏著說道,一臉的不好意思。
本來她是想說銀鍋的,但想想不現實,便換了銅鍋,怎么也值個幾兩銀子!
“成成,記得,記得……”
張柳氏強笑著掙脫張繡兒的手,捂著腮幫子往外走,走到二胖身邊時,見他還傻登登的站在那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臉色一變,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眼睛瞪得像銅鈴,像是要吃人:
“愣著干嘛,還不走!”
這敗家玩意兒,多肥的一頭豕啊,那么精壯,就這么沒了!
“嘶…哦…”
二胖抱著小腿邊蹦噠邊搓,疼著直呲牙。張柳氏卻不管,直出了屋門,往外走。
“娘你等等我……”
二胖臉色發苦,連忙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走前還不忘對張繡兒道別:“小姑奶奶,我走了…”
至于小叔公,一句沒提,誰讓他扇他娘的!
張繡兒回以微笑,跟著往外送,與張柳氏一直客套到大門外。
眼瞅著張柳氏娘倆走遠,張繡兒揉了揉發僵的小臉,長松了一口氣,照例將大門落栓,用圓木抵住,轉身回了屋子!
屋內。
張無憂正彎著腰翻背簍,見張繡兒進來,笑道:“可以啊,小妹,配合的不錯!”
“還說呢,哥哥也不與我提前商量,差點露餡!”張繡兒湊到近前,語氣有些責怪,眼睛卻盯著那背簍里,直放光!
“哎呀,我也是臨時起意,沒來得及嘛,不過還得是小妹你,不但馬上領會了我的意思,還能臨時想了那么個由頭,該說不說,那豕煞的事兒倒是編的挺像樣的!”張無憂不吝夸獎,臉上笑開了花!
自己這個小妹是個寶啊,不但機靈透徹,這見風使舵的功夫也是絕了,三言兩語之間便拿下了一頭大肥豬,外加一口黃銅鍋!
對于這個結果他欣然接受,或許張繡兒才是對的,在這個貧瘠的小山村里,細水長流風險太大,確實不如一錘子買賣來得安穩,實惠!
“那是,我聰明著呢!”
張繡兒仰著小臉兒,那副得意的小模樣正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才該有的樣子!
隨后她又道:“不過撞煞的事兒可不是我編的,真是大木叔親口跟我說的,可惜他死了,否則我也用不著搭上咱們全部的家底去求那王神婆救你!”
話落,她臉上的得意盡去,露出一絲哀傷:“我想大木叔了,想他做的麥芽糖了,想聽他講給我故事,想看他變得戲法……”
張無憂看著她,并未多說什么,只是從背簍里拿出一個大山桃,拿手就這么一搓,送到她的嘴邊:
“吃吧……”
張繡兒一愣,愁緒瞬間消失,抱著吭哧吭哧啃了起來!
張無憂微微一笑,自己也拿了一個,就手一搓,送進了嘴里。
二人蹲在背簍前,一個接一個,啃的那叫一個香啊,不多會兒腳下便多了五個桃核。
“…嗝…”
“…嗝……”
兩聲飽嗝響起,二人相視一笑,終于不用餓肚子了,真好!
張繡兒起身,拖著背簍往外走,吃飽了要干活嘍!
張無憂上前搭手,卻被她拒絕,她對張無憂的印象還停留在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心只讀圣賢書,有他幫忙只會越幫越忙!
張繡兒很麻利,將那些干貨,蔬菜,鹽巴之類的送去廚房,用竹籃子裝著吊上懸梁,布匹則拿回了自己的房間,就是靠右的那間。
她準備給哥哥做一套新的儒生服,之前的那件跟著哥哥經歷了死劫不吉利,就丟…嗯…改了,自己穿!!
最后,她將背簍重新拖回了來,里頭剩的是都是些山果,留在這兒,哥哥可以隨時吃!
隨后,她是一刻不停,抄起比自己還高的掃把開始打掃院子,昨夜一場法事,院中滿地狼籍,且要收拾呢!
張無憂又上前試了試,還是被擋了回來,他在一旁看著,心中有了明悟,他該去讀書了!
他回到屋里,坐在書案前,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本《龍氏春秋》讀了起來。
此春秋非彼春秋,也不是那個春秋,他翻了幾頁,很深奧,他讀得很吃力,于是換了一本《詩經》,這次更糟糕!
那本《龍氏春秋》講道理,講德行,算是古言中的白話文,他拼上九年義務教育的底蘊連蒙帶猜還算能讀通,但《詩經》百篇,百位大儒,濃縮了百種人生,他連寫詩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又豈能讀懂其中講述的理想與抱負,得志又失意……
“也不知這些大儒中有沒有干工地出身的!”
他翻遍全書,想要找到共鳴,卻一無所獲,于是果斷放棄!
他沒有再換,他又悟了,文字就是歷史,代表一個世界的傳承,他用九州的文明去看一個神異世界的歷史,這從根兒上就錯了!
他現在的水平甚至不如一個剛完成蒙學的孩子,要想重回“他”的高度,必須要從頭學起,但這并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做到的,除非他聰明絕頂,能夠無師自通,還要過目不忘,可惜這些他都沒有,他只會打灰!
他用自己證明了一個血淋淋的事實,以前沒有的,穿越了也別指望會有!
“唉,如果小妹知道秀才考不成了,應該會很失望吧?”
他站在窗前,看著哼著小調,在院中忙碌的張繡兒心中暗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