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輪,每人擲一顆骰子,點數(shù)小的獲勝,末者出局。
“哈哈哈哈。”能做出如此“無心之事”的只有一人,他已讓六公子當(dāng)眾丟過一回臉,現(xiàn)又肆無忌憚地?fù)嵴拼笮Γ坝腥ぃ腥ぁ!?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擺明了是冒犯了大莊家才招來報復(fù)。
“你……你們……”六公子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但凡有點小聰明的人物,絕不會留下死扛,偏偏他一根筋到底,誓要贏了如意雪恥,手上抓著骰盅,像是能念出緊箍咒。
其他幾位笑得含蓄,等著大莊家指示。
“開始。”
圍觀的眾人屏息凝神關(guān)注著局中人的動作,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xì)節(jié),隨著七聲脆響,七人同時亮底。
第八聲、第九聲余音不絕——眾目睽睽之下,六公子的“一點”沒站穩(wěn),滾了兩滾,變了“六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笑聲一串。
六公子摔椅子走人,隨從慌忙追去:“公子,金牌乃族徽,不可不要啊。”
他家公子怎會應(yīng)他,倒是如意體貼地說:“若是如意贏回,便是賭坊的財物,自當(dāng)邵老板定奪。若是其他客人……”似是認(rèn)為沒有必要做此假設(shè),她臉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大莊家不做也罷,我私下討回送還府上便是。”
顯然該輪已有人出局,可以進入下一輪。賭客們卻都目瞪口呆看著桌上——郭姓客人、磁石扳指的主人、梁尚綸各擲了五、四、三,青玉一點朝上,如意的骰子一邊卡在一條不起眼的縫隙里,竟是零點。
“如意不自量力了,給公子賠個不是。”
唐偶的骰子一角嵌進賭桌,留下一個嶄新的凹痕,同樣是零點,構(gòu)思與力量卻在如意之上,輸贏不言自明。
第二輪,“日”字加一筆,一張紙上自己寫個字,另一張紙則用來猜測他人寫的字,猜錯最多者出局。
聽完規(guī)則,梁尚綸的賭興去了七成,別說青玉他們,連三弟會寫什么字也毫無頭緒,抱著重在參與的心態(tài)以袖為屏提了一個“申”字。
而郭姓客人竟然不屑遮掩,重重一個頓筆,寫了“由”字。在場之人面面相覷——這是擺明了不想贏。
唐偶暗自笑笑,早在綠君時他就與徐秉、華桑玩過類似的游戲,輸起來還真有點難度。抬筆想了一個絕妙的字要寫,忽覺得胸口一空,轉(zhuǎn)過頭往人群中瞧了瞧,故作無事轉(zhuǎn)回來,卻見青玉也朝著別處張望,循目光而去,果見一片白色衣角。
有看客嗤之以鼻,議論他在尋作弊的幫手,如意解圍道:“公子可是在找朋友?”
“哈,不知在場有沒有朋友肯告訴在下如意姑娘寫的是什么字?”唐偶隨口敷衍,重拿起筆,字落在紙上換了別的。
青玉、如意和那位不拘小節(jié)的陸陸續(xù)續(xù)寫好,有伙計上前收起紙箋,剩下一點時間留給大家互猜。
這個環(huán)節(jié)唐偶自是不虛。二哥性格直爽,沒有七巧玲瓏心,必然是大筆一揮,添一根天下線;另一位觀戲湊局的,也是十分大大咧咧,無遮無攔。加上“由”,如此算是知道三個字。剩下二人呢?題是如意出的,定不會寫尋常答案,照此思路,反倒給了提示。而青玉,想必與子桃有關(guān)……
半柱香時間到,伙計率先公布了大家的第二張字條。
郭姓客人五個“由”字,力透紙背。
如意看向他的眼光有了火氣,叫伙計再念扳指主人的字條,五個“旦”字。字條上原本就有五個“日”字,這人竟懶惰無禮到只橫著劃了一筆。
梁尚綸的是“田、目、白、由、甲”,依次猜的是唐偶、青玉、如意、郭姓客人、扳指主人。
唐偶不免笑出聲——“白”字錯指大莊家,也不怕被抬去隔壁。
青玉的是“由、旦、申、白、日”,依次代表郭姓客人、扳指主人、梁尚綸、唐偶、如意,字的順序即是他猜出的順序,最后一個“日”則是放棄去猜如意的字。他此刻另有琢磨,無意在小把戲出跳,弄清賭席間眾人的關(guān)系才是關(guān)鍵。
唐偶的答案揭開,與青玉重復(fù)了四個,前三字同解。代表青玉的是“白”,看來二人心之所系頗有默契。屬于如意的,乍一看卻并不像個字。
“忍不住在大莊家面前弄巧了。”
他身邊大有些人不明所以,側(cè)案卻有人言聲:“公子寫的莫不是個‘巴’字?”聽他一語道破,大家都是倒吸一口氣,恍然大悟。
“公子固然取了巧,但這輪是你輸了。”如意探出纖纖玉手,掀開自己的字條——“由,由,申,白,白”。她早知道扳指主人要攪郭姓客人的局,即便被猜中了自己的,還留有后招。
扳指主人一臉尷尬:“在下認(rèn)輸,甘愿出局。”
“楊兄,你為什么不讓我輸?”開口的是郭姓客人,顯然二人有些交情,但已有翻臉的架勢。
“郭賢弟,你且不要急于一時,現(xiàn)在人多口雜,有什么事結(jié)束了再說。”楊姓客人叫得親熱,似是苦口婆心為對方好。
大莊家不耐煩了,嗔視兩個客人:“楊爺,出局者就不要閑話了,他的債讓他自己還。”
敢情這位不是債主,反倒是欠債的一方,黑臉全為擺譜,輸局只為還債。
被如意一說,郭姓客人又緘口不言了,楊姓客人脫下扳指放在臺上,離席站到他身后。
伙計取出六人第一張字條,郭姓客人是“由”,楊姓客人也是“由”,梁尚綸是“申”,青玉是“白”,唐偶是“田”,如意是“巴”。
梁尚綸見自己僥幸猜中一半,不禁眼笑眉舒。
如意意味深長看向唐偶:“奴家雖猜漏了公子心里一畝田,四對四也算平分秋色,最后一輪該我贏了。”
諸人平日沒少被她折了臉面,鮮見她遇到對手,正在起哄之際,一個白衣書生十分費力地擠到桌前,不是“劉染”又是誰?大莊家這邊賭得精彩絕倫,子桃對小桌平平無奇的老千們失去了興趣,幾個“不小心”連連押錯,不僅荷包榨干一兩不剩,又欠下幾十文,只好來請人解圍。
子桃走到三個人身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輕拽了拽梁尚綸的衣服:“二少爺,可否向你借一點兒,往后在下一定好好地當(dāng)誘餌……”
梁尚綸是個不缺錢的,立馬伸手掏銀子。
如意上前一把拉住她:“俊書生,闖了我的局,還不坐下么?區(qū)區(qū)幾十文,就算在奴家賬上吧。瞧著你的扇子頗有靈氣,今日便歸我了。”
子桃被如意看得魂不守舍,乖乖在楊姓客人方才的位置坐下。唐偶、青玉又是齊齊瞪了她一眼,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第三輪,伙計取來六枚雞蛋,半盞茶時間準(zhǔn)備,不用任何道具而將雞蛋正立在桌上,數(shù)到十不倒為贏。
雞蛋在梁尚綸手里調(diào)皮得很,擺弄了一會兒無可奈何,想必大莊家挑選雞蛋時特別加大了難度。唐偶不愿輸?shù)粲駢嫞粫r卻也沒有思路,握雞蛋的手掌又收緊了幾分,集中精神想著辦法,渾然不覺掌心已微微發(fā)燙。
桌面有些傾斜,一個不留神,子桃和郭姓客人的雞蛋都向青玉那邊滾去,青玉把雞蛋還給兩人,對郭姓客人只是稍稍點頭,隨后囑咐了子桃小心輕放。
郭姓客人接過雞蛋,動也未動,只是干等著。而自從雞蛋險些摔下桌去,“劉染”就表現(xiàn)得很不自然,一方面想克制自己的手忙腳亂,另一方面又顯得力不從心。圍觀的人覺得他氣質(zhì)文弱,紛紛支招,有個賭徒建議旋轉(zhuǎn)看看,書生邊道謝邊嘗試,居然真的讓雞蛋保持正立轉(zhuǎn)了幾圈。
大莊家對書生的表現(xiàn)很意外:“如你們所見,第三輪的玄機在此,沒異議的話,我要數(shù)數(shù)了。”
“一——”除卻郭姓客人的,五枚雞蛋同時開始旋轉(zhuǎn),“二——三——四——五——”
只數(shù)了五下,梁尚綸的雞蛋便橫躺在桌上,青玉和唐偶的依舊穩(wěn)穩(wěn)立著,子桃的也不差,再看如意,題是她出的,自然不落人后。
“六——七——八——”
“啪,啪。”
唐偶、青玉、郭姓客人的雞蛋掉在地上,均已摔碎,卻是兩枚生蛋一枚熟蛋。三人的眼神俱是十分復(fù)雜,各懷各的心事。觀席立馬沸騰起來,竊竊私語有人作弊。
“九——十——”剩下兩枚雞蛋漸漸停止旋轉(zhuǎn),子桃看看自己的,心有余悸。
雞蛋是郭姓客人一把拂掉的,他臉紅得像柿子:“如意,你想叫我贏,我偏要輸給你。綢帕上是你寫給我的休書,把它收回去。”
如意怒極反笑,生氣的樣子更添姿色:“我早說過,輸了便不做大莊家,如今我未輸,不會離開榆錢賭坊,你即不能容忍,有收回休書的必要么?”
“這個理由我不能接受,大莊家請愿賭服輸。”他語氣刻意加重在“由”字上,分寸不讓。
如意拍案道:“贏的又不止我一個,書生一樣可以選。”
郭姓客人與如意雙雙盯著書生僵持不下,賭坊里的人看傻了眼,一波三折的發(fā)展定會鬧得滿城皆知。唐偶正欲開口調(diào)解,另有一人先走到二人面前。
楊姓客人出言勸道:“如意,郭賢弟對你何如你再清楚不過,當(dāng)時我不知你二人的關(guān)系才與你簽下契約。扳指上有賭坊的鐵印,另備有一份解約書,你簽了字蓋上鐵印,恢復(fù)自由隨郭賢弟去吧。”
六公子忍氣吞聲離場的原因至此揭曉——榆錢賭坊的老板乃是姓楊。
如意終收斂了儀態(tài),屈身向他施個禮:“楊老板,如意來到賭坊,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楊老板忙朝她抬手:“你做得很好,不僅我這里日進斗金,也養(yǎng)活了我阿姐的營生。”
如意并不起來,繼續(xù)說道:“我已寫下休書,寧可在賭坊終老不愿跟他,懇請楊老板收留。”
郭姓客人面露急色插起話來:“楊兄切不可依她,你知我到處尋她,想盡辦法勸她,為娶她不惜開罪家人朋友,她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唐偶決定不再插手。而子桃聽到此處,與青玉通了眼神,青玉心中領(lǐng)會,輕擺擺手指。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時候,子桃拿起了四樣?xùn)|西——自己的白扇、唐偶的玉墜、梁尚綸的蟒鞭和六公子的金牌,桌上剩下如意的發(fā)釵、郭姓客人的綢帕、楊老板的扳指和青玉的尾戒。
“如意姑娘,你那枚雞蛋是熟的,而在下的是生的,故而先選了喜愛之物。”
郭姓客人感激地看著書生,又期待地看著如意。
楊老板一攤手:“如意啊,金牌被書生選走,你可以解約了。”
如意明眸閃動,凝視著子桃,久久不語。子桃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唐偶亦目不轉(zhuǎn)睛——她終是他熟悉的人,看似無憂無慮,率性行事,實則心竅玲瓏,滿懷惻隱。這些天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已明白他想要的不是她的“惻隱”,而是彼此敞開心扉坦誠相待,不計過往再續(xù)前緣,無論她為何與他重逢,無論她身邊另有何人,均不能影響他的決定。
“打擾諸位,我們明日還要趕路,就此告辭。”唐偶向楊老板拱手道別,楊老板知趣命人讓出條路。在賭鬼賭徒們的目送下,藍(lán)黃綠白四個人出了榆錢賭坊。
榆錢賭坊第三條規(guī)矩,也是全天下賭場的規(guī)矩:愿賭服輸。
項虔守在外面許久,里面或熱鬧或安靜他都等在原地,見到梁尚綸和唐偶他們,終松了一口氣。
唐偶經(jīng)過他身邊,壓低聲音道:“劉先生欠下人家的錢,你進去問清替他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