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后的紫禁城朝局又是一番光景。

舒宜扯著胤禵的胳膊擔憂道：“胤禵啊，登高必跌重，我有點害怕了。”

胤禵塞了塊乳酪到她嘴里：“不許說渾話。”他端起書來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皇阿瑪宣你進宮去。”

舒宜心中疑惑：“皇上宣我？有什么事嗎？”

“給皇祖母做個生日蛋糕。”

舒宜撇撇嘴，抱怨道：“合著就是個廚子差事！那個只有過生日吃才叫生日蛋糕，它本名就叫蛋糕的。”

京城入了夏，連著下了好多天的雨。

太后自皇上二廢太子后，身體一直不太好，見皇上與兒子們關系越來越差，竟時有劍拔弩張之勢，更是日日殫精竭慮難以安眠，舒宜譴陸止往慈寧宮去了幾回，吃了他開的幾副藥后，精神頭才漸漸地好了些。

舒宜入宮這一日，是個難得的艷陽天。

她在小廚房忙活半晌，累的汗流浹背，才端著蛋糕進了慈寧宮正殿。

不想此時皇上也在，局促地請安過后，舒宜給大家切了蛋糕一起分食，皇上忽然開口問道：“你們府里現在只有一位側福晉吧？”

“是。”舒宜唯唯諾諾地答了，心里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皇上繼續說道：“科爾沁博爾濟吉特部的達爾罕親王幾日前進京來了，他的小女兒雅若格格生的漂亮，性格也討人喜歡，朕有意讓胤禎納到府里去，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舒宜一瞬就想通了皇上的如意算盤，他知道直接與胤禵說這件事，胤禵必然會抗旨，倘若先做好自己的工作，胤禵也不法再說什么了。

見她低頭不語，皇上沉聲追問道：“你不愿意？”

是啊，她當然不愿意，一則不愿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二則不想再出現一個側福晉敏敏一樣的女子，苦守在深宅里，得不到夫君的愛重，孤苦一生。

舒宜跪在地上，糾結萬分，雙手都將膝蓋上的衣料抓皺了，權衡良久話到嘴邊還是把那個“不”字咽了下去：“舒宜……愿意……”

“兒臣不愿意！”五個字擲地有聲。

舒宜回頭，看看胤禵匆匆而來，跪在皇上面前，他于暗處拍了拍舒宜的手。

皇上陡然沉下了臉，厲聲道：“朕沒問你！”

胤禵直言道：“要娶側福晉的人是兒臣，皇阿瑪該問兒臣。”

舒宜忙抬手扯了扯胤禵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皇上龍顏大怒，拍案道：“該？朕該怎么樣何時輪到你來管！朕是不是太寵著你了，胤禎，你這是想悖逆嗎？”

胤禵俯首道：“兒臣不敢！”

氣氛一時凝滯，太后忙著打圓場：“些事倒是不急，皇上可以讓他們先見一面再議，漢人娶妻不都興三書六禮嗎，這婚姻大事含糊不得。”

太后是個蒙古老太太，舒宜知道她對漢人婚嫁所知不多，“娶妻”二字怕是口誤，可還是字字誅了自己的心。

蒙古科爾沁博爾濟吉特部與太后的關系眾人都明白，皇上也不好說的太過強硬，怕胤禵沖動之下駁了太后的面子。

皇上心中怒火熊燃，指著二人道：“你們去慈寧宮門口的日晷下跪一個時辰，好好想想，再來乾清宮回朕。”

炎夏午后，日頭正毒，地面都有些滾燙，二人跪在日晷前，胤禵抬手為舒宜遮陽。

舒宜心事重重的，思慮半天才開口問道：“皇阿瑪是不是動了立你為儲的心思？”

“為什么這么問？”

“不然為什么突然讓你娶博爾濟吉特部的女兒，明明有那么多適齡的阿哥，為什么偏偏嫁給你做側福晉呢？”

胤禵沒有直接回舒宜的話，轉而問道：“你并不是真心想讓我娶她吧？”

舒宜垂眸：“我是個容易莽撞沒有大局觀的人，可我想讓你慎重。”

“除了關乎你我感情，我萬事都可以慎重。”

“所以，你真打算忤逆皇阿瑪的意思嗎？”

胤禵沉默半晌，淡淡道：“這件事我想遵從內心，不想讓它造成更多的悲劇，那個雅若格格正值青春，完全可以擇一個年紀相當的阿哥，若嫁給我，咱們都不會幸福，不過是敏敏的另一個悲劇重現罷了。”

舒宜心中歡喜胤禵與自己想到一處，不自覺地握緊了他的手：“好，不管發生什么，咱們都一起面對。我想皇阿瑪并不會因為這件事就處置咱們，他沒有直接下旨而且來探我的口風，就是因為太了解你了。”

胤禵笑言：“那就讓他老人家和咱們別扭一段時間吧。一會到了時辰，我就去乾清宮請罪，你先回府。”

“可……我想等等你。”

“我是覺著天太熱了，要不你去額娘宮里或者太后宮里？”

“你說的這兩處我都不想去，我想去宜娘娘宮里！”

胤禵將幫她把松垂的鬢發攏到耳后：“好，你舒心就好！”

日暮時分，舒宜至乾清門門口遠遠地等著胤禵，卻見太監總管趙昌將胤禵送了出來，不經意間聽到了二人的談話。

胤禵對趙昌說了句：“多謝趙總管，”

“舉手之勞，不過奴才不理解，您現在在朝中可是如日中天，為何偏偏這事上非要忤逆皇上呢？”

“登高跌重，此時犯一些不算大的錯處來，總比日后跌跟頭來的要好。”

“貝勒爺智慧，奴才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舒宜從前并不知道胤禵竟然與趙昌關系如此親密，腦海中浮現了八福晉蘊綺質問自己的話：“那斃鷹之事真的不是你們所為嗎？”

心里頓生疑竇，漸漸不安起來。

人就是這樣矛盾的，她明知道他為何這樣做，可心里認定了那是欺騙，心里就是過不了這道坎，連帶著面對那人的時候也會不自然。

是夜，舒宜睡不著坐在案前抄經，時不時揉揉眼睛。

“你怎么了？”胤禵問。

舒宜搖搖頭回：“沒怎么。”

“你這個人慣藏不住事的。有事沒事開心不開心都寫在臉上，到底發生什么了？”

舒宜定了定思緒，緩緩道：“我現在不想說。”

看著她滿臉愁緒的樣子，胤禵的心一下子軟下來：“不想說就不說吧，但今日太晚了，字不能寫了。”

他拿了一方帕子，沾了水給她擦手側面沾到的墨跡：“這么多年了，寫字還是會沾墨。”

舒宜抬頭笑笑：“習慣嘛，不好改。”

思慮一夜，舒宜終于知道自己那幾分心理上的不適來源于什么了。

并不是因為胤禵有事瞞著自己，而是因為他將她置于光明燦爛處，孤身一人往至暗處去了。