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姑，你別這樣，這事兒是咱們的不對，這不一大早就來賠罪了嗎……”

張柳氏一拍大腿，趕緊湊近去撫，卻被張繡兒躲開。

張柳氏眼中閃過一絲尷尬，訕笑著退開，扭臉就再變了個臉色，眼睛一瞪，似金剛怒目，對著二胖罵道：“你這吃才，愣著干啥，還不趕緊把東西提進來！”

“哦哦，來了……”

二胖連連應和，勾頭一瞅，見張繡兒手中已經沒了圓木，心頭一松，趕忙提起地上的背簍走進來。

背簍有半人高，落地的聲音很扎實，一聽就很重，張繡兒余光一掃，便看到了七八樣，有瓜果布匹，熏雞臘肉，豬油鹽巴。

“進屋吧……”

她快速轉身，朝屋里走去，再晚一步，她就繃不住了！

身后，張繡兒母子對視一眼，快步跟上。

……

屋里。

張柳氏站在床前，看著臉色蒼白，虛汗都將頭發打濕，呼吸聲如自家用了十幾年的老風箱一般的張無憂，心里咯噔一聲，冷汗一下就下來了！

不說張無憂一家在村里的輩分，單說其本人，那可是村里唯二的讀書人，是張家村的臉面，金貴的不得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村里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他們一家淹死！

“這，不是就被撞了幾下嗎，怎么這么嚴重？”張柳氏出冷汗了，不安的扭動著身子，渾身肉都在跟著顫動，她怯生生問道：“小姑，小叔他……沒事吧……？”

“實話講，不太好，昨日那一撞，哥哥全身都有挫傷，斷了四根肋骨，連魂兒都撞沒了，本來必死無疑的，

我去求了王神婆，捐了一袋粟米，兩畝水田，三畝旱田，讓了一口玄鐵大鍋做香火，王神婆才答應出手做場法事，

為了布置法場，我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整整十兩銀子零八十二個半大錢，不過我哥哥活過來了，這錢就花的值！……”

說這些時張繡兒的神色一直很平靜，但聲音已經哽咽，眼中也再度出現了淚水！

她倔強的轉過身子，目光透過半開的木窗，落到院角的某一處，那里已經沒有了熟悉的身影！

一時間，千般思念，萬般愁緒一起涌上心頭，終是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淚珠不斷滑落，泣不成聲：“只是可憐了我那命苦的大紅，與咱們兄妹相依為命，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前日還在下蛋，昨日便進了鐵鍋，嗚嗚……”

前頭她還多少有些演戲的成分，但這會兒她是真傷心了，那大紅每日一蛋，雷打不動，偏自家哥哥獨愛蛋清，她卻跟著沾光，每日都有一顆蛋黃，也算開葷，如今大紅走了，她沒得吃了，一想到這兒，可不難受嘛！

“這……”

張柳氏捂住了腮幫子，這一樁樁一件件，聽得她肝兒顫、牙疼！

這么多東西，得殺多少豕才能掙出來啊，都讓她賠，還不如殺了她算了！

只是她卻不知，張繡兒說的都是實話，這一來，張繡兒還顧著平日里二胖時常送豕下水的情，二來嘛，香火錢是死的，布置法場的東西也是從王神婆手里買的，這些一打聽便知，也做不了假，因此張繡兒一點兒沒虛報！

見張柳氏不表態，張繡兒眉頭一挑，轉過身來，拭去淚水，故作灑脫的慘笑道：“大家都是鄉親，事兒過去就算了，你也不必為難，只是可憐了我這將來要當狀元的哥哥了……”

她一下撲倒在床頭，握住張無憂的手，哭的更厲害了：“我的哥哥誒，今晨醒來餓了，想吃口熱乎的，我都辦不到，只能將僅剩的兩個窩頭用涼水泡了喂給他…！嗚嗚……”

“咕嚕咕嚕……”

而就在此時，她的肚子發出一連串空鳴，這倒不是她有意為之，她也沒那本事，這實在是巧合，剛才啃了兩個窩頭，跟沒吃一樣！

“這…這…”

看到這一幕，張柳氏越發的手足無措，來時路上，在腦子里排演了無數次的話一句沒用上，她腦子一蒙，當即承諾道：“小姑放心，待我回去與當家的商量商量，這些東西咱們都給你補上！”

她是咬著牙說出的這話，疼得她啊，想狠狠地抽自己的臉！

聽到這話，張繡兒俯起身子，依靠在床前，淚眼婆娑道：

“咱們是鄉親，幾輩情誼，按理說我不該計較這些，哥哥平日里也時常教誨于我，言世間有情比財貴，不能因為一些阿堵物壞了與鄉親們的情誼；

只是我爹娘在世時，一直希望哥哥能考取功名，福澤鄉鄰，哥哥也一直很努力，前年就考上了童生，今年開春的縣試，也過了初試，只待入秋院試一過，便是真正的秀才了！

現在離入秋還有兩個月，我必須要讓哥哥盡快恢復，這些東西可解我燃眉之急，賣了它們便能為我哥哥多買幾副湯藥，讓他吃點好的，也能好的快一些，因此，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

葉兒啊，你放心，待日后我哥哥蟾宮折桂，定會記住今日之情的！”

張繡兒一番真情流露，順勢“接”過補償，順便本著有棗沒棗打三桿的心態隱晦的提了提湯藥費，與營養費的事兒！！

“這湯藥費哪能你們自己承擔，我們出的，我們出……”張柳氏聽出來了，訕笑著說道。

說罷，她又捂住了腮幫子，牙更疼了！但想想張繡兒最后那句話，似乎又沒那么疼了！

床上，張無憂覺得自己該“醒”了，張繡兒雖要出了湯藥費和營養費，但對方具體能給多少還是未知，所以他必須加一把火，最好是能實現可持續的創收！

至于這么做他良心上會不會過不去，那當然是……

不可能了！！！

別人不知，他自己最清楚，“他”死了，一條人命，要多少都不過分！

不過“他”若泉下有知，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命換取他們兄妹二人之溫飽，想來也會瞑目吧！

“……繡兒，誰來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顫巍巍的睜開眼睛，艱難扭頭，望向眾人，只是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扭頭加說話的動作卻像是耗費了所有的力氣，甚至好像還牽動了傷勢，立刻發出了一連串撕心累肺的咳嗽，嚇得張柳氏與二胖連連后退，他們福薄可受不住秀才老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