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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艾舉人

  • 晚明浮生
  • 高野舞
  • 3368字
  • 2022-07-25 23:50:30

那人說的沒錯,李師道現(xiàn)在的確得罪不起艾舉人。

據(jù)說艾舉人臨行去京師應考的時候,連陜西學憲都備酒祝他高中,其兄更是在江西清吏司郎中兼陜西三邊督糧參政大臣洪承疇幕下?lián)螘洠且园e人在延安府很吃得開。

在米脂縣這一畝三分地,縣令晏子賓也不敢輕易得罪他,總之一句話,典型的地方黑惡學閥。

不過艾舉人雖然是讀書人,素質(zhì)卻不怎么好,一點相公的斯文氣息都沒有,張口就是雜種畜牲孽障,這不禁讓李師道懷疑,他這舉人功名是不是走后門從學憲那里買來的?

想來想去,李師道最終還是沒吭聲。

李自成被吊在柱子上,定定地靠在那里,不言不語,任憑艾舉人打罵。李自成身上穿著臟兮兮的冬衣,艾舉人便照著他的頭臉打,李自成的臉漲得通紅,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堂堂下崗公務員,縣里戲稱的皇室后裔,被一個土財主舉人綁在柱子上當街鞭打,這恥辱可不是一般地深!連打了十幾鞭子,艾舉人才稍稍收斂住怒火,不過李自成仍不肯張嘴求饒,艾舉人自然也就不放人,揮手示意家僮繼續(xù)打。

“黃來兒,你快答應艾相公輸軟寫服辯啊!”

看著遍體鱗傷的李自成,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出聲勸道。

李師道正想說些什么幫腔,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圍觀百姓臉色驟變,都三三兩兩相約散去。

一個聲音遠遠道:“呸!我只道哪個大官人,卻是姓艾的啊!你這個腌臜潑才東西,靠著陜西學憲臺跟三邊糧曹參政勉強做了個朱門戶,卻原來這等草菅人命!”

話音由遠及近,一道紅衣身影快馬來到了人前,卻是個豐神俊秀的郎君,是米脂縣張大戶家的狗少爺,李師道在腦海里回想了一下,原來這小子叫張云飛,也是個富二代。

其父張德審是延安府押班胥吏,張德審膝下只有這么一個獨苗,是以一向?qū)櫮绶浅#瑥堅骑w也發(fā)揮了狗少爺欺行霸市的一貫作風,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是米脂縣三大惡霸之一。

不過這家伙雖然是個膏粱子弟,為人卻頗為豪爽,欺行霸市的同時也好打抱不平,結交了不少江湖游俠,李自成好舞刀弄棒,練了一身本領,張公子對這方面很有興趣。

以前常常跟李自成切磋學習,不過望子成龍的張德審不希望兒子變成匹夫,所以多次警告張云飛,離李自成那些賤胚子遠一些,有一回甚至把兒子打到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拿張父的原話來說就是:“那么多圣人經(jīng)書你不學,卻偏好這些小人流氓之事!學這些能有家里那千頃良田?”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離李自成那些賤人賤事遠些,不然仔細你的皮肉!”

從那以后張狗少就被斷了銀兩,李自成找他借錢葬母的時候,張云飛也是有心無力。

看到張云飛過來,艾舉人也是臉色一變。

“唏律律!”

張云飛翻身下馬,徑直朝李自成走去,路過艾舉人身邊的時候,還狠狠瞪了艾舉人一眼,道:“你以為就你上面有人?”

說罷回頭看著幾個家丁道:“你五個且在這里,等我去帶了黃來哥回來!”

一人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萬一鬧到衙門,不好理會啊……”

幾個家丁三回五次的勸,卻哪里勸得住他。

張云飛冷眼一掃,道:“牙門官司,咱還不怕他姓艾的!浪蕩乾坤,敢把良人捉住鞭打,擅自處死,是何道理?這官司就是打到延安府,打到陜西按察使堂前,某也不懼他!”

“什么混賬艾相公,分明是買通學憲上的臟名,像你這樣的舉人,你以為就你買得起?某要是想買,能一路從延安府買到陜西學憲再買到北直隸午門去!某有的是錢!”

“黃口豎子,竟敢血口噴人!”

張云飛冷笑道:“某跟你同年府試,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

艾舉人卻是有些心虛,面色一變再變,事情要是真的鬧大了,在洪承疇幕下當官的哥哥也不好保他,于是想想道:“你是衙內(nèi)公子,來!我與你些錢,你這就回去,怎樣?”

李師道趁機道:“不要上當!衙內(nèi)須著他放人!”

張云飛循聲一看,頗有些驚訝。

他就聽說李自成的堂哥李師道被衙門皂隸打得在家奄奄待斃,還尋思著什么時候拿些豬油小米上門看望,卻沒想到李師道命這么大,不過一天一夜時間,竟然又生龍活虎了。

“道子哥?你還活著?”

李師道無語凝噎,道:“僥幸撿了一條命,你跟艾舉人求個情罷!”

張云飛道:“這個不妨事,我自有道理。”

說著便去身邊摸出三兩來銀子,看著艾舉人道:“我今日不曾多帶出來,這三兩你先拿著,當我給黃來哥抵債,他不是欠你二十四錢么?那現(xiàn)在本利還該你二十一。”

艾舉人接過銀兩掂了掂,想到張大戶家也有些勢力,便說道:“既然有三兩足錢,那我今天就放他一馬。”

說著就讓家仆去把半死不活的李自成放開,然后帶著一眾家仆揚長而去,一行人才走出百十步,艾舉人把著銀兩發(fā)笑,正自思量明日去哪家討債,卻見李過提著一根哨棒坐在街邊一家肉鋪門邊,定子捏的綁緊,行人不敢擾他,只遠遠立住,在房檐下看。

一群家仆面面相覷,艾舉人道:“賤人流氓怕甚,只管跟我走路!”

李過隨手抓過一把肉臊子,劈面朝艾舉人打灑過去,卻是下了一陣肉雨。

艾舉人大怒,怒火從腳底下直沖到天靈蓋,心頭一把火騰騰的按不住,從家仆手里搶來一根油鞭子,蹭的跳將過來,李過早拔步站在當街上,抓著哨棒朝艾舉人快走過去。

眾鄰居并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勸。

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店小二也驚得呆了。

艾舉人右手拿鞭子,左手便要來揪李過,口里罵道:“畜牲一樣的東西,我打你!”

卻是被李過就勢按住左手,望肚子上只一腳,騰地就踢倒在地上,李過向前一步,踏住艾舉人胸口,提起醋缽大小拳頭,看著艾舉人道:“黃來叔給你放十年牛,莫功勞也有苦勞,你個操筆墨的騷公,這般打他!”

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艾舉人掙不起來,那根鞭子也丟在一邊,口里叫道:“孽障!快報官!”

李過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

說罷照著艾舉人眼眶際眉又一拳打下去,打得眼角開裂,鮮血止不住的流。

四面看的人害怕李過,哪個敢向前來勸。

“報官!報官!報官!驢求子東西,咱老子教你報官!”

李過把艾舉人騎在胯下,罵一句打一拳,打得艾舉人分不清天南海北。

艾舉人當不過,張口討?zhàn)垺?

李過喝道:“咄!你個狗騷公!”

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個水陸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

再去看時,只見艾舉人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氣莫進氣,動彈不得。

李過心中咯噔一聲,心里尋思道:“要真?zhèn)€打死了這狗騷公,咱老子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走為上策。”想著拔步便走,回頭指著艾舉人道:“再跟你慢慢理會!”

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街坊鄰居和四面看客,誰敢來攔他。

幾個家仆抬著半死不活的艾舉人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哪里還敢找李過糾纏,只是去了一人到衙內(nèi)報官,聽到這個消息,縣令晏子賓也是大動肝火,當即下令逮捕當事人。

這邊李過也知道大事不妙,急急的跟張云飛和李師道把李自成背出縣城。

一行人出了城,李師道抓住李過,道:“不能把他帶回家,否則明天就要被下獄。”

張云飛也點頭道:“說的是,錦哥不能把黃來哥帶回去。”

李過頹然道:“都怪我,一時犯渾!”

李師道背著李自成,一邊走一邊說道:“說這些沒用,要是被皂隸抓進衙門,你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就算把你和黃來兒打死在牢房里,哪個又知道?眼下得想個萬全之策。”

李自成趴在李師道背上,哼哼唧唧道:“坐牢就坐牢,我不怕。”

這倒是和原本歷史沒什么出入,歷史上李自成沒有跑路,最后被抓進衙門關押,要不是親友全力營救,被弄死在獄中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椋词故沁@樣,他也沒有好過。

沉默中,張云飛道:“不如先去我家暫住,只要不走漏風聲,皂隸不敢來我家搜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那也住不了一年半載。”

李師道否決了張云飛的提議,想了一會兒道:“今晚先去你家,住一晚再說。”

一行人說走就走,張云飛把三人帶到了自家在南城五里外的一個望風茅草棚子,這年頭晚上去地里偷糧食的人多,像張云飛這些小地主家庭,晚上都會派人到田間地頭守糧。

進茅草棚歇了一會兒,李過頹然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我叔侄何去何從?”

“狗草的艾舉人,我必殺之!”

黃來兒趴在床上聽三人討論,時不時罵上兩句。

李自成乃是心計非凡之人,此番受辱引為平生奇恥大辱,當然不會輕易算了。

李師道喝了一大碗涼水,道:“依我說,不如斬草除根。”

李過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興奮道:“道子叔,其實我也是這個意思……”

李師道非常清楚,李自成是還不上那二十四兩高利貸的,在這個時代,不管是李自成還是張自成,都還不上,要是他還在驛站當公務員,勉強還有個奔頭,但現(xiàn)在他就是個無業(yè)游民,所以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人跑路,否則要么被艾舉人變賣,要么是被官府打死。

李師道之所以贊成殺人跑路,也是因為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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